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噩夢

“一條中級靈脈, 齊公子。”宅院前站着一位面容俊朗的高大體修,只是他眼裏有着幾分輕視:“我買你随時為我備下一枚保命丹,無論何時, 我若有生命之險, 你都得救我。”

他家世背景不俗,是某個宗門重點培養的宗主兒子。

齊桦冷着臉, 眼神陰沉:“我一月之內只救一人,而且,命可不是這麽好買的。”

這人已經糾纏了他不少時日, 還找到他與盛昭的落腳之日,齊桦無奈之下, 才出來見他一面,只一踏出門, 就被對方輕視地裏裏外外嘲諷了一遍。

齊桦何時受過這等蔑視?他手中劍都要忍不住了。

體修以為是籌碼不夠,他挑眉:“上級靈脈?”

“我買你為我宗門服務。”

“什麽上級靈脈?”大門的屋檐上突然傳來一聲好奇地發問, 紅裳曳落。

盛昭不知何時爬了上去偷聽。

體修擡眸便是一漂亮得不成樣的嬌媚小公子, 發怔了一瞬,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齊桦。

這就是傳說中齊桦放棄一切去私奔的小情人盛昭?

齊桦沒有回頭去看,他注意到體修恍惚一霎的視線,再也忍耐不下去。

泛着寒光的銀針抵上體修的命脈:“滾。”

區區一條靈脈,在從前無論是何等級, 都難以讓齊桦入眼,更別提對方還想用這等擡不上場面之物來大言不慚。

現下還敢觊觎他的人,齊桦眼裏寒光愈盛。

體修躲都不躲, 還在放着狠話:“你早已不是齊家少主, 沒有庇佑, 你敢動我分毫, 我宗門定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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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桦突兀地笑了聲,銀針驟然刺入。

體修霎時疼到跪倒在地。

齊桦輕聲問:“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宗門永遠都不知曉你是如何死的?”

齊桦全身泛着濃重的戾氣,一身白衣,卻猶如惡鬼,只一眼就讓體修驚駭到說不出話。

強大的威壓更是讓體修動彈不得,明明是豔陽光下,他渾身卻深寒不散。

也終于明白齊桦即使失勢,也不好惹。

齊桦重複道:“滾。”

體修忍痛,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齊桦胸口起伏幾下,才收斂起眼裏殺氣,他背上忽地跳上一個人。

很輕,暖暖的體溫又不可忽視。

盛昭環着齊桦的脖頸:“不氣了不氣了,我做了晚膳,回去吃罷。”

齊桦心中的氣一下消散,只他眉眼仍帶着濃濃地疲憊,這幾日的風言風語與不斷地上門挑釁委實令他煩擾。

他背起盛昭,身後是落下的夕陽,緩緩向宅院裏走去,聽着盛昭歡快的笑語。

齊桦很是值得。

一時的煩擾換一生的歡樂。

足以。

“你不要理那些莫名其妙沒腦子的人……”盛昭氣憤地幫着齊桦罵。

齊桦突地打斷盛昭:“不說那些了,昭昭。”

盛昭:“嗯?”

齊桦眼裏暗了一瞬:“以後……不要背着我私自跑出來,我不想讓他們看見你。”

“乖。”

盛昭點點頭:“那我能自己出去玩嗎?”

齊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想起了什麽,又壓下情愫:“可以。”

盛昭歡愉地笑出聲。

“我今日只做了一個菜,其餘是侍女姐姐們做的。”盛昭說:“凡間的柴火熏得我手指都黑了……”

齊桦靜靜聽着盛昭說,偶爾插幾句話。

一刻鐘後他們到了用膳的大廳。

他們坐在一起。

盛昭捧着盛好的飯,時不時張嘴接受齊桦地投喂。

用的是公筷。

也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

有盛昭在,一切都随性得很。

他們也不再分房睡,而是同榻而眠,這也是齊桦買下宅院後故意的安排。

盛昭濕着頭發,僅着單薄的亵衣,赤着腳坐在榻邊,晃着腳丫子。

他剛沐完浴,眼睑還濕着,琉璃瞳濕潤潤的,張揚的銳氣被軟趴趴地墨發磨平了不少,白淨着一張漂亮的小臉,還眼巴巴地對齊桦伸出手要抱。

乖得不行。

齊桦情不自禁捏了捏盛昭的臉,肉不多,但意外得軟,揚着的紅唇說不定比這還軟。

美色在前,他忍不住心猿意馬。

他在昏黃的燈光下,禁不住誘惑般低頭湊去,在周遭靜谧的情況下,在只有他們二人的私密房中,去吻他齊桦的小情人。

他的未來道侶,以後要共度一生的人。

齊桦眼神愈發地凝固,他勾着唇,慢慢地拉近距離,懷裏的人卻以為他像平時一般,要過來抱住自己。

很主動地就埋進他懷裏了。

那個吻落在了盛昭的發頂。

齊桦喟嘆一聲,忍不住去揉盛昭敏感的耳根,輕輕碰了一下又停下手。

因為盛昭晃了晃腦袋,說了句“癢”。

然後頤氣指使地說:“給我擦頭發。”

齊桦失笑,輕聲應了:“好,小祖宗。”

再等等,等他們結契了再做那些事,不能吓着盛昭。

他手中覆上靈力,用絨布輕柔地擦着盛昭的頭發,沒一會兒烏發就全幹了。

盛昭的腦袋也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好似已經安心地熟睡過去。

齊桦輕嘆一聲,俯身蹭了蹭盛昭幹燥細軟的墨發,輕手輕腳地将人抱進床榻內側。

松手時,盛昭抓着他衣裳的手還舍不得松開,依賴地輕哼一聲。

齊桦溫聲哄着:“昭昭,先松開,待會兒再給你抱。”

盛昭迷迷蒙蒙睜開眼,又合上,小聲應了:“好。”

齊桦熄去燭火,合衣上榻,抱緊了懷中人,因白天疲憊,睡意很快襲來。

他輕聲細語道了句:“好夢。”

希望不要再夢見那些事了。

事與願違。

齊桦還是夢見了。

他看着面前縮小版的盛昭,四五歲大,一身白衣,唇紅齒白,形似卻神不似。

因為這個小孩兒很乖,乖得不像話,根本不可能是盛昭那個驕矜嬌縱的性子。

齊桦這幾日經常夢見這個小孩兒,而自己在夢境中也縮了水,成了自己六七歲的模樣。

第一次夢見時,他心中起疑,本不想去理這名神似盛昭的孩子,但一夜過後,反而什麽都沒發生。

好似,只單純的是一個夢。

齊桦對着那張臉,終究還是忍不下心。

小盛昭抿出一個甜甜的笑,嘴角還有軟乎乎的小窩,他小心翼翼去碰齊桦的手,奶聲奶氣:“哥哥,我想牽你的手。”

齊桦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奶香,神色淡淡地應了:“牽罷。”

然後齊桦就見對方笑得更開心了,牽個手就滿足了,蠢得跟什麽似的。

跟機靈鬼一樣的盛昭截然相反。

這真的是盛昭的小時候嗎?

齊桦環顧周圍,這裏的建築對他而言很陌生,又有些熟悉,他這幾日夢見的都是這個地方,而且只能待着這個小孩兒身邊。

除了陪他還是陪他。

他看出盛昭身上是劍宗統一的弟子服,于是猜測這裏是劍宗的天山,無妄仙尊的住處。

但不知為何,這裏又沒有終年積雪。

齊桦壓下疑心,問出他問了無數遍的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小盛昭感到奇怪,歪了歪頭,還是乖乖回答了:“我是盛昭呀,哥哥不認識昭昭了嗎?”

齊桦見他乖順的表情,忍不住去揉盛昭的發頂,後者很乖地眯眸仰臉,面上還是甜絲絲的奶笑。

齊桦忍不住放輕聲:“乖。”

他有些信了,說不定這真是小時候的盛昭,只是養着養着歪了。

他失笑,也不算歪。

盛昭哪般模樣他都喜歡。

“你小時候——”齊桦頓了下:“你一直在這裏嗎?”在劍宗當弟子?

小盛昭點點頭:“是的呀,哥哥你今天怎麽啦?”

那為何劍宗說盛昭是五年前進的門派?齊桦先放下心中疑惑,邊搖首邊笑:“沒怎麽,昭昭問什麽答什麽,好乖。”

小盛昭不是很懂,睜着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眨了眨。

等齊桦回過神,他已經上手去捏小盛昭的臉了,沒幾下,後者的臉就粉了一片。

但還是站着不動給他捏,一點反抗都不懂,傻呼呼地笑着。

齊桦心中軟了一片,之後小盛昭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給牽手給抱還陪玩,哄得小盛昭笑聲不停,最後抱着齊桦不放,說“好喜歡哥哥”。

齊桦體驗到了帶小孩的樂趣,更別說這小孩還是他以後的心上人,簡直“視如己出”。

只是齊桦再一眨眼,眼前的小盛昭就不見了,甚至周遭都變得荒涼。

落葉堆滿,灰塵遍布。

齊桦皺着眉轉了很久,才見到小盛昭。

對方從孩童變成了少年,白衣裹着瘦到可憐的身體,面容蒼白柔弱。

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後還拖了長長的水痕。

齊桦還未走進便感受到小盛昭身上徹骨的寒意,呼吸微弱到不可聞。

唇也被緊咬得血跡斑斑。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心中卻疼到窒息,他只是一個轉眼,之前還在他懷裏笑得小孩就被傷到至此。

齊桦眼中殺意四起,他蹲下身去探盛昭身上的命脈,輕微到感受不到跳動,

他連忙去輸入靈力,想去找身上的靈丹。

可齊桦随夢境變換,雖然變成了一個少年,可身上依舊什麽都沒有。

他的靈力輸不進去,甚至找不到一顆有用的丹藥。

齊桦束手無策,戾氣也愈發重。

別讓他發現是誰做的,否則,他必讓那人生不如死。

齊桦小心翼翼去抱住地上的少年,他不敢輕易挪動,只能慢慢用體溫去暖。

被冰得打了一個寒顫,愈發焦灼。

慢慢的,小盛昭恢複了意識,眼裏不停地流着淚,一邊哭一邊喊“哥哥”。

齊桦溫聲哄他,心中殺意愈發地重,他雖然心疼,可這到底是夢境。

齊桦意識清醒,最先想到的是問話。

他記下來,夢醒後去試探盛昭,若是真的是過去的事,他便将這麽對盛昭的人一片一片剮了。

“昭昭?發生了什麽?”齊桦蹙眉問:“你告訴哥哥,哥哥幫你——”

他頓了下,咽下血腥的詞句。

小盛昭流着淚,他很乖,冷靜下來後,哭的時候一點便聲音都不會出,只偶爾喊一下齊桦。

像是害怕對方會走,很用力地埋進齊桦懷裏,一聲不吭地流着淚。

齊桦問了好久。

小盛昭才出聲回他:“是師尊……師尊他把我關進水裏……”

他嗚咽着說:“那裏好黑,好冷,師尊關了我好久……好久。”

齊桦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不怕,哥哥保護你。”

師尊?無妄嗎?

但無妄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齊桦有些混亂,他吸了幾口氣,才回過神哄懷裏昭昭:“哥哥以後不會再讓他關昭昭了。”

小盛昭良久,才小聲問:“真的嗎?”

他眼裏有着害怕,也有着希冀。

齊桦想到盛昭也經歷過這些,他對上小盛昭的眼神,心中忍不住一疼。

綿密的疼痛讓他将小盛昭抱得更緊。

怎麽有人會忍心傷你?齊桦想,他深吸一口,被少年身上的冰寒冷徹心扉。

甚至不敢去想,當年的盛昭沒有他在身邊是怎麽度過的?

可下一刻,齊桦就感覺到不對,他的身體好像在消失。

他看着慢慢變得透明的手,懷裏的小盛昭也跌落在地,少年很失落地蜷縮起身體:“又在騙我。”

齊桦想碰他,卻無論如何也也碰觸不到少年,他出聲喊,少年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整個夢境一瞬間将他排斥在外。

齊桦氣憤到不能自已,他無力地虛抱住小盛昭,一遍又一遍重複着。

“昭昭,哥哥沒有騙你。”

“我在你身後抱着你,我永遠陪着你。”

“別哭,昭昭能聽得到哥哥說話嗎?”

“昭昭……”

不知少年一個人哭了多久,他身後驟然傳來一陣少年們的喧嚣聲。

而後,齊桦眼睜睜目睹了一場行暴。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的少年,被他們欺辱到反抗不能,全身是傷。

齊桦死死地看着這幾個酒氣沖天的人對小盛昭一句又一句罵着污穢的話語,發洩般拳打腳踢,最後齊桦甚至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了。

他恨到極致。

他無能地抱住蜷縮在一起,一言不發,空洞地流着眼淚的少年。

齊桦想保護他。

可身後的拳腳穿過齊桦的身體,硬生生砸在少年身上。

這是一場以強欺弱,以多欺少的暴行。

齊桦“嘶嘶”地喘着氣,被刺激到殺意沖滿了頭腦,胸口卻又疼到呼吸不能。

但他只能無能為力,痛苦地游離在外。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愛人被淩辱折磨。

齊桦忍到青筋暴起,才沒有像個瘋子一樣去做無用功,他用一雙血絲遍布的眼記住每一個行暴的人。

到最後,齊桦恍惚間竟然覺得他們有幾分眼熟。

他痛苦地閉上眸,不忍再看。

可少年的痛呼仍在他耳邊響起。

齊桦近乎驚懼地醒來,他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氣,狼狽地冒了一身冷汗,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去握身旁盛昭的手。

摸到的是一片寒冷。

本該好好睡在他身邊的盛昭不見了。

不見了?!!

齊桦腦海裏的那根理智的弦一霎崩裂,他輕喝一聲:“昭昭?!”

而後同手同腳地下了床,拿着劍就往外走,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找到盛昭,要确定盛昭的安危。

齊桦冷着臉踹開了房門,劍上寒光閃碩。

他一寸寸搜尋着盛昭的氣息。

等他聽到輕微地動靜時,齊桦驟然爆發靈力瞬移過去,在看見完好無損,一臉詫異的盛昭時,齊桦徹底崩潰了。

齊桦丢下劍,抱住盛昭,嘶啞着嗓音問:“昭昭,你去哪了?”

我好怕。

盛昭安撫地順着齊桦的墨發,笑了聲:“怎麽了?你跟我一樣做噩夢了嗎?”

“我被吓醒就睡不着了,出來走走。”

“齊桦。”盛昭勾起唇,輕聲說:“別怕啊。”

齊桦将盛昭抱得很緊,他眼裏只容得下盛昭一個人,頭腦混亂地“嗯”了聲。

他輕易便忽略了不遠處一抹輕微的呼吸聲與黑暗中的層層建築後,藏起來的一角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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