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枝紅蓮(四)
對陳依菲而言,雖然學校裏有不少認哥哥妹妹的,有不少私底下看言情小說的,還有傳小紙條的,她始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學習,除了學習她什麽都不在意,所以當她被人攔住,說要“處一處”,“認妹妹”的時候,陳依菲整個人都是懵的。
因為打小就不被期待,也不被愛,她的性格是懦弱、自卑、膽小的,不懂得拒絕,也不敢拒絕,其實你要是問她為什麽那麽想讀書,讀到最後有什麽用,她自己也回答不上來,但她就是想讀,她隐隐覺得答案就在書本裏,就在學習的過程中,只是她還沒有找到。
所以即便害怕,她還是不願意認這個“哥哥”。
“我知道你是好學生,我也不是要跟你談戀愛,就認個哥哥妹妹不行嗎?以後你出去報我的名字,保管沒人敢欺負你。”穿着喇叭褲梳着大背頭的男生如是說,他瞧着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但陳依菲因為從小營養跟不上,個頭一直不怎麽高,看起來倒是比他還小一點。
見陳依菲緊張地往後退,他不僅不覺得自己冒犯了陳依菲,還覺得這是“欲擒故縱”,現在的女孩不都喜歡看這種言情小說,裏頭的女主角明明喜歡的要命還裝作不喜歡,女人嘛,就是愛口是心非這一套,所以大背頭一點都不認為陳依菲是真的對自己沒感覺。
他照過鏡子,覺得穿喇叭褲梳大背頭的自己帥得要命,跟電影明星也差不了多少,怎麽可能有女生不願意接受他呢?有他這樣的人當哥哥,多有面子啊!
他就是看上她了,覺得她是那批成績好裏長得最漂亮的,帶出去也倍兒有面子。
陳依菲咬着嘴唇,放假了大家都回家,她只能自己步行回去,而且從學校到家這段路還特別遠,路上又沒什麽人,萬一被人看見可糟了,說不定爸媽就會以這個為理由不讓她再繼續讀。
陳依菲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所以面對這種可能會讓一些女孩子臉紅心跳的“追求”,她不僅不心動,還想拔腿就跑。
男生見陳依菲始終往後退、搖頭,卻就是不答應,本就不夠充足的耐心漸漸消失,伸手便想捉住陳依菲的手腕,陳依菲被他吓了一跳,別人家的女孩遇到這種事興許還敢回家告訴父母,但她是絕不敢說的,陳前進錢秀萍不僅不會為她出頭,甚至可能反過來責怪她不檢點,然後她就不能上學了。
也有可能直接賴上人家要人家賠錢,十八年下來,陳依菲知道自己在家裏毫無地位,只有價值,而這價值也微乎其微,他們是不介意把她名聲弄臭的,只要能拿到錢。
躲過了男生的手之後,陳依菲幾次三番的拒絕顯然惹惱了他,讓他覺得陳依菲裝腔作勢有點過,幾個人圍過來,把陳依菲圍在中間,她跑都沒法跑,陳依菲雙手微微顫抖,緊緊抓着書包帶。
此刻她無比期盼能有人來幫她一把,不管是誰都好。
那個看上她,要認她當妹妹的男生攥着陳依菲的手腕,似乎想要靠近她,陳依菲下意識閉上眼睛往後躲,結果預料中令人反感的親近并未到來,取而代之的一聲慘叫:“你!你幹嘛!放開我!放開我!”
她的手腕被松開了!
陳依菲睜開眼睛,卻瞧見了最不該出現、也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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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弟弟。
謝隐本來并不想出手的,雖然家裏不會有人來接陳依菲,更不可能給她坐車回去的錢,但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這時候街上還沒有到處都是攝像頭,真要出什麽事後悔都晚了,因此每次放假謝隐都會暗中跟着陳依菲,看到她平安無事回到家,自己在外面再待一會兒才會回去。
他面無表情:“剛才她不是也讓你放開麽?”
男生哀哀痛叫着,謝隐看似沒用力,實則力氣極大,他覺得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放開!快放開!放開啊!”
謝隐始終沒有放開,他似乎感受不到這個人類的痛苦,只是平靜地看着他,既然知道害怕,為什麽還要去傷害別人呢?難道不知道別人也會害怕嗎?
大概是謝隐的眼神格外吓人,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甚至于陳依菲都聽到了大背頭腕骨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她擔心謝隐真的把人家都給拗斷,連忙拽了拽謝隐的衣袖,怯怯地說:“耀祖,我、我沒事,你放開他吧。”
幾秒後,謝隐松開了手,大背頭怵得慌,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拔腿想跑又覺得很沒面子,于是色厲內荏撂下兩句狠話:“你、你給我等着!我饒不了你!”
大背頭一跑,他的小弟們自然也跟着跑了,陳依菲還在發呆,謝隐朝她伸手:“有錢嗎?我要去租小說。”
陳依菲頓時就明白了,陳耀祖當然不是來接她回家的,也不是見義勇為,他純粹是沒錢了所以來找她,恰好遇到而已。這樣一想,她心中的複雜情緒變淡了許多,伸手在兜裏掏了半天,摸出點毛票,謝隐拿過來之後轉身就走,不知為什麽,陳依菲下意識叫住他:“你去哪兒?”
等謝隐停下,她又懊惱自己怎麽多管閑事,說不定他要生氣的,嗫嚅道:“……很晚了,回家吧,不然家裏人要擔心了。”
謝隐捏着那點毛票,其實他是不缺零花錢的,但他沒什麽花錢的地方,該問家裏要他還是要,都存了起來,然後繼續管家裏要,反正不要他們還難受,要再多,陳家人也會想方設法給他弄來,誰叫他是家裏的寶貝男娃呢?
陳依菲望着謝隐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卻湧上淡淡的失落,他們姐弟倆已經很久沒有跟彼此說過話了,尤其是在上高中後,她住了校,更是連面都很少碰。
可能是因為被謝隐教訓了一頓,之後那個大背頭就沒再來找過陳依菲了,陳依菲松口氣的同時也有點擔心謝隐,因為大背頭跑走的時候威脅謝隐說讓他等着,弟弟一個人讀技校,陳依菲怕他真被人找麻煩。可謝隐是不會跟她說這些的,陳依菲又不敢跟陳前進說,她怕會被認為是自己的錯。
所以在又一次放假後,白天家裏人都下地幹活,陳依菲在家洗衣服熬豬食,謝隐則懶洋洋地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時不時用手指逗弄一下地上的螞蟻,他并不壞,不會将螞蟻的食物搬走,甚至還會找來一些送給它們,然後幫助走錯路的螞蟻回到隊伍裏。
就這麽無聊的事,他一幹就是一上午。
陳依菲愛幹淨,不用人說就會打掃衛生,她在家的時候,院子裏一坨雞屎都看不着,忙活來忙活去,洗完了衣服再晾上去,然後洗豬草切豬草,舀了糠加水燒火,這些活謝隐從來不用幹,要是突然有人回家瞧見他幹活了,那挨罵的指定是陳依菲。
她來來回回忙,根本停不下腳步,勤快又懂事,謝隐真不明白,他可能永遠都想不明白,人類為何總是不懂得去珍惜該珍惜的人。
太陽曬在身上,感覺暖融融的,謝隐雖然閉上了眼睛,聽覺卻愈發敏銳,女孩的腳步聲緩緩朝他走來,站在他面前不遠處,卻半天沒有說話。
謝隐緩緩睜開眼,陳依菲穿着一身打着補丁卻洗得幹淨的衣服,圍着大圍裙,手上還拿着瓢,看樣子豬食已經煮好了,但太燙了,所以現在還不能喂,她似乎有話要跟謝隐說。
她不開口,謝隐也不會主動找她講話,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為她做的事會讓她産生心軟或是感動之類的情緒,這本來就是謝耀祖欠她的,謝耀祖吸幹了她的血。
“……你,你還好嗎?”陳依菲終究是鼓足了勇氣,“那些人有沒有找你的麻煩?”
她聽說技校那邊是很亂的,什麽人都有,而且還抱團,她真的擔心謝隐會被人欺負,他從小就那樣,在學校裏被人打了罵了,回家都不說的,愛面子。
謝隐起身就走,不理她,陳依菲急了,幾步跑到他身前把人攔住:“他們有沒有找你麻煩啊?”
“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謝隐問她,“問這個有意義嗎?”
陳依菲瞬間感覺到了受傷,如果說在這個家裏她曾經感受過一絲絲溫暖,那毫無疑問是來自弟弟,無論是因為他才有學上,還是那些他不吃所以丢給她的雞蛋,陳依菲都從中獲利了,而且從小學開始,弟弟就再也沒打罵過她,爺奶爸媽總是對她耳提面命,要對弟弟好,要為弟弟着想,陳依菲太缺愛了,有時候她也會想,是不是自己按照他們說的做,他們也會對她笑一笑,誇她懂事呢?
她不知道,但她渴望被人愛,尤其渴望來自家人的愛。
越是被打壓就越希望被肯定,越是被忽視就越希望被人放在心裏,假使這世界上有一個人稍微在意她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一點點,她就很滿足了。
這個人會是弟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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