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顏若栩回到寝殿之後, 抖落了一身寒意,方才踏入房中。
一股甜香随着門簾被掀開,直撲面而來, 墜兒早就吩咐宮人在室內燒了炭火, 又點上了祛除炭火味的香料, 現在滿室暖香, 各外舒坦。
陸垣蟄新來的書信正鋪開在案上,這一回他倒是寫的簡略, 寥寥幾筆,告知她已經快到月城了,事情一切順利,不用擔心。
伴随着這封信而來的,還有一個黃紙小包, 夾在信封之中,一同送來。
顏若栩早上急着去乾景帝跟前探病, 還未曾打開紙包一探究竟,現在拿在手中掂量一會,放在手心打開來瞧。
裏頭是些被撕成小條的幹牛肉,黑中夾雜着猩紅, 從前并沒有見過。
她低頭端詳了片刻, 猶豫地取了一小條嚼入口中,那肉幹摻雜了許多海鹽,又脫了水,剛入口之時就像是曬幹後, 又放在鹽罐子裏裹了幾把的幹柴火一般。
顏若栩蹙眉, 倒是不覺得難吃,再嚼了幾口, 舌尖上忽然漫起一股生肉般的腥味,來勢洶洶,險些激出了她的眼淚。
這肉幹是生的,也沒有放過血,自然是越吃越原生态。
忍住想吐的沖動,顏若栩将這一小包來自異域的吃食收好,發誓再也不碰。
陸垣蟄愛在信中夾帶一些京中沒有的吃食或小東西,顏若栩已經習以為常。
只是她并不知曉,這一小包牛肉還是陸垣蟄親手,一塊塊掰碎的。
那日清晨他們順利的登上了岸,按照地圖上的标注,一路往月城而去。
陸垣蟄身邊的士兵們都在喊冷,只有他覺得渾身發熱。
到了日暮之時,頭腦之中已經一片昏沉,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甩了甩頭,定睛往前一看,前方之人行走時還是有兩個影子。
陸垣蟄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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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遠之處有一間客棧,門口的招牌在風沙常年的摧殘之下,只能依稀辨出有一個安字。
依照地圖上的标注,這是去月城的路上,最後一間可以歇腳的客棧,連夜趕路顯然不現實,他們這地方天氣變化無常,若是冒險趕路遇上了飓風或者沙塵,豈不是得不償失。
況且,還有一個線人在這裏等他。
陸垣蟄雖然已經燒得看人有了重影,也頭疼的厲害,可是面上還瞧不出來,只是額角淌下了幾滴熱汗。
他掀開客棧擋風的門簾跨步走入,将一只手背在身後,環視內部一圈。
這間客棧的客人不多,一樓是用飯的大廳堂,左邊有一道樓梯可通往二樓,想來便是客人的客房了。
此時在廳堂吃飯的大概有五六桌,人數不算多,外表看上去卻身份各異,有胡人也有漢人,有一身绫羅的貴客,也有破衣爛衫的窮苦之人。
店小二迎來送往什麽人沒有見過,立刻點頭哈腰地迎上來,笑問道:“客官幾位啊?裏面請!”
陸垣蟄勾起嘴角笑了笑,把手裏的馬鞭子往店小二手裏一塞道:“你自己不會出去看?出去将外面的馬先安置妥當,再給人上酒菜飯食。”
“好嘞!”店小二雙手捧着那條馬鞭,拖了一記誇張的長音後,接着道:“客官将馬看的比人還寶貝,可是來往各部的行商?”
聽了這話,陸垣蟄沒有應答,而是一屁股坐下來,錘了一把油膩膩的飯桌,“還不快去,啰嗦什麽!”
店小二也不氣惱,掀開門簾出去了,倒是老板娘款款走過來,提着銅壺笑盈盈地為他倒了一碗茶,聲音酥酥地道:“客官莫氣,那厮沒有眼力見惹惱了您,奴家給賠個不是。”
陸垣蟄還是冷着一張臉,看都沒看身邊的老板娘,只是唔一聲算是應了,端起手邊的茶飲了一口,身子僵了僵,那茶一股子鏽味,比起涮鍋水都強不了多少。
老板娘讨了個沒趣,自顧自的嗔笑一聲,扭着腰肢款款走回櫃臺。
胡人的地界亂,民風也彪悍,想在這種地方經營一家客棧,她若沒些本事,在此處是紮不了根的,陸垣蟄這種狂傲的青年人她見得多了,仗着有些才幹就目中無人,也罷,不在此處惹是生非就好。
幾桌在旁邊吃飯的客人也偷眼打量着他,陸垣蟄不客氣,一一回視。
獨屬于少年身上的鋒芒絲毫不加掩飾,以能灼人的溫度在店內散開,出門在外行走,大部分人講究和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相反,先擺出一副不好相與的模樣,麻煩事就自動遠離了。
夜裏陸垣蟄的燈亮了半宿,近侍阿七去問老板娘要了退熱的草藥,那味道極苦,飲下後本該即刻睡覺,夢中發一身汗,一早就好。
可那約定好的線人遲遲未到,陸垣蟄只好守着一張煤油燈枯等。
這房間有一扇大窗戶,視野極好,若是夏季涼風吹入,不僅涼爽還可見滿天繁星閃閃,可惜現在天寒,窗被封上了。
一絲絲寒風鑽過狹窄的縫隙,灌入本就寒意襲人的房內。
面前的油燈火苗被風吹得左右搖擺,陸垣蟄在燈下提筆寫信,因腦中還昏沉的厲害,筆下的字跡也變得扭曲,他越看越是不滿意,匆匆的結了尾。
晚膳之時陸垣蟄只吃了幾口,坐在桌旁時覺得腹中空空,想起路上買了一塊牦牛肉幹,便取出來邊吃邊等線人前來。
忽而想起手中的肉是胡人的特産,公主不一定嘗過,一時間來了興致,取出一張黃紙來,将肉幹掰碎了包好,一起塞入了信中。
陸垣蟄知道顏若栩一直向往着塞外的人物與風俗,現在她沒辦法親自來看,送些特産與她,想必公主也能開心些。
也不知道顏若栩知曉了陸垣蟄的想法,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向往的塞外風光是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策馬馳騁,是在點點星光下載舞高歌,斷不是這幹巴巴的“木頭”。
顏若栩将那“木頭”收好沒一會,鄭昊從外面走進來,低聲道:“禀公主,窦老夫人今日進京了。”
聽了這話顏若栩驚了驚,早知道姨奶恨極了蕭氏,只是沒想到動作這樣迅速。
“為的什麽事?”
顏若栩來了興致,屏退左右之後對鄭昊道。
“先是入宮去陛下寝殿探視了,後出宮去了大理寺,前幾個月窦老夫人府上有人和蕭府中五爺的庶子鬧了矛盾,被活活打死了,後來只賠了五百兩銀子了事,窦老夫人氣不過,親自到大理寺告狀去了。”
聽了鄭昊的話,顏若栩忍不住笑起來,姨奶那樣恬靜過日子的人,府邸上怎麽會留惹事生非的人,只怕蕭五爺庶子打死人是真,死的卻不是姨奶府中之人,她是尋了一個由頭,敗蕭氏好感來了。
窦老夫人出面,這樁案子自然不算小案,大理寺那幫人定會遞折子上去,現在父皇将國事交給皇兄處理,此事如何,就要看皇兄的意思了。
顏若栩沒有說話,想了想,只怕皇兄不會輕饒了那蕭五爺的兒子。
皇兄娶了蕭家的女兒為太子妃,在世人眼中本就和蕭氏親厚,若在這件事情上偏袒了蕭家人,世人定會對此篤信不疑,同時也會認定太子無勇,只會任憑姓蕭的擺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顏若栩對鄭昊擺了擺手,見他轉身走到了門口,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喊住他道:“我記得你妻子快生産了?”
鄭昊愣住,他只不過曾随意提過一嘴,萬萬想不到顏若栩還惦記着這個,抓了抓頭發,有些腼腆地說道:“回禀殿下,已經九個月了,大夫說生産也就這個月的事了。”
“你去庫房領一些人參當歸的藥材,畢竟宮裏頭的東西,比市集裏頭買的要好些,等你夫人生産了,可以補補身子。”
說罷,顏若栩又喚墜兒進來,吩咐她引鄭侍衛去庫房領賞。
鄭昊的手微微頓了頓,妻子生下頭胎後身子一直很虛弱,還沒調養好誰知又有了老二,顏若栩賞的那些藥都是下面進貢的,藥效自然不必說,外頭是輕易買不到的。
他這情緒上一激動,眼眶就有點紅了,跪地謝了恩,“卑職替內人謝過殿下,實在感激不盡!”
顏若栩笑了笑,她不過是舉手之勞,沒想到鄭昊如此激動,上前親自将他扶起後道:“你待你娘子一定很好,快去吧,等她生産了,還有賞。”
鄭昊再次謝恩,摸了摸發紅的眼睛,随墜兒退了下去。
顏若栩坐回到書案前沒多久,提筆正在稿子上寫寫畫畫,分析最近的這些事情。
忽而墜兒折返回來,匆忙地附身在顏若栩耳畔道:“太子妃的母親馮氏,在大理寺門口吵嚷上了!”
原來午前窦老夫人親自到大理寺門前告狀之後,當日當班的大理寺少卿是剛上任的新官,為人耿直得很,直接按照律例将人下了大牢。
馮氏是蕭家的長房大夫人,平日裏在府邸中很有威望,出事之後五房的夫人過來求她,想必還說了一堆奉承之語,馮氏竟然頭腦一熱,都沒和蕭昌呈商量,直接鬧到了衙門口。
聽了這話,顏若栩忍不住搖頭,這下子事情想悄悄了是不可能了,虧這馮氏在蕭昌呈身邊那麽多年,竟一點聰明都沒學到。
亦或者,她在頂峰呆得太久,真以為她蕭氏可一手遮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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