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枝紅蓮(十四)
“午膳不必等我,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
謝隐準備出發了,臨行前如此叮囑桂菀。桂菀臉還藏在被子裏,覺得他把自己當場牙牙跟桂朝這樣的小孩,心裏又是好笑又是甜蜜,悄悄探出半張臉,與牙牙如出一轍的大眼睛眨動着:“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會乖乖等你回來的。”
而且這裏是州府,桂菀自己也不想惹麻煩,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謝隐:“此番去知州府,你也要小心,萬一遇到那人……”
她連提到對方都感到生理不适,雖說單琛不是個東西,可謝隐又未曾犯錯,且他壞了那人的好事,難保不被記恨。雖說謝隐是解元,可人家到底是知州大人的親侄子,又是當兒子養的,誰能擔保他不報複?
桂菀已漸漸想起了從前的事,那天自己險些被玷污,謝隐将自己救下,那人臨走時還色厲內荏地撂狠話。
謝隐都已走到了門邊,見桂菀如此憂愁,沖她微笑:“有我在呢,別忘了,我可比單琛厲害。”
桂菀眼睜睜目送他離去,陡然間也不想起床,見兩個小的還在熟睡,不由得摸了摸兩張胖嘟嘟小臉,只是不起床也沒了睡意,又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恰好看見謝隐走出了客棧門口,他獨身一人,氣質斐然,突然,他好像察覺到什麽,回頭看來一眼,正巧與桂菀四目相視,便見他揮了揮手,桂菀的心竟也神奇地安定下來,朝他也揮揮。
她真是不想離開他,日後他進京趕考,來回少說要一年時間,也不知那一年自己将怎樣去過。
謝隐作為解元,自然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他無論才華還是樣貌都最是出挑,知州大人對他十分欣賞,且謝隐會做人,本已拿了解元霸占頭籌,在知州大人提出行酒令後,藏拙給予他人出頭機會,卻又不會令自己泯然于衆人,談吐出衆,言語間盡是君子之風。
相比較那些看見知州大人緊張的話都說不全乎的書生,謝隐的表現真可謂是一騎絕塵。
知州大人對他亦是贊賞有加,雖說他治下出了不少舉人,解元也見了不少,可像謝隐這般的年輕人屬實見所未見,因此也存了交好之心,如今他膝下無子,僅有的一女也在幼時夭折,因此才将侄兒當作兒子養,于是便想為侄兒留份好人緣,誰知侄兒一出來,看見謝隐,登時臉色大變!
知州大人察覺到不對,“建同,怎麽,你與單琛是舊識?”
名叫馬建同的纨绔幹笑兩聲:“怎麽會,只是覺着單解元風采出衆,因此有所驚訝。”
知州大人颔首:“人家與你同歲,卻比你出息多了,你要好好學學。”
謝隐面不改色以茶代酒:“見過馬少爺。”
馬建同可沒謝隐這魄力,他伯父雖将他當兒子養,卻最是嚴苛,這也是為何當初他被謝隐反悔,卻不敢鬧大的原因。倘若謝隐只是個落榜秀才,那收拾起來輕輕松松,偏偏謝隐考中舉人不說,還是解元,又得了伯父賞識,給馬建同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當着馬知州的面對謝隐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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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叫他咽下這口氣,心裏又着實憋屈,半晌,面色憋的青紫交加十分精彩,馬知州并未注意,而是仔細與謝隐談話,這一談之下,愈發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
謝隐這人說話令人如沐春風,溫和有禮言之有物,卻又保持着恰當好處的距離,不至于叫人覺得被冒犯,光是這一點,馬知州在官場臣服這麽多年,見識過不少厲害人物,卻也鮮少有哪個能在如此年紀便這般老成。
此子必成大器。
馬建同在邊上瞅着伯父跟謝隐相談甚歡,尤其是伯父還不時露出贊賞的表情,他這心裏真是跟被貓拿爪子劃拉了一樣難受,半晌,趁着馬知州飲了口茶,他見縫插針上前說道:“伯父這樣欣賞單解元,倒不如……”
說着,附耳說了兩句,奈何謝隐五感過人,聽得清清楚楚,眼角眉梢便沾染了些許冷意,只是他掩飾的極好,連馬知州都沒能瞧出來。
馬知州又撿了幾個話題同謝隐說道,之後抛磚引玉:“我雖膝下無兒女,我那弟弟,家中卻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也是建同的妹妹,欲與單解元結秦晉之好,不知單解元意下如何?”
謝隐拱手作揖:“學生謝過知州大人好意,只是家中已有妻室,配不得馬小姐。”
馬知州哦了一聲,問:“不知單解元妻室出自哪家?”
“并非大家,乃是汾安城桂大富之女。”
馬知州沉吟片刻:“倘若本官記得不錯,那桂大富乃是商戶,不過倒是有幾分善心,常年施粥,名聲很是不錯。”
“回大人的話,正是。”
馬知州滿面不贊同:“你讀聖賢書,焉能以商戶女為妻?寂寂無名時無人問詢,只你日後會考為官,旁人得知你妻乃是商戶出身,少不得要看輕于你。”
謝隐面色如常:“人無信不立,拙荊溫婉賢惠,又為學生生兒育女,若是因富貴便休妻另娶,與禽獸何異?”
馬知州又道:“商戶女終究是卑賤了些,便是你另娶,世人得知,也不會說你。”
謝隐語氣平和,态度卻堅決:“曾經滄海難為水,還請知州大人諒解。”
馬知州覺着自己錯看了謝隐,原本覺得此人有棱角卻也不失圓滑,如今來看,到底乃是年少了些,不知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如今他對他的妻子情深義重,只是随着時間過去,他也會當官,加官進爵時,旁人的夫人都是大家閨秀,惟獨他的妻子卻是拿不出手的低賤商女,到那時,說不得他便要怨恨妻子出身低微,今日的情愛,終究會在時光中被消磨殆盡。
類似的例子馬知州見了不少,便是他自己,也是改妻為妾,将原本在鄉下娶的農女換作了出身大家的妻。
這并非是喜新厭舊,而是人人如此。謝隐做不到幹脆了斷,如此優柔寡斷之人,怕是走不長遠的。
謝隐覺着馬知州再瞧自己的目光不如之前熱絡,他也不是很在意,馬建同趁着馬知州沒注意的功夫湊過來,露出淫笑:“沒想到你小子還來真的,怎麽着,還真把你那小娘子當成寶了?想當初她可是在我的床上,被我――啊!!!”
一聲慘叫,頓時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只見馬知州的侄子馬少爺竟是不知為何腳底打滑,以一個十分狼狽的姿勢,頭朝下腳朝上,栽進水池裏去了!
知州府的水池是馬知州附庸風雅而建,剛才行飲酒令便是在此,這馬少爺下去紮了個猛子,慌張揮舞手腳,雖說池水不深,可他也太膽小了些,尤其是他穿得單薄,一下水,衣衫緊貼身體,着實不雅。
馬知州也覺得沒面子,斥責了馬建同一頓,別看馬建同對謝隐拽的二五八萬,在馬知州跟前如孫子一般唯唯諾諾,被罵了下去,臨走時還不忘瞪謝隐,謝隐微笑以對。
他自己反倒是慫了,不大敢繼續招惹,心裏憋屈的要死。
馬知州不算個糊塗官,卻過分護短,謝隐垂下眼眸,嘴角微勾。
小牙牙醒了之後只看見娘卻不見爹,哭唧唧半天要找爹,桂菀拿她沒辦法,怎麽哄都不行,好在謝隐回來得早,她先是往他身後看看――“怎麽這麽快回了?”
謝隐抱過兩只眼睛挂着淚水的女兒:“知州大人的侄子失足摔入水池,場面一團混亂,便草草結束了。”
桂菀很難忽略自己心裏的幸災樂禍跟雀躍。
小牙牙摟着爹的脖子,小臉蛋蹭蹭他,嬌氣的不行,桂菀告狀:“一醒來就要找你,我哄她都不行。”
謝隐便摸摸女兒的小腦袋:“不可以讓娘不開心,這不是牙牙跟爹約好的事情嗎?”
小牙牙扁扁嘴,朝桂菀看去,奶聲奶氣:“娘,牙牙錯了。”
桂菀哪裏舍得跟她生氣啊,把臉湊過去:“你親娘一下,娘就不氣了。”
小丫頭鼓起嘴巴噘的高高,謝隐卻同時低頭,父女倆共同在桂菀臉頰一邊親了一口,桂菀臉瞬間爆紅,輕輕打了謝隐一下:“幹什麽呀,還有孩子在呢。”
正吃吃喝喝的小胖子桂朝立刻雙手捂眼:“我什麽都沒看到!”
牙牙也學着小舅舅的樣子捂眼:“沒看到沒看到!”
謝隐于是又親了一下,桂菀哎呀一聲,趕緊逃走,嘴角卻一直帶着笑。
心底的那些擔憂終究也沖散了許多,見謝隐這般輕松,想來馬建同掉水裏不會牽扯到他,那就夠了,桂菀最擔心的便是因為馬建同害得謝隐惹上麻煩。
也因此桂菀只想趕緊回汾安城,不想再在州府多待,待久了總覺得會出事,還是回家安全。所以當謝隐說要帶他們在州府多玩兩天時,桂菀想都不想就否決了,謝隐聽她的,于是知州大人的宴會一結束,他們當天下午便離開了客棧,客棧掌櫃的還熱情邀請他們下回再來。
桂菀想,還下回呢,絕沒有下回了!州府這地方她是再也不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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