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廢物【一】
盛昭抱着齊桦, 微眯起眸在看齊桦身後的一片黑暗,他揮了揮手,作出一個“離開”的姿勢。
齊韌勾了勾唇, 他微微颔首, 無聲道:“明晚見。”
他點頭示意後,轉身隐入黑暗中, 悄聲離去。
在盛昭将蠱蟲下進晚膳讓齊桦吃進後的幾日,齊桦每晚熟睡後,盛昭都會出門去見齊韌。
蠱蟲的激發需要齊韌來操控。
齊桦仍在後怕, 神經錯亂間,突然顫着聲問:“昭昭, 你小時候就進劍宗了嗎?”
“我在夢中見到了小時候的你,穿着劍宗的弟子服, 只是……過得不太好。”齊桦委婉着說法,他也說不出盛昭被欺淩辱罵的場面。
只能不停地在心底希冀夢裏的都是假的。
都是騙人的。
他的昭昭是天上的驕陽, 怎麽可能會……活得如此凄苦。
齊桦怕了。
他尋求着安慰, 似乎只要是假的,就能撇去他夢中無能為力,甚至袖手旁觀的負罪感。
齊桦心髒抽疼,喃喃問了遍:“你少年時,可曾被什麽人欺負過?”
盛昭推離齊桦, 有些奇怪地看着齊桦的面色,半響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是夢到年少時的我?”
他歪頭想了想,笑着說出殘忍的話語:“我也不知曉, 我五年前進的劍宗, 在那之前的所有事我都沒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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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桦面色霎時蒼白, 他無力地勾了下唇:“原來如此, 無妄仙尊可有說過什麽?”
他頓了下,還是問出口:“他對你好嗎?”
盛昭搖搖首:“我在見到我師尊前就沒了記憶,師尊也不知曉。”
“不過。”盛昭露出一個甜笑,他眼神是徒弟對師尊的崇拜與親近,很懷念地感概:“我師尊對我挺好的。”
齊桦啞言,他什麽都問不出,神智尚且一片混亂,見着眼前盛昭的笑,卻想到夢中那個哭得讓人心碎的少年,一時有些喘不過氣。
他疼惜地抱住盛昭。
但無論盛昭問任何有關夢境的問題,齊桦都一言不發,他逃避地閉上眸:“昭昭,一個惡夢罷了。”
就這樣罷。
齊桦生出幾絲退縮之意,他總覺得再糾察下去,事情的真相他會承受不住。
況且他現下有心無力,沒了齊家,他也沒有人手能去查盛昭以前的來歷。
最多也只能用醫術看看盛昭到底為何失憶。
只齊桦把了無數次盛昭的脈,也沒能看出任何異樣,他對着盛昭澄澈不解的雙眸,一時無言。
齊桦活到現在,頭一次生出一股厚重的無力感,夢境裏他什麽都做不了,夢境外他也什麽都做不了。
他沒了齊家,似乎真的落魄不少。
齊桦嘲諷般地笑笑,他安撫地揉了下盛昭的發頂,維持着表面的溫和:“無礙,沒事了。”
“我們回房繼續睡罷。”
他們回了房間。
齊桦一夜無眠,在黑暗裏看了一夜盛昭的睡顏。
等天光大亮,思慮一夜,無論如何都不得其解的齊桦才恍惚醒神,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齊桦将自己僞裝成正常的模樣,只是在盛昭出門時,齊桦攔住了他。
齊桦攥起盛昭的手:“昭昭,今天別出門了好嗎?”他垂首吻上盛昭的掌心,“多陪陪我。”
齊桦心裏的不安,讓他心底熄滅的占有欲又燃起來,他容忍不了盛昭離開他,去他所能掌控的地方之外。
他保護不了夢裏的盛昭,現實裏的,齊桦不會允許盛昭傷到一絲。
齊桦笑了笑:“你上次說點着好聞的燃香不是熏完了嗎?我恰好記着配方。”
“今日我帶你做一個出來。”
他抱住盛昭:“還有你喜歡吃的桂花糕,昭昭教我一下,我想做給你吃。”
齊桦溫聲說着,他的手收得很緊,是不容拒絕的強勢,他骨子裏就不是一個軟弱、輕易容忍別人反抗的人,只是在盛昭面前,他很少表現出這一面。
但現在,他罕見地摘下了假面。
盛昭對上齊桦無光的黑眸,笑着應下:“好啊。”
從早到晚,齊桦都同盛昭黏在一起,情緒也緩慢平靜了下來,緊繃一天的神智也随着夜裏盛昭淺淺的又平緩的呼吸聲陷進夢裏。
齊桦又看見了那個少年。
小盛昭這次沒有對着他笑,少年沉默了很久,忽然抿了下唇,小小地勾了下唇。
很拘謹,又很害怕地小聲喊:“哥哥。”
他沒有問上次齊桦為什麽說話不算話,也沒有問為什麽這麽久齊桦才來。
而是很警惕地禮貌性喊了一聲。
許久沒說過話的嗓音甚至有些沙啞,露出衣裳外面的皮膚青青紫紫一片,不難想象衣裳之下也凄慘不成樣。
遍體鱗傷的少年蜷縮起身體,沒有像上次一樣甜甜地問“可以牽手嗎”,然後再依賴地鑽進齊桦的懷裏。
齊桦霎時血紅了一雙眸子,喉間酸澀。
小盛昭被他吓到,瑟縮了一下。
齊桦勉強勾起一個笑容,他蹲下身抱住少年,輕聲應下:“嗯,我在。”
下一刻,齊桦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因為少年身上的溫度比上次還低、還冷,他冰得甚至不能用像一個死人來形容,而是一塊寒冰。
齊桦不知為何,大腦空白了一霎,心髒處突兀地出現一股針紮似的疼痛,他用嘶啞的氣音問:“昭昭,能不能告訴哥哥,你經歷了些什麽?”
“是誰打得你?又是誰關得你?他們為什麽這麽對你?”為了避免驚吓到如今敏感脆弱的少年,齊桦稱得上輕柔地詢問,只是他的音調還是格外陰冷。
小盛昭顫抖了一下,很乖地回答:“是師尊跟師兄們,因為……他們說我是廢物。”
念到最後的兩個字時,少年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他已經木納得不成樣了。
齊桦看着小盛昭,他撫上對方黑蒙蒙的雙眼跟僵直的眼尾。
這雙眼,本該盛有光。
它很澄澈,像透明的琥珀,很多時候眼尾都是張揚又肆意地上挑着,洩出讓人移不開眼的笑意。
是秾豔似火的美。
盛昭跟他眼前的少年其實不是很像,雖然他們長着一張相似的臉,可因為氣質與打扮,永遠也不會讓齊桦認錯。
小盛昭穿着一身破爛的白色弟子服,面容蒼白,他瘦弱萎靡,披頭散發地蒙住大半張臉,因為哭得太多次,雙眼也紅腫一片,他很可憐,但只是保留着生存希望的最底層。
沒有半分少年朝氣與輕狂。
齊桦本該不會認錯。
可他此時看着少年,好像又看見可能現在還在他懷裏睡得香甜的盛昭。
齊桦勾起一個難看的笑,卑微又祈求地問:“昭昭,你能笑一下……讓哥哥看看嗎?”
小盛昭沒有笑,因為在齊桦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就被人從齊桦懷裏大力拖走。
他不僅一絲笑意都沒,還一下就淚流滿面,雙眼驚駭地睜大。
齊桦拉不住他。
也救不回他。
齊桦的身軀變得透明。
他在這場記憶中至始至終都只是一個過客。
身軀高壯得近乎比瘦小的少年大了一倍的十幾個弟子圍住了小盛昭。
開始了新一輪的暴行。
而齊桦并沒有像上次一樣那麽幸運地在暴行結束前就驚醒過來,他比如今反抗不能的小盛昭更加廢物。
他只能旁觀着這一切。
無論如何發洩怒火,抑或者是如何祈求,希冀,都無力阻止一切事情的前進。
齊桦甚至已經記不清他眼睜睜看着盛昭撐過第幾次暴行了。
一次又一次,日複一日的。
沒完沒了的。
他快被逼瘋了。
齊桦雙眼湧出血紅的淚,跪在舔舐着傷口的少年身旁,他沒再觸碰小盛昭一分一毫。
“呵。”齊桦突地洩出一聲輕微地嘲諷,是壓抑到極致的笑意。
可悲到極點。
齊桦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擁抱少年的資格。
他這個廢物。
他怎麽配。
齊桦的太陽穴瘋狂鼓脹着,面上青筋爆出,比惡鬼還像惡鬼,他從未像此時一樣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不該離開齊家,因為齊家能讓他變得強大,如果他沒有離開,成為了家主。
齊桦能利用那枚黑玉指環,他能在昨夜夢境發生後,就能利用齊家最高等級的暗衛将盛昭的一切秘辛都查出來。
包括盛昭失去的記憶,而後将當年的事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然後他會一個一個地去為他的昭昭複仇。
而不是現在無能地跪在夢境中。
可齊桦又奇異地不後悔,如果不離開齊家,他就永遠不能像如今這般同他心愛的盛昭在一起,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因為夢境觸碰到過去的真實。
齊桦笑了笑,他有些恍惚。
腦海漸漸地混亂到處理不了任何消息,他耳邊充斥着暴行下對盛昭唾着的污言穢語。
仿佛身臨其境般,替代了暴行的主角去承受一切。
旁觀者也好像從他變成了小盛昭。
齊桦滿足地勾起了唇,有些癫狂地露出餍足地笑。
讓他來替盛昭承受一切。
直到齊桦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小盛昭面前。
少年看着他,在齊桦渴求着伸出手去觸碰時,害怕地向後躲避。
齊桦在這一刻明白了一個可悲的事實,小盛昭永遠也不會喊他“哥哥”了。
他好似也變成了施暴者。
他的手頓在半空,臉上似哭似笑。
齊桦最後掩面,埋首無聲痛哭。
在他心髒疼到近乎爆裂時,齊桦醒了。
他從一片漆黑裏醒來,情緒還未從夢境中脫離,于是齊桦在見到懷裏的盛昭時,稱得上惶恐地立刻推開。
盛昭被劇烈的動作弄醒了。
他迷迷蒙蒙地睜開眼,不滿地嘟囔一聲:“齊桦?”
齊桦原地僵住,他借着窗外照進的月光,貪婪地用眼神仔仔細細、一寸一寸注視着面前的盛昭。
上挑的眼尾睡出一點嫩紅,烏發散亂,血紅的亵衣穿在盛昭身上,衣領口微開,露出精致的半截鎖骨,在月光照耀下,潔白得仿佛羊脂白玉。
沒有一點鮮紅的傷口,也沒有青紫的淤痕,只有被床榻壓出的一點紅痕,顯得皮膚又嬌又嫩。
盛昭因為被人從香甜的夢境中擾醒,有些不滿地微嘟起唇,然後輕嘆了一口氣,勾起一個些微慵懶地笑,不解地問:“又做噩夢了嗎?”
邊說着,邊像齊桦張開了雙臂,要抱。
齊桦再次見到盛昭沒有一絲陰霾的笑,近乎熱淚盈眶,他重獲新生般重重地喘了口氣。
可他再也沒有勇氣去主動擁抱眼前的盛昭了。
齊桦顫着聲,苦笑着問:“昭昭,你可以喊我一聲哥哥嗎?”
盛昭笑了笑:“不行哦。”
他眼底深處是被黑夜遮住的血淋淋的殘忍。
作者有話要說:
才剛剛開始呢,還沒完噢,微笑.jpg
——
好的我來了寶貝們,磕頭更新了家人們!保二争三我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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