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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看右看, 那匣子确實精美,內壁上還繪了穿胡人舞衣,掐腰舞動的少女圖案, 筆觸格外傳神, 這樣別致的物件, 只怕是個女子都會喜愛。

顏若栩一時間有些遲疑, 閨中女子的日常用具,男子中除了至親骨肉會為其添置, 餘下的便是有情人,然她與陸垣蟄只是合作,再說得親厚一些,也就是好友知己,遠算不得真的眷侶, 她再看看那方小匣子,心中啞然, 總不該是陸垣蟄中意于她了吧。

心中這個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顏若栩拿起了匣內的書信,在燈下展開,一字字讀來。

陸垣蟄出城之後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跟在他身邊的都是他親自挑選, 培養出來的親兵,個個骁勇善戰,縱然越往北行風寒越濃,卻無人有怨言。

他在信中提到, 不知是否是錯覺, 夜晚紮營安眠的時候,圍着篝火與士卒們閑談時,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潔,還問顏若栩此時燕都的月色是否也是如此。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顏若栩推開書房的軒窗往外看了一眼,除了深深的漆黑,哪裏見得到半點月亮的影子。

墜兒剛出去為顏若栩拿厚衣裳去了,如今天氣一日涼于一日,早晚尤其需注意防寒保暖,一個不留神便染上風寒。

她取了衣服回書房,一踏入屋內,就感覺一股涼風貼着頭皮吹過,顏若栩捏着書信正站在風口上發愣。

“公主,好好的為何開窗?仔細吹了冷風受了寒氣,奴婢先把窗戶關上罷。”

墜兒掩上了窗,又給顏若栩披上了厚衫,拿着信發愣的顏若栩一驚,這才回神。

她看着墜兒笑了笑,轉身回到書桌前坐下,“陸公子說塞外的月亮格外皎潔,也不知到底有多美。”

這回輪到墜兒驚訝了,從邊疆傳回一封書信不易,陸長公子送回來一方匣子便罷了,好歹還是個實用之物,怎麽看月亮這種細碎的小事情,也拿到信裏頭說。

不過她憋在了心裏,想起小廚房裏還熬着東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

墜兒這般想,實在是冤了陸垣蟄,他的信中刨去小半諸如看月亮的小事,剩下的都是幹貨。

此去邊疆,他是身負了重責,不僅要勝利,還需要勝得快,勝得漂亮。

從出發那一日起,陸垣蟄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他帶着人日夜兼程,餐風露宿,別看他在信中說圍着篝火閑聊,貌似輕松,日子其實過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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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頭他要領着大家行軍,因為出發的倉促,随身攜帶的裝備以及幹糧都不充分,他還要操心後勤的雜務,路上碰上富庶的郡縣倒還算幸運,能從庫房中支取銀兩糧食,遇上那些糟了災荒的縣郡,郡守還會反過來向他哭窮。

且越往北,遭災以至于田地無收的郡縣越來越多,有些甚至接連幾年都沒有收成,連那些衙門裏的官差臉色都恹恹的,臉頰深陷,一副沒飯吃的樣子。

問起他們朝廷的救濟呢,又個個連連擺手,口中道不可說,不可說。

陸垣蟄忙着行軍,沒工夫與他們細細盤問,在信中提了一句,讓顏若栩留意一下京城中可有災情上報。

顏若栩看完了,将信收好,提筆給陸垣蟄寫回信。

待她封好書信,夜已經深了,一旁的墜兒扶着顏若栩去卧房,不住的打哈欠。

而在此刻遙遠的南桑河畔,陸垣蟄正在往身上裹防寒的毛毯。

在他的身後,數百位将士也都換上了胡人服飾,頭發垂在身後不束起,腰間挂着彎刀,加上眼底一抹狠厲,活脫脫一個個胡人青年的樣子。

幾艘大船靠在岸邊,在波濤湍急的南桑河中擺動不止,這一脈河水是大燕與胡人之間的天然屏障,河水中泥沙多,暗流多,一年四季中除去夏季枯水,其餘時間都險峻異常。

加之近日接連暴雨,水位暴漲了一輪,河水更加急流湧動。

若說尋常的船家,是不會輕易将自家的船開到這地方來的,此處太險,一個不留神便是船也沉了人也沒了,要緊的很。

好在陸垣蟄的線人是在邊境做生意的商戶,跑關系弄幾條船來自然輕而易舉。

陸垣蟄清點了人馬,自己第一個爬上船,然後舉着火把,站在甲板上聽副将一個個念着士兵的姓名,被念到名字的人高聲答道後,方登上船來。

南桑河的水漫起一股特殊的腥味,夾雜了上游冰川融化的雪水,泛濫出一股淩冽的味道。

扭頭往對岸看過去,只見一片漆黑,望不到岸,只有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在等着他們。

船上十分颠簸,同行的數百人之中,包括陸垣蟄在內,都不是在水邊長大的男兒,雖然都有些水性,可在這搖擺不定的船上不過站定了片刻,都已經感到胃中陣陣翻湧,直想吐。

待人都上齊了,陸垣蟄站在甲板上,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劃過,他一身黑色胡服,又裹了張黑毯,只剩下一張面白的臉裸露在外,他凝視着翻滾着仿佛沸騰的河水朗聲道。

“此去若得凱旋,我們歸來時要在此處宴會一場,以敬仰我們的勇還有膽!”

“若是敗了,以身殉國,餘下的人歸國時途徑此處,也要在此宴會一場,以祭奠戰死的兄弟,到時若見月光朗朗,便是去了的兄弟來喝酒同樂!你們以為如何?!”

衆人聞言都擊掌叫好,臉上沒有半分的懼色。

陸垣蟄笑而不語,他親手挑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輩。

随着他一擺手,船老大吆喝一嗓子,船員起錨,木船緩緩向對岸駛去。

狂風夾雜着刺鼻的腥氣鋪面而來,陸垣蟄眯了眯眼,握着手中的刀緊了緊,注視着眼前茫茫的河水。

這是解邊城之困的第一步,若安然渡過南桑河,還有一重又一重的挑戰等着他們。

數百人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胡人的地盤,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陸垣蟄的眼神淩冽了幾分,吩咐下去衆人需保持戒備,待會下了船,說不定會遇上胡兵的伏擊。

這消息傳下去沒過多久,陸垣蟄所乘坐的那艘船忽而停滞不前,船身不受控制般的往右打着旋。

船艙內的士兵們措手不及,摔倒了一片。

船老大帶了十分驚慌的聲音從駕駛艙傳出來,“陸将軍,我們怕是遇到了水龍了!”

“水龍”是常年與江河打交道的人對水中暗流的稱呼,那些暗流藏匿在水下,又時常變幻,船只若是遇上力氣大的暗流,船身失控,輕則颠簸幾下,運氣不好甚至會被吸入水底。

顯然,南桑河上的這些暗流都屬于後者。

“別慌張!”

陸垣蟄喝住四下張望,尚且不明狀況的士兵們,“看護好随身帶着的東西!”

言罷,船身又是一颠,整個船體都往右傾斜,伴随着咯咯的尖銳聲響,一片巨浪撲過來,透過甲板湧入船內。

好在陸垣蟄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船壁,胳膊狠狠撞上去,一陣陣酸痛。

他咧咧嘴,活動活動手腕,三步并兩步沖入駕駛艙。

船老大與船員們都脫了冬衣,赤。裸着上身,見了陸垣蟄船老大急匆匆道:“将軍!風浪太大了,桅杆要被吹斷了,我要需趕快降帆!”

“好!”

桅杆是帆船前行的動力,若是被風折斷,他們所乘坐的船就相當于一片無根的浮萍,只能任憑天意的安排。

陸垣蟄立即褪去了衣物,寒意蝕骨,涼風一吹,脊背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在狂風中去甲板上降船帆是樁極險的事情,此刻船身早已不能維持水平,劇烈的抖動,稍微不留神,或者運道差些,極有可能墜入河水中,為此大家都赤。裸身體,就算不慎墜入河中,也不至于冬衣吸水,身子笨重直接沉入河底。

他提了劍,轉身又跟随船員們去了甲板。

從他的背後望去,可見後腰上蜿蜒綿亘一條粉色的傷疤,格外刺目,少年腰線窄而利落,肌肉線條十分流暢,這傷疤便顯出些突兀來。

陸垣蟄搓了搓被風吹僵的肌膚,腳步匆匆地往前奔去。

衆人喊起號子,站在浪花飛舞,狂風呼號的甲板上,握着數指粗的麻繩,傾盡全力将那漲滿的白帆降下。

河水漫了過來,濡濕了足上的厚靴。頭頂上的桅杆持續不斷的發出呻。吟,看上去已經不堪重負。

前方的路仍舊漆黑一片,南桑河水瘋了一般打着旋,白色的泡沫夾雜着上游淌下的樹葉,争先恐後的沖上來。

陸垣蟄緊緊握住連接船帆的缰繩,粗糙的繩體摩擦着掌心,留下一道道血檩。

滴滴點點的水珠落在他的身體上,已經分不清楚是河水或是雨滴。

降下的白帆在甲板上被狂風卷着四下擺動,失去動力的船只在河中央漂浮,船老大抹一把汗水,雙手合十,祈求着上天能讓他們駛出暗流。

河水與天空黑成了一片,船隊如同迷失在黑霧中的旅人,不知前路,無法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天光刺破了黑雲,照亮可衆人疲憊不堪的臉龐。

“天亮了!”

大家歡呼雀躍,陸垣蟄循聲擡頭,看見可了天邊那抹朝陽。

布滿血絲的眸中,終于浮現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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