32 離
盛昭上了齊桦随身攜帶的靈舟, 偌大的靈舟在城郊飛身上空,隐匿身形。
齊家少主用的靈舟不僅鬼斧神工,陳設高雅, 用費還高昂, 光是駕馭就得花不少靈石,為了隐藏蹤跡, 靈舟上的陣法還得一刻不停地開着,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中途還不能停下。
靈石用需也就更多了。
可齊桦舍得, 一點俗物就能将盛昭帶回去,他自個也開心。
何樂而不為?
盛昭觀賞着這偌大的靈舟, 把玩着各處精致的玩物,也沒拒絕齊桦繼續古琴一舞的相約。
他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撿難。
齊桦沒了齊家, 沒了這些身外物, 又能忍受多久?
盛昭倚着欄看舟外雲層,身後是清越不絕的連綿琴音。
他唇角勾笑:“現下出了劍宗周圍地界罷?”
他感知到靈舟的速度慢了下來。
琴音驟停,齊桦“嗯”了聲:“前一個時辰出的,再過一天就能離開劍宗的勢力範圍。”
盛昭半靠在身後的美人榻上:“我第一次出劍宗,就跑這麽遠。”
他輕嘆:“想必齊家肯定更遠。”
齊桦沒否認, 齊家離劍宗确實遠,天各一方也說得過去。
齊家乃醫藥世家,而醫修最是吃香, 也少有人敢得罪, 因為指不定哪天瀕死, 能救的恰好是先前得罪過醫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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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敢拿性命開玩笑。
而劍宗包攬天下劍修, 劍修打打殺殺的,門下弟子經常出意外請齊家救治,一來二去,兩家關系就好了起來。
也因為離得遠,會留部分齊家子弟在劍宗修習,以免來不及救治。
例如,劍宗的藥君就是齊家出身。
齊桦撫琴:“豈不甚好?逃了命也見了世面。”
話音剛落,他便覺不妥,此話貶了盛昭如今處境難堪,還意指對方年紀小,沒見識。
可齊桦卻沒出聲補救,總歸人到了手上,他也沒必要再像先前那樣捧着。
齊桦性子溫潤,也僅是為了表面禮節,實則最是低不下頭,向來都是別人謙讓他。
盛昭笑容一僵,不再出聲。
二人氣氛沉寂下去。
一人撫琴,一人假寐。
都是心高氣傲的,誰肯先低頭?更別說齊桦還有着調教盛昭這驕矜性子的心思在。
僵持許久,盛昭才出聲:“齊道友,我有些膩了,整日待在這靈舟上,能見的只有這雲。”
“左右也快出劍宗勢力範圍了,等下停了靈舟去玩玩罷。”
齊桦眉間微皺,思慮半響,才颔下首:“以免萬一,到了邊界再将靈舟停了。”
盛昭“嗯”了聲,不再言語。
齊桦自娛自樂許久,才去看榻上的盛昭,對方把手搭在了面上,紅衣半垂,瞧不清神色。
半響都未動一下,看似睡了。
他聽出盛昭呼吸絮亂,并不像睡着時的綿長,齊桦知曉盛昭是內心郁結,興致乏乏。
他并不心疼。
齊桦要磨盛昭尖銳的性子,叫那張揚肆意有所收斂,懂得乖順。
讓這蝶翼再怎麽扇,也只會萦繞在他的指間。
他推開琴,未發一言,毫不留戀地轉身回房。
盛昭聽着“吱嘎”一聲響起,才半坐起身,他摩挲了下冰涼的手指,去給自己倒了杯熱乎的茶水暖身。
靈舟上比地面要冷得多,齊家坐落在北邊,習慣了寒冷,也沒備厚重的衣服,這幾天盛昭被凍得睡也睡不好。
齊桦不興吃食,整座靈舟,清寂冷然得可怕,熱乎的只有茶水。
若非齊桦喜茶道,恐怕熱水也不會弄。
盛昭小口品着茶,整杯入肚,才覺胃暖了些,斜過緊閉的房門,眼底不屑。
他知曉齊桦打着什麽算盤,卻覺可笑。
盛昭思慮半響,想起上一世兒時齊桦對他抱怨的童言童語,複又施施然躺回去。
——
入夜後,更加寒涼。
盛昭是被凍醒的,睜眼是一旁盯了不知他多久的齊桦。
齊桦撫上盛昭的手,輕聲斥着:“怎麽冰得這般厲害,也不知曉回房再睡。”
盛昭抽回手:“我一向畏冷,習慣了。”
齊桦搖扇:“等會兒下了靈舟,我給你備置一些厚的衣物?”
盛昭坐起身,他伸了個懶腰:“也好。”
齊桦那扇子輕敲盛昭的額角:“嬌氣,有靈力護體還不夠?等之後到了齊家,那邊時常落雪,可有你受的。”
一刻鐘後,齊桦就不憂心盛昭到齊家之後的事了,他面色陰沉站在人群之中。
下了靈舟之後,他一轉眼盛昭就不見了。
——
盛昭也有些懵,他今夜确實想好好逛一場,填填肚子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拉着走。
人群擁擠,他沒來得及轉頭去看,視線一暗就發現他到了巷子中。
巷子漆黑,看不清人影,盛昭從月光下匆匆去看,一襲清隽的鶴氅白衣。
只一眼,又漆黑下去。
他一向怕黑,又突然被拐,心下不安。
下意識就去從芥子空間拿燈盞,或者夜明珠,随便什麽,能亮就好。
還沒來得及拿出,一抹光亮就從前面出來。
對方似乎知道他怕黑,燈盞拿得很及時,生怕他受到驚吓。
盛昭又想過方才那一眼背影,分外眼熟,他乖乖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燈盞。
明明有了光亮,他卻不肯擡眸去看前面的人了。
盛昭垂眸看自己握着燈杆的手,小聲說:“師尊。”
溫暖的手心貼在盛昭臉側,慢慢将盛昭的頭擡起,邬钰有些無奈:“鬧什麽別扭?”
不敢擡頭看他。
邬钰僅貼了一下,又放下手,他輕嘆口氣,将鶴氅脫下,披在盛昭身上。
他沒有說什麽,眼神卻是責怪的。
盛昭剛下靈舟,身子還沒熱起來,臉上也是冰的,邬钰在責怪,他放盛昭走,為什麽盛昭沒照顧好自己?
盛昭知曉他家師尊的意思,感受着鶴氅披上後,一瞬隔絕開的冷風,甚至能感受到邬钰留下的體溫。
暖得像是先前一瞬即離的,他師尊溫熱的手心,盛昭不知怎麽,眼眶一下酸澀了。
邬钰神色向來淡漠,冷清似天上月,只有碰了,才能知對方可輕易将寒意驅逐。
邬钰正仔細将鶴氅的系帶收好,懷中卻沖撞進來一個盛昭,燈盞跌在他們腳邊。
他頓了下,才伸手回抱住。
盛昭悶聲:“師尊。”
邬钰“嗯”了聲。
盛昭不再出聲,靜靜地抱着人,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邬钰也由着他。
巷子口離得不遠,外邊的人聲先前喧嚣得很,盛昭埋在邬钰懷中後,鼎沸的人聲像是隔了層膜,不太真切。
甚至生出幾分沉靜。
讓這漆黑冰寒的巷子深處也平白多了份溫意。
盛昭抱夠了,才起身自己去系鶴氅的蠶絲細帶,平日輕而易舉的事,現下被他清瘦的指節勾着,變得極其困擾。
他心緒不寧,動作也笨手笨腳。
在那雙清冷的注視下,越系便越亂。
而後為了掩蓋般,盛昭出聲問:“師尊你怎麽來了?”
邬钰躬身去提腳邊的燈盞:“心頭血告訴我你要出劍宗這片地帶。”
“我便來看看你。”
盛昭又“嗯”了聲,總算将那該死的帶子系好了,他放下手,眨着眼:“師尊是擔心我,還是想帶我回去?”
邬钰去理盛昭被鶴氅蓋在裏頭的烏發,細致地全順出來:“擔心。”
他頓了下,在遲疑要不要說出口,最後還是出聲:“怕你受委屈。”
盛昭喉間發澀,面上卻搖首否認,笑着說:“我挺好的,沒受什麽委屈。”
“哪有人欺負得了我?”
邬钰輕嘆:“自己欺負自己也不許。”
盛昭偷摸将還冰涼的手往身後藏:“我又不是生了病,做什麽欺負自己。”
邬钰說不過他,只得作罷。
他給盛昭理好長發,又去探盛昭的靈脈:“沒聽到你晉升元嬰的動靜,用了那個陣法?”
盛昭點點頭。
邬钰目露贊賞:“不錯。”
他又問:“可留下什麽暗傷?”
盛昭搖搖頭:“沒,還算順利。”
邬钰查看一番,才松下手:“出了劍宗地帶後,我便看顧不上你了。”
他語氣嚴厲:“不管你以後想做什麽,始終要顧忌着點性命,若招惹不過,便回天山。”
盛昭點頭應下。
邬钰撫了下盛昭的發頂:“不要忘了歸家。”
盛昭深呼吸一口氣,輕聲:“好。”
邬钰轉身便想走。
盛昭看着邬钰的背影,後者似乎也不想那麽快離開,明明能一步千裏,偏偏一路走了許久。
月光恰好向下披灑,白衣染上層光暈。
盛昭突地将邬钰遞給他的燈盞一丢,擡步追了上去,他幾步就握住了邬钰的手。
邬钰沒有回頭,他停住腳步,期待着些什麽。
盛昭:“師尊,那顆助我晉升元嬰的丹藥,為什麽不是補充靈力的,而是清心除魔的藥效?”
邬钰身子僵了一瞬,心底苦笑。
他在期待着些什麽?
邬钰沉寂良久,他聽出盛昭嗓音中的不安,心中便知曉,盛昭不想讓他知道那些過去。
他下定決心,道:“三生境對你的饋贈不會讓你在晉升時有靈力不足的風險。”
“你與江千舟的事卻會有可能影響你的心境,所以我備下了那顆丹藥。”
邬钰語調沒有起伏,淡聲:“怎麽了?”
盛昭松下一口氣:“沒什麽,有些好奇。”
“師尊你走罷。”
“嗯。”
邬钰不再言語,一瞬便消失在盛昭眼前。
巷子深黑,又窄。
可等只剩下盛昭一人時,他又突然覺得很空,安靜得可憐。
就像邬钰沒有出現過。
盛昭一個人在黑暗中站了許久,鶴氅留下的體溫漸漸流失完後,裹着一身冰冷回頭去撿身後被他丢掉的燈。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該抱誰了,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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