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誰都好【二】

齊桦呼吸一窒, 艱澀地問:“為什麽?”

盛昭想了想,說:“不鳳知道為什麽,我對這個稱呼有些抵觸。”

“而且, ”盛昭見齊桦不抱他, 便主動埋進齊桦的懷裏,他好似沒有發覺齊桦一瞬僵硬的身軀, 似笑非笑地說:“感覺叫哥哥,會讓我覺得你其實比我大很多。”

“會讓我憶起我們差了百年。”

盛昭輕聲感概:“好可惜啊。”

齊桦心中念着“抵觸”二字,疼到喘不過氣, 他指尖發顫,擡手撫上盛昭的脊背後, 又沉默良久,才擠出一聲“嗯”。

他幹澀的眼角湧出一滴淚, 疼惜地收緊手。

齊桦發了瘋地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他可以确信, 他過去沒有見過盛昭。

更別提他閉關百年。

那麽只有一個解釋, 盛昭失憶之前,在經歷那些的時候,也有一個跟夢境中的他一樣的“哥哥”,對方選擇了抛棄盛昭。

齊桦深吸一口氣。

沒事,沒事的。

他永遠不會這麽做。

他永遠不會那般對盛昭。

齊桦合上眸, 眼裏的軟弱褪去,戾氣再現,等他東山再起, 他會出資讓天機閣查清一切。

再親手殺了當年行暴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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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剛睡醒, 嗓音還有些軟:“好了, 繼續睡罷。”

“若是你明日再做噩夢……”他說話的聲音愈發地小:“就點個安神香好不好?”

“好困……”

齊桦輕拍盛昭的背:“嗯, 睡罷。”

只他枯坐一夜,也合不上眼。

翌日夜晚,齊桦如盛昭所言,燃了安神香,他近乎兩夜未睡,身心疲憊下很快就睡下去。

安神香沒用。

齊桦還是夢見了。

不知夢境中過了多少歲月,他再次驚醒。

只是這次,他勉力鎮靜下來,輕手輕腳将握着他手的盛昭推到一旁,獨自下床。

他不想再弄醒盛昭。

齊桦出門的一瞬間。

齊韌捏破符箓,從床下爬了出來。

符箓一霎生效,将聲音與氣息隔絕在房間內,讓頹廢地坐在門外的齊桦聽不見裏邊的任何動靜。

事實上,在齊桦驚醒的前一刻,他名分上的未來道侶就坐在床上,甚至在旁邊還躺着正在做噩夢的他時,就大膽又親密地靠着其他男人。

母蠱要生效,需要齊韌與盛昭接觸。

當然,這是齊韌口中所言,是真是假盛昭也不知曉。

盛昭靠坐起身:“我也不知曉齊桦何時會醒,也不能再讓他發現我半夜出門,只能委屈你了。”

齊桦在整座府邸都布下法陣,床下無塵,齊韌呆得也不算難受,他心底仍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會表露在面上。

只颔了下首:“無礙。”

“還有七日就到與魔族的百年會晤之日,我是齊家家主,那日之前,我必須要走。”齊韌眼中帶着歉意:“盛公子,我也沒法子,實在抱歉。”

盛昭擡眸看他一眼:“也只剩下幾天了,用不着多久你就能離開這裏。”

“不會耽誤你的行程。”

齊韌坐上床榻,僅一個小動作卻極具有侵略性,它讓齊韌進入了盛昭的私人地盤,也表明齊韌現下快壓抑不住的內心情愫。

他勾了勾唇,溫和地笑:“沒關系的,公子若是完不成,會晤之後在下随叫随到。”

盛昭聽懂齊韌言下之意,他微眯起眸警告:“齊韌,我們說好的,此事完了之後就別再糾纏于我。”

齊韌不置可否地一笑:“當然,我自會守信。”

他露出了獠牙,有些強勢地攥起盛昭的手:“我為公子擦一下手罷。”

“畢竟我方才親過。”

齊韌笑笑,他俯下首:“只是在這之前,我想再親一下公子……的手。”

齊韌虔誠地吻上盛昭的指尖,在這張方才還躺着齊桦的床上,甚至齊桦此時還在門外時。

僅一門之隔。

齊韌就背着主人家去侵犯對方恨不得捧在手心的未來妻子。

背德感充斥着他的內心,齊韌嗅着盛昭指腹的香,突兀地輕微悶哼一聲。

他愉悅地微眯起眸,本就蓄勢已久,如今得到了滿足,自然迫不及待。

盛昭眉間蹙起,他忍了又忍,在齊韌用帕子擦着擦着快把整張臉都埋進去時,甚至上半身也探進床裏大半後,終于忍不住了。

他一瞬抽開手。

“行了。”盛昭毫不避違齊韌,就用了一個清潔術在手上,冷聲說:“你可以走了。”

齊韌眉目溫柔,他輕聲應下:“如公子所願。”

他站起身,曳地的白衣直起,因為布料上乘,那幾分濕意也隐匿其下。

齊韌大大方方地拱了下手,勾唇颔首:“公子夜安,明晚見。”

盛昭應了聲:“嗯。”

齊韌從窗口離去時,門外的齊桦似乎察覺到什麽,他側了下臉,雙眸比陰翳的夜還要漆黑。

符箓掩去一切動靜,而後悄然破碎。

齊桦就這般側目靜靜看了夜色許久,無聲起身推門進去。

正想下床的盛昭擡眸去看。

齊桦就站在門口,身後背着月光,叫人看不清面貌。

盛昭赤着腳小跑了過去:“你去哪了?我剛想去找你。”

齊桦避過盛昭伸過來的手,微垂下眼睑,他着盛昭僵在空中的如玉白指,問:“昭昭怎麽突然醒了?”

盛昭沒出聲,他霎時收回手,頰側還有着因酣睡而起的些微酡紅,他胸口起伏幾下。

因為齊桦的躲避而生氣了。

“你能醒,我就不能醒了?”盛昭輕嘲地勾了下唇:“不想碰我?”

齊桦深深看了盛昭一眼,用很輕的氣音說:“昭昭,我們分房睡罷。”

盛昭徒然睜大眼眸:“你說什麽?”

他連氣都顧不上生了,有些無措地問:“齊桦,你怎麽了?”

齊桦笑了聲,是自嘲。

他眼下還有着因這幾日的夢沒睡好而起的些微青黑,很是疲憊,重重地嘆了口氣:“昭昭,是我的問題,我們先分房睡一段日子。”

“等我好了再換回來。”

盛昭皺起眉拒絕:“什麽問題?我不要。”

齊桦吸了口氣,他沉默良久才敢繼續往下說:“昭昭,我也不想的,我方才思慮良久,才決定下來,我這些日子噩夢不斷,夜夜驚醒。”

“我不想你因我,也睡不着一個好覺。”

騙人的。

齊桦心說,實際上是他不敢去碰盛昭罷了。

夢境對他的影響太深,現下齊桦只要看盛昭一眼,聽盛昭說一句話,他心髒就抽疼得厲害,他真的……失去觸碰盛昭的勇氣了。

齊桦找不出做這些夢的緣由。

他想來想去,也只能先這般處理。

齊桦眼底有着可悲,再等些日子,等夢境消失,等他留下的陰影褪去,他再安撫好盛昭的情緒罷。

盛昭不敢置信:“就因為幾個噩夢?齊桦,你要趕我走?”

齊桦搖首,他不忍去看盛昭受傷的神情,只能垂下眸,勉力笑着:“不是趕你走,是我走。”

他心底受着無盡的折磨。

他也不想的,可齊桦覺着,他快要瘋了。

他愛盛昭,可他不得不遠離盛昭。

齊桦想再開口,卻發現自己無力再擠出一個字,只能格外狼狽地轉身出門。

背影甚至有落荒而逃的滋味。

齊桦走了許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裏。

漆黑深寒中只有他孤身一人,冷得可怕。

他扶住一旁的牆面,才沒讓自己倒下去,只是最後,齊桦湧出了一滴血淚。

他不怪盛昭,因為是自己把盛昭推開的。

都是他的錯。

是他保護不了夢裏的小盛昭,也是他在夢外還要去傷害盛昭。

齊桦無力地錘了下牆,磨破了皮,飛濺出血肉,皮肉上的疼痛甚至令他更加混亂沉迷。

他硬生生收斂動作,才沒繼續把自己行醫的手錘爛。

沒了雙手,他就再也煉不了丹。

他會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廢人。

——

這幾日在府邸中,盛昭在齊桦有意躲避之下,甚至見不到對方的身影。

只有在晚膳時,會看見齊桦愈發憔悴的面容,晚膳過後,盛昭也不知曉齊桦會去哪。

後者俊美的眉眼下是一片青黑,唇色蒼白,甚至左手腕骨處裹着厚厚的白布,因為每夜的噩夢,齊桦已經不敢放任自己入睡。

可在濃重的疲憊下,齊桦在黑夜中每時每刻都會生出幾分睡意,只有疼痛能讓齊桦清醒片刻。

他的左手腕全是被自己割出來的傷口。

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

盛昭一開始也鬧過,可齊桦的态度僵硬,最後二人只能持續着冷戰。

這只是因為齊桦在一夜又一夜的夢境裏猜到了些什麽。

那些污言穢語他也聽見了,劍宗弟子們口中一聲聲喊着的“齊少主”與“郁師弟”令齊桦渾身發顫。

他在夢境中裝聾作啞,每夜祈求着那一瞬驚駭地驚醒。

直到他現下在夢境中看見了江千舟的身影,看見小盛昭哭着喊“師尊”時。

齊桦終于裝不下去了,他征了許久,才認出盛昭到底是誰,是那位本該被他永遠遺忘在過去的第一位婚契者,元清劍尊的首徒。

他夢見的全是盛昭的上一世。

何其有緣。

齊桦嘲諷地笑出聲。

他眼睜睜看着江千舟壓着少年進了禁閉室,将少年扔下了寒潭。

修士的夜視能讓齊桦看清楚被厚重的寒鐵鏈鎖在寒潭深處的少年。

對方被凍得眼睑都凝了層冰,縮成小小的一團,不停地發抖。

甚至流下的眼淚也化為冰滴。

齊桦有着合體期的修為都會被凍到,更別說眼前才築基的小盛昭。

他有些麻木地坐在一旁陪着少年,回想着以前的記憶。

太過久遠了,齊桦實在記不起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原來當年的盛昭長這般模樣。

原來對方當年過得如此凄慘。

不知曉被江千舟關了多少次,也不知曉被弟子們打了多少次。

齊桦又想起這一世的盛昭,有些不解,他當時是怎麽忍心裝作沒看見,甚至暗中示意那些弟子去逼迫對方主動解掉婚契。

明明他也明白,對方就算提出來,也毫無用處。

沒有人會把一個弱小者的話當一回事。

甚至……齊桦苦笑一聲,小盛昭甚至連婚契是什麽都不知道,畢竟定下契約的時候,小盛昭才那麽小,是不記事的年紀。

對方那麽乖,是會用甜甜地嗓音喊他“哥哥”的年紀。

齊桦悔了。

如果重來一次,他是不是能保護住盛昭……

齊桦嘶啞着嗓音說了句“對不起”。

他去除靈力護體,以凡人之軀下了寒潭,去抱住蜷縮起的小盛昭。

他同對方一起承受這徹骨寒意,盡管小盛昭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知曉過了多久,齊桦才察覺出一絲不對。

因為小盛昭呼吸變得微弱到可憐。

齊桦把住他的命脈,腦子轟然一聲。

再這般下去,對方一定會死。

齊桦算着時日,他們好像在這寒潭裏關了半個月了,他驚駭地去回想,去狠狠揉着太陽穴。

當年盛昭是怎麽死的?為什麽會死?誰殺得他?好像……沒有人殺他。

好像對方就是死在寒潭裏的。

齊桦想不起來了,他差不多全忘了。

畢竟當年他從未如何關注過盛昭,早就記不得了。

齊桦慌張地爬出水,他想去找人,誰都行,只要能把小盛昭放出來。

即使他知道毫無用處,因為夢境裏的人看不見他的身影。

可齊桦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小盛昭去死。

盛昭傷到一小口子他都心疼得要命,只是齊桦知道這是一個夢境,無論他心底怎麽痛,他才能勉強忍下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但讓他看着盛昭死去。

不如讓他自己去死。

誰都好。

齊桦雙目通紅,他求着每一個路過弟子的,縱使對方看不見他。

無論是誰,求你了,将他的盛昭放出來。

不要對他這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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