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枝紅蓮(七)

謝隐給陳依菲的存折裏的錢并不多,畢竟他這十幾年始終致力于做一個只會拖陳家人後腿的廢物,反正他是陳家的根,沒有他就不行,因此平日裏要錢買零嘴買小說從不吝啬,這點比起陳耀祖還是要收斂許多的,陳耀祖不僅要錢,還會偷錢,只是謝隐打滾撒潑做得,張嘴問人要錢做得,陽奉陰違也做得,惟獨偷竊做不得。

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也受到了污染。

多年存下來,倒也不算少,但頂多也就夠陳依菲的學費跟頭了幾個月的生活費,再多是沒了,現在距離陳依菲開學還有半個多月,這錢一個人生活,省吃儉用差不多,兩個人夠嗆。

出了車站,姐弟倆并沒有找旅館住下,陳依菲不舍得花這個錢,他們先是去與客運站相鄰的火車站買了去往首都的票――陳依菲考上的大學就在那裏,這本來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可惜陳家人永遠不會為此慶祝。

硬座比較便宜,十五個小時,兩個人加在一起才一百塊,火車站候車室多的是沒錢住旅館的人,睡在過道跟牆邊的更是數不清,他們算是比較幸運的,進去後正好有一班火車開始檢票,謝隐過去占了兩個座位,不用坐地上跟牆角,陳依菲很高興。

他們兩人的行李加在一起都少得可憐,誰都不想從那個家裏帶走什麽,陳依菲一路都握着謝隐的手不肯松開,好像怕他消失不見,之前出車站的時候買了饅頭鹹菜,火車站有免費的熱水,就着鹹菜啃饅頭,喝口熱水咽下去,肚子就飽了。

買的最快的一班有座的是在明天早上六點十五,也就是說他們還要在火車站待上幾個小時,陳依菲始終很不安,兩人靠在一起,謝隐問她:“真的不會後悔嗎?”

陳依菲擡起頭,沒弄懂他是指什麽,謝隐微微揚起嘴角看着她:“讓我跟你一起走,真的不會後悔嗎?”

她想都沒想就搖頭:“絕對不會。”

明明是八月,一年之中最熱的月份,可陳依菲卻覺得謝隐的手是冰涼的,沒什麽溫度。她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指:“我想讓你快樂,我知道你也不快樂。”

謝隐擡起另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半晌卻沒落下,陳依菲主動把腦袋湊到他手心,說:“我才是姐姐,像這樣的動作,以後不會再給你機會做了。”

說完也拿一只手來摸謝隐的頭,兩人互相摸頭,謝隐忍不住笑起來,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活着并不是全然沒有意義,至少在陳依菲,在他曾經遇到的那些美好的人眼中,他是有價值的,這就夠了。

兩人說了會話,陳依菲便困了,她靠在謝隐肩頭,睡得不是很安穩,謝隐始終沒有睡,直到去往首都的烈車開始檢票,他才叫醒陳依菲,兩人去了趟洗手間,洗了臉回來時間剛剛好,車廂裏人擠人,謝隐一手拿行李一手護陳依菲找到了座位,十五個小時的車程可不容易,硬座坐久了渾身都難受,但沒有錢,又有什麽辦法呢?

他們的行李少,謝隐還是讓陳依菲坐在靠窗的裏面,許是不用僞裝的緣故,他順手幫旁邊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娘把裝了許多東西的麻袋放上了行李架。

陳依菲看見了,不由得露出笑容,等他坐下來便跟他小聲說話,商量着到首都之後的生活,說着說着她又開始犯困,畢竟只睡了幾個小時,謝隐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感受着時間的流逝,火車裏嘈雜吵鬧,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還有小孩子尖銳的哭泣,按理說是他最不喜歡的環境,可不知為何,卻比躺在陳家院子裏曬太陽,更令他心安。

雖然他們買了饅頭,但冷掉的饅頭吃進嘴裏發幹,咽下去都難受,謝隐本來想買份飯給陳依菲,陳依菲卻不肯要,她想買給謝隐,謝隐也不肯要,兩人商量後折中,買一份飯,兩個人分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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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謝隐幫忙放行李的大娘還分了自己帶的煎餅給他們,熱情地問他們去首都幹嘛,聽說是去讀書,頓時肅然起敬。

陳依菲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這會兒她看起來才算是有幾分年輕女孩的模樣了,不過十五個小時的車程屬實是折磨人,而且綠皮火車連個風扇都沒有,熱得人發躁,話都不怎麽想說,再加上車廂裏人多,那酸唧唧的汗味兒摻和在一起,真是讓人倒足了胃口。

現在陳依菲明白為什麽一上車沒多久謝隐就讓她吃東西了,要是現在讓她吃,就是餓得不行也吃不下去。

因為是夏天,還有人穿着涼鞋,那腳丫子出汗後臭不可聞。

最慘的是這趟列車還晚點了三個小時!本來晚上九點出頭就能到,愣是又過了十二點!

這下不找地方住都不行,又不繼續乘車,他們連候車室都進不去,陳依菲咬咬牙,找了家小旅館,就要了一間房,因為實在是舍不得花兩個房間的錢。

小旅館衛生條件不怎麽樣,但勝在便宜,陳依菲感覺身上又髒又臭又黏,她本來想去洗澡,被謝隐拉住,先進浴室檢查了一番,然後才出來。

陳依菲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又用冷水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一出浴室,就聽見房間裏老舊的電風扇嘎吱嘎吱的聲響,謝隐坐在床上背對着她,她走過去,發現他在看報紙。

這年頭想了解外界的信息,除了錄音機就是報紙,電視屬于奢侈品,而且報紙上會刊登很多招聘廣告,雖然這份報紙已經是兩天前的,但謝隐仍舊看得很認真。

換他去洗澡,洗了一半沒熱水了,謝隐幹脆用冷水洗,橫豎天氣熱他也不怕,房間裏只有一張床還有一把椅子,他讓陳依菲睡床,陳依菲卻堅持兩個人一人一半。

床是一米八的尺寸,他們倆是姐弟,又是困難時期,不怕別人說。

最後謝隐沒拗過陳依菲,兩人分別占據了大床的一半,可能是因為過分疲憊,陳依菲很快便睡熟了,謝隐雖閉着眼卻并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次日中午十二點退房,沒賺到錢呢,就又花出去一份,距離開學還有半個多月,現在去學校肯定是不行的,別說是給謝隐住,就是陳依菲自己住都沒可能!

謝隐說:“我們先去找房子。”

陳依菲點點頭:“嗯。”

這年頭大街小巷到處都貼着小廣告,其中不乏騙子,但也有真的,不過要住的話肯定是離陳依菲的學校近一點比較好,大學是需要交住宿費的,但比外面便宜,陳依菲可以住校,謝隐肯定不行。

所以租房子是必須的,那既然這樣,陳依菲也不打算住校了,能省下一筆住宿費,這個跟學校申請的話就可以。

兩人大街小巷逛了一整天,貨比三家,最終在距離大學二十分鐘左右的地方租了一室一廳的毛坯房,裏頭基礎家具是有的,看在陳依菲是學生的份上,房東讓他們押一付一,還給抹了零頭。

雖然房子簡陋的要命,牆壁地面都是沒有粉刷過的水泥,但陳依菲卻相當高興,她對謝隐說:“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謝隐望着她,嗯了一聲,眼神很溫柔。

兩人開始打掃,裏裏外外清掃一遍,僅有的家具也用濕毛巾擦幹淨,幸好是夏天,不需要買被子跟厚衣服什麽的,枕頭拿書墊着也勉強可以用,條件雖然差,但家人在一起就不會覺得孤單寂寞。

離開學還有半個月的時間,陳依菲決定去找個短工打,別的不說,能稍微攢點錢也是好的,他們買了報紙,從報紙上找工作,因為急着用錢,也不挑,第二天就找着了,陳依菲是去一家飯店洗碗,謝隐則是去了工地。

她不是很願意讓弟弟去工地,因為活又髒又累,怕他吃苦,謝隐自己卻不是很在意,幹這種賣力氣的活對他而言反倒最輕松。

因為有一室一廳,所以陳依菲睡房間謝隐睡客廳,她本來想換,但謝隐不答應,陳依菲在飯店洗碗有好處,這份工作包吃,她本身是不大會跟人相處的性格,可為了弟弟,陳依菲努力跟人說上話打好關系,見誰都笑,逼着自己去融入。

而謝隐在工地上做着最簡單也最累的體力活,搬磚運沙攪水泥,他看起來面嫩,但肯幹又不偷懶,而且力氣大的驚人,工地只包一頓午飯,謝隐會說話,性格也好,迅速跟老工人們打成了一片,尤其是在他身手敏捷拉了工頭一把,使得工頭免于被建築材料爆頭之後,更是深受一群大老爺們歡迎。

工作了一個星期後,姐弟倆晚上回家碰面,謝隐掏出中午沒吃帶回來的飯盒,裏頭葷素齊全還有米飯,熱熱就能吃;陳依菲把飯店大姐借給自己的保溫飯盒放到桌上,裏頭同樣有菜有肉還有幾塊點心,雖然是剩的,但都是沒怎麽動的菜,她幫大姐幹活,大姐心好給的。

兩人望着桌上的飯菜,不由得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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