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1)

清晨天色微亮, 太子府邸門口已經候着一個人影。

臨近冬季,天亮的晚,寒風呼嘯着, 蕭昌呈靜默的固執的站在門口, 身影凝固成了一道黑影子。

随身的小厮縮着肩膀貓腰走過來, 湊近蕭昌呈身側, 手中捧着一個湯婆子小聲道:“大人,此處天寒, 快用這個暖和一會吧。”

蕭昌呈觑了那小厮一眼,眼底湧上幾絲不悅,低聲喝道:“下去!”

那小厮愣了愣,将湯婆子摟在懷中退下,積攢了滿臉的委屈, 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殷勤究竟獻錯了哪裏。

抖了抖衣袍,蕭昌呈将雙手背在身後, 盡力挺直了脖子,寒風呼呼吹着,卻一點動搖不了蕭大人的決心。

待太子府中的下人推開門時,蕭昌呈已經在寒風等了大半個時辰, 一身的寒氣, 臉都凍紅了半張。

門房吓了一跳,惶恐地跪地請罪,生怕是自己睡的太熟,漏了蕭大人的敲門聲。

蕭昌呈面色上沒有一絲怒氣, 反而和顏悅色地說道:“殿下起了麽?”

“奴才這就去瞧瞧, 蕭大人稍後。”

門房一咕嚕爬起來,匆匆往內。庭而去。

此刻顏黎剛洗漱完畢, 坐在桌旁用早膳,聽得下人的通傳,料想是蕭昌呈連夜查清楚了窦老夫人所說的那樁案子,過來禀報順便請罪來了。

其實那樁案子并沒有什麽可查之處,證據确鑿,就是蕭五爺之子仗勢欺人。

“叫他進來。”太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揮揮手道。

做足了萬全準備的蕭昌呈自信地跨步走入,見了太子先是行禮,随後口呼自己有罪,請求太子處置。

太子低頭吃了一口粥,蕭昌呈平日裏愛在他面前端些架子,卻在昨日他夫人鬧上一場後,一夜之間便學乖了,可見的确是個聰明人,如果沒有料錯,接下來該痛罵那罪魁禍首自家侄兒一通,且大義滅親,要斬了那個小兒以正法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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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人請起,你何罪之有啊?”

蕭昌呈這才站起來,醞釀了一肚子慷慨之語還沒有說出口,太子的近衛突然走進來,俯下身子對太子耳語了幾句。

再次擡起頭來,太子看向蕭昌呈的眼裏多出幾絲道不明的意味。

蕭昌呈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忐忑地問了一句:“殿下?可是發生了什麽急情?”

顏黎站起來,由身後的婢女為其穿上了防寒的大氅後,轉身往外走去。

随着太子一句冷淡的:“随吾同去。”

蕭昌呈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他在官場沉浮多年,向來是萬分謹慎,太子殿下身體孱弱,又不受擁戴,回想這幾年,确實在殿下面前多有失儀。昨夜他苦思了許久,才想明白如今太子羽翼豐滿,他需小心。

晨光終于出來了,這幾日天氣漸好,雨水也終于止住了。工部尚書已經率領大量民工,奔赴被泥石堵塞的官道,進言道只需要月餘的時間,就能打通一條可供進出的小道。可惜主道已經毀了,日後還需重新修繕。

顏若栩披着件鑲嵌白羽的大氅在院子裏曬太陽,昨夜夢魇之後便一直心不安,好不容易在院子裏眯了一會眼睛,忽而覺得眼前一暗。

墜兒過來低聲道:“公主,那群盛州人入城了。”

顏若栩記得,那夥人寄居在城外的寺廟之中,舅母魏夫人一直和他們有往來,這是舅母終于舍得出手了麽?

“昨夜城外有間寺廟起了火,衙門裏派了人去查,寄居在那的盛州人哭着說有人要殺人滅口,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口,前去查看災情的官員便将人帶回了衙門。”

墜兒說完了又道,“今日去城外親自查看情況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蘇全安。”

初上任就能撞上兩件大案子,看來這姓蘇的官員,運氣也佳到了極致。

顏若栩心裏知道,這會兒蕭氏是輕易脫不了身了。

果然到了午後便傳來了消息,大理寺正在嚴查這樁縱火案,順便受理了盛州人狀告田地被霸占的案子,太子殿下親自看了狀紙,而後将蕭昌呈叫到了太子府中,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總之出來之時,那蕭大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京城中的空氣愈來愈冷,盛州人的那一紙訴狀,使近日十分活躍的蕭氏朋黨忽然縮起了尾巴。

在滿城的肅穆與壓抑之下,邊城終于傳來了好消息。

有一批糧草辎重從胡人的地界出發,經過一條密道送入了邊城,幾乎山窮水盡的城中,終于靠着這一批糧緩過氣來。

就快要入冬了,狄人的草原遭遇了蝗災,至少在冬季過去以前,他們已經沒有力量和大燕相鬥。

顏若栩已經好幾日沒有收到從邊境而來的書信了,往常那信來的頻繁,是從不會間隔如此之久的,況且陸垣蟄也已完成了任務,手頭的事情該沒有那麽繁瑣才是。

大理寺重視那樁案子,皇兄已經派了蘇全安親去盛州查明情況,昨日下午,蘇大人就已離開京城去了盛州。

鄭昊早上又出去探了一回消息,正在屋子中細細禀報。

“公主,公主!”

墜兒從宮門外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遞過來一封書信:“陸長公子,來信了。”

顏若栩先是訝異,随即眼中一喜,這些日子沒有收到陸垣蟄的信,她心中一直不安。

待她展開裏頭的紙,心卻驟然一驚。

那是一張南桑河沿岸的地圖,上面标注了兩個紅點,還有半朵幹枯的紅花,地圖的背面是他人代筆的寥寥數語,大致是手受了點小傷,不便寫書信,他們已經啓程歸京了,點上标注的位置風景極佳,公主未能親自看看實在可惜。

代筆之人許是肚子裏沒什麽墨水,字寫的歪歪扭扭,幾十個裏頭還錯了小半。

顏若栩撫摸着地圖上的紅點,巋然長嘆,若是小傷,以陸垣蟄的性子,但凡他能提筆,就不會由他人代寫。

她将信握在手中,腦海裏浮現那日去城外送行的場景。

灰白的天色之下,陸垣蟄坐在高高的馬背上,他笑得歡暢恣意,那模樣居然有些像個孩子。傳說中性子乖覺,行事無法無天的陸家長子,其實并不像人們說所的那般難相與,他有血有肉的,甚至比一般人還有趣些。

輕輕嘆了一聲,顏若栩将手中的信放下。

素心手裏捧着一大束百合走進來,笑道:“公主,花房的人送來了好大一束百合,奴婢這就插上,為屋子添點喜色。”

那百合花瓣乳白,苞體豐潤,味道馥郁甜美,天寒了,放在屋子裏立刻滿室生香。

顏若栩看見那百合花,忽而想到了什麽,站起來對墜兒道:“咱們去禦花園一趟。”

方才的信中陸垣蟄并沒有提到何時歸來,但細想來,也就是這幾日了,按照大燕的風俗,遠行之人歸鄉,親人該親手為其采一簇桃枝,待相見時交到歸人的手中,桃木相傳是辟邪之物,能夠祛除一路的厄運和病痛。

陸垣蟄此去是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于情于理,她都該有些表示。

秋風寒,禦花園的各色花朵凋零殆盡。

走過一條卵石鋪就的小徑,會路過幾株銀杏樹,那樹杈上的葉子早熏成了一籠黃煙,透着一股蕭瑟之感。

顏若栩立在那銀杏樹下,聽見遠處傳來幾聲呵斥。

“狗奴才!你怎麽當差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還敢哭,讓你不仔細,叫你取那杏色的錦帔來,你為何取個紅色的!要氣死我才甘心!”

墜兒往那聲音的源頭處走了幾步,走回來說道:“是郡主在那邊訓斥下人呢、”

顏若栩記得前些日子母後提過一嘴,上次送自己梳子的王卓府上,已經去了容親王府提親,表示王卓與顏語媗投緣,想與王府結親。王妃收下了聘禮,瞧那意思還滿意這樁婚事。

王家府上雖不是特別顯赫,可在京城裏也排的上名號,且王卓是家中的嫡子,和顏語媗相比較起來,配的上門當戶對二字。

但是這樁婚事,顏語媗本人定然不悅,她心氣高,王家的門庭哪裏入得了她的眼睛。

況且,顏若栩沉吟了一下,她記得後來王家牽涉到了一樁貪腐案中,王家老爺丢了烏紗帽,一家老小被貶離京城,下場可謂凄慘。

顏若栩搖搖頭,這就是顏語媗的命數,怪不得旁人。

回京的時候,陸垣蟄一行人是特意從南桑河下游渡的河,那裏水勢和緩,并沒有出什麽岔子。

可返程的路還是走的異常緩慢。

大部分人都騎馬前行,唯獨隊末跟着一輛馬車,拖慢了所有人的進度。

車身上被厚簾子遮了個嚴實,密不透風,裏面坐着的是個男人,一路上寡言少語,只是偶爾咳嗽兩聲。

天色還沒有黑全,大隊就尋了一家客棧歇下來。

陸垣蟄下了馬,走到馬車旁邊輕輕敲了幾下,馬車裏面終于簌簌的有了動靜,半晌,下來一個帶着鬥笠的灰衣人,鬥笠前懸挂了一簾黑布,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他将手搭在陸垣蟄的肩膀上,行走似乎不太方便,腳步拖拖拉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走入二樓的客房裏。

陸垣蟄跟着走入房間,與那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走到一樓廳堂的時候,大家已經吵吵嚷嚷的喝起酒來。

陸垣蟄眼睛一亮,步子順着酒香就要邁過去,背後忽然冒出一個瘦小的人來,扯住他的袖子道:“将軍,屬下等着給将軍換藥,大夫說過了,傷愈之前不宜飲酒。”

他們一行人走了這麽些日子,終于離京城只有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能滿身是傷的回去。

念及此處,陸垣蟄的臉只冷了一秒,旋即又舒展開眉眼,難得好說話了一回:“好。”

阿七悄悄松了一口氣。

步入客棧的房間後,陸垣蟄一件件脫下了衣袍,先是最外面的軟盔甲,而後是一件皮襖,再就是藍色的中衣,脫到只剩下貼身的白色亵衣時,背部已經滲出了斑斑血跡。

燭火昏黃,能映照出那肩胛上縱橫交錯的傷口。

阿七從藥匣子中取了藥粉和紗布,又打了一盆熱水過來,小心翼翼的擦拭傷口。

陸垣蟄安靜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靜,手裏頭玩着一枚錦鯉形狀的魚佩,好像一點都不痛。

阿七偷偷往他的臉上看了一眼,除了鬓角旁邊的幾粒汗珠,将軍當真吭也不吭。

他不禁想起那日陸垣蟄從沼澤裏走出來的場景,他見了一回,便終生也無法忘記。

“阿七。”陸垣蟄驟然出聲,将回憶裏的阿七吓得一激靈,手裏的動作不住重了幾分。

“嘶。”措手不及的陸垣蟄終于忍不住喚了一嗓,他想扭身踹阿七一腳,奈何一動彈傷口更痛,只得作罷放他一馬。

“把那個小銅匣子取來。”陸垣蟄龇牙瞪了一眼,粗聲粗氣道。

阿七飛速去取了那匣子過來放在床頭,收拾好藥粉等物識趣地退了出去。

陸垣蟄像一尾擱淺的大魚那般,趴在床板上一樣樣翻看匣子裏面的東西,那裏頭都是胡人的特産,在大燕是花了銀子都難買的東西,他越看越是滿意,唇邊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就這樣慢吞吞的走了幾日,他們終于趕在入冬前回到了京城。

那日風極大,卷的黃葉漫天。

顏若栩很早就來到了城門之外,當日她在此處送別,今日又在此處迎接,不由的慶幸此事圓滿。

城門口行人寥寥,在一片寒風中那樹枝上僅剩下的幾片枯葉搖搖欲墜。

南飛的鳥兒成群結退的掠過天空,劃出一抹黑色的弧線。

“聽說今日大軍歸城!”

“真的嗎,可是上回蕭家世子率領的大軍歸來了,俺家侄兒也随軍同去了,是不是也回來了?”

不知從哪裏散出來的消息,城內忽然湧出來一群瞧熱鬧的百姓。此行顏若栩特意匿了身份,她牽着馬後退了一步,路過的一位大嬸操着碩大的嗓門道:“你們說錯了,這是陸将軍回城了,就是陸府的長公子!以後還要做驸馬爺的!”

身側的墜兒聽了這話,忽而“噗呲”一聲笑出來。

顏若栩瞪着她,墜兒立即掩住了表情,可那肩膀還在微微顫抖,顏若栩的臉沒由來的燒起來。

沒待她收拾墜兒,身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忽而發出陣陣喝彩。

顏若栩探出頭來,終于看見那官道的盡頭來了一支隊伍。

人潮過于擁擠,她墊着腳尖也看不清楚。

墜兒展開手臂想要護住她,自己卻也被擠得東倒西歪。

手裏握着的前幾日便采摘好的桃木枝被擠掉在地,顏若栩一驚,急忙彎腰要去拾起,忽而人群又往前一湧,她腳步不穩,險些要摔倒。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撥開人群,牢牢的扶住了她往前傾的身子。

趁着那一瞬,顏若栩飛速拾起了掉地的桃枝,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怔住了。

一身戰甲面容清隽的男子在馬背上笑的招搖,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黑發用發帶簡單的束在腦後,幾縷碎發打下來垂在耳邊,除了臉頰上有一片擦傷外,整個人精神得很。

“陸長公子!”

身邊的墜兒驚訝的蹦了起來。

陸垣蟄笑夠了,伸手抓了抓頭發,正待開口,公主兩個字還未說出來,就叫顏若栩一個噓聲的姿勢堵了回來,陸垣蟄知道她這是悄悄過來迎他的,歪着頭收了聲,又是一個傻笑。

周圍的百姓可不顧他笑還是哭的,擁簇着士兵們往城內走去,更多的人聞訊趕來,人多了,連空氣都燥熱起來。

顏若栩漸漸被人群擠到了後面,陸垣蟄的身影望不到了,只在重重後腦勺中隐約看見半個身子。

這些日子顏若栩一直憂心他的傷心,如今見到人安然而歸,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她笑着長吸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手裏頭的桃枝,那一日采摘好後還用小刀修整齊了根部,再用大紅的絲線捆紮好。

驀的,顏若栩想起這迎接歸人的桃枝,還未曾遞與他,連忙扒開身前的人,奮力往前擠過去。

陸垣蟄被簇擁在人群之中,顏若栩的影子一晃,他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淹沒了,正當他在馬背上舉目四望之時,右側的人群裏探出一張熟悉的臉,少女笑顏明媚,舉着一簇桃枝塞入他的手中。

“這兒太擠了,快避一避……”

陸垣蟄的話語淹沒在熙攘嘈雜的人聲裏,話還沒說完,人群又湧了上來。

他緊緊握住那一簇桃枝,拿到鼻下嗅了嗅,也不知道聞見了什麽異香,眉眼再次展開來,泛起久久不散的笑容,手往胸口的位置攏了攏,那桃枝貼在了胸膛之前,陸垣蟄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肩背。

他說過自己不會死,就真的活着回來了。被那群餓瘋了的狼圍困在戈壁灘上的時候,他也是這般想的。

黑夜裏狼的眼睛發出幽幽綠光,裏面是兇猛野獸獨有的暴虐。

他的馬被狼群撲倒了,在地上痛苦的掙紮着,一開始馬而還能嘶鳴,後來就只能呼哧呼哧的喘息。陸垣蟄清楚,那是它的喉嚨被咬破了,噴灑的鮮血流入了肺中。

到處都是血腥之氣。

陸垣蟄也記不清自己怎麽活着走出來的,天亮的時候,他的身邊有數匹野狼的屍體。

彎刀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成黑色,連他的發絲都染上了血腥,天亮起來前,狼群終于退去。

他渾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野獸的,眼裏只有濃重的殺意。

還好,他沒有叫她失望。

回城的大軍穿過了長安大道,直到入了兵營,周圍擁簇的百姓才意興闌珊的散開。

顏若栩牽着馬走在後面,想到今日父皇與皇兄定會宣見陸垣蟄,他必定有一堆人要見,一堆事情要處理,眼下怕是沒時間見她。

“先回宮吧。”顏若栩對墜兒道。

回到宮裏的時候素心正在牆根下和幾個小婢說話,正說到了興頭上,連顏若栩走到身後都沒有察覺。

“陸公子勝利凱旋,你們說接下來是不是該做咱們的驸馬爺了?”

素心抱着手臂說道,言罷還嘆了一口氣:“我們往後是不是該去将軍府了?唉,你們怎麽不說話了……”

“咳咳。”墜兒幹咳了幾聲,素心轉過身毫無防備地看見了顏若栩,臉上一驚,心驚膽戰的請安。

她素日就有些愛八卦,阖宮上下數她消息最靈通,顏若栩有些惱怒,可臉上又有些發燒,頂着個紅臉入了屋。

那日臨行前父皇是允諾過的,若他得勝歸來便要賜婚,難道真的要嫁給陸垣蟄?

顏若栩眉間輕蹙,想到日後還要住進那将軍府,眉間的憂色就更加深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萬萬不願再回到過去,将軍府裏的日子她早就過厭過倦了,如今想起來還堵得慌。

如果陸垣蟄不信陸也就罷了,大不了真的成親,他愛他的美人如玉,她過她的小日子,兩人互不幹涉,大家都能自在。

想到這裏,顏若栩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幾下,那人比花嬌的沈然真是陸垣蟄的相好嗎?想不到他人冷冷清清,竟然好這一口。

墜兒不知道顏若栩在想什麽,有些欣喜地道:“眼下好了,邊城的危情解了,小侯爺也快回來了吧。”

顏若栩方才分了神,并沒有聽見墜兒說的什麽,擡頭茫然地道:“好。”

墜兒抿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腦補了什麽,知趣的退了出去。

傍晚的時候鄭昊進來了一趟,道陛下那邊設下了宴席,犒勞歸來的士兵,陸垣蟄托他來知會一會一聲,叫公主早些歇息。

顏若栩那時候正吃着一碗藕粉甜團子,熱氣騰騰的格外香甜,聞言拿勺的手頓了頓,輕輕應了一聲。

鄭昊還候了一會,半晌沒見顏若栩發話,和同樣搞不清楚狀況的墜兒對視一眼,默默退下。

到了子時,顏若栩房間裏還燃着燈,她坐靠在床榻上翻閱書信,忽而聽到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

“公主還沒歇下嗎?”

墜兒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

“何事?”顏若栩放下手中的信箋,擡聲往外問道。

“鄭侍衛方才與奴婢說陸公子正在宮門外呢,若公主還沒歇下,要不要出去一見?”

因今日傍晚時分顏若栩的态度有異常,墜兒說出這番話時心中有些忐忑,言罷靜默了片刻,以為顏若栩不願意相見,正準備去告知鄭昊叫陸垣蟄離去,門裏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房門被拉開,顏若栩披着件衣服面色平靜道:“走吧。”

墜兒見她穿的單薄,急忙進屋拿了件鑲絨邊的披風幫顏若栩披上,跟着她到了宮門。

宮牆下黑黢黢一片,風吹得緊,黑影子裏站着一個高大的人影,背手而立。

顏若栩一步踏出去,細微的腳步聲驚動了背對宮牆而立的陸垣蟄,他回了頭,臉上夾帶淡淡的笑意。

一時之間顏若栩竟然有了幾分退避,她回身一望,這才發覺墜兒和鄭昊兩個人早就避開了,這裏之餘他們二人。

許是宴席上飲了酒,陸垣蟄身上帶了薄薄一層酒香,經由夜風一吹,飄到了顏若栩的鼻子裏。

他臉頰上帶了酒後的紅暈,眼神很亮,一半的臉沒在燈光裏,看不真切上頭的表情,他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有些不穩,身子晃一晃。

顏若栩急忙去扶,誰知才伸手,陸垣蟄倒是順勢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現在步子站得極穩當,剛才那個趔趄反倒像是故意一般。

顏若栩外頭披着粉色的披風,領口處露出了裏頭亵衣的領口,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頸在黑暗裏也雪白,鼻頭被風吹得有點紅了,一雙靈動的眼茫然的擡眸看來。

陸垣蟄握着她手腕的掌緊了緊,呵呵笑起來。

這一笑帶着三分憨态七分傻氣,顏若栩也忍俊不禁,終于在心裏确認,他果真是醉了。

晚間的宴席上敬酒的人絡繹不絕,不知不覺陸垣蟄就多飲了幾杯,好在他酒品不錯,喝醉之後只是話少,不聲不響的衆人并沒有發覺。

他一個人悄悄的離了隊,又默默的來到的顏若栩的寝宮門口,一本正經的模樣騙過了鄭昊和墜兒,直到見了顏若栩才露餡。

“陸公子,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顏若栩整理一下心緒,終于坦蕩的迎上他的目光,溫聲道,她的一只手被陸垣蟄握着,想要抽回來,誰知對面那人用力更深了幾分。

陸垣蟄蹙眉,另一只手在懷中掏啊掏,摸出一個小物件捉在手中,而後舉到顏若栩眼前,獻寶似的展開手心,湊近了一看,上面是一只小小的哨子。

見顏若栩伸手将那只哨子取走,陸垣蟄緊鎖的眉終于舒展開,滿意的松了手。

那哨子沉甸甸的,大概是銅制的,上面還有些花紋。

顏若栩拿在手裏,不禁失笑,陸垣蟄便靠着宮牆,眼巴巴瞧着她也笑開了懷,只是不知第二日陸長公子醒了酒,記起今晚的醉态,會不會羞得慌。

“鄭昊。”顏若栩喚了一聲,見鄭昊低着頭從宮門裏頭走出來,囑咐道:“差人備車送陸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的陸垣蟄,便被鄭昊親送回了陸府。

第二日陸垣蟄躺在房中幾近日中才醒來,他支起半個身子環視了一圈,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過他沒如顏若栩預想的那般悔不當初,因為這位陸公子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幹二淨,什麽都不記得。

沈然聽見了他起身的動靜,扒拉着窗戶從外邊探頭進來,仍了一個小果核在陸垣蟄腳邊,滿臉期待道:“這次去可發現了什麽大燕沒有的好東西,我可以販運過來賺錢!”

他這人膽子小,獨獨在做生意這事情上,膽子大的沒邊,但凡能賺錢的買賣,他都想攙和一手。

陸垣蟄正拿着帕子洗臉,擡起腰來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着的銅匣子一點。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門進了屋子,一邊看匣子裏的東西一邊問:“給你的五千兩銀子還剩下多少?”

“沒了。”陸垣蟄擰幹了巾帕,淡淡說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銀子,片刻又釋懷了,匣子裏頭有寶石,還有胡人的錢幣,一些手镯和其他的物件,樣樣都還精致,可見陸垣蟄這人粗糙,品位尚可。

“還算劃得來,這裏頭的東西賣出去價值至少翻倍。”

沈然将匣子摟在懷中,擡腳就要出門。

冷不丁的聽見陸垣蟄在身後冷聲道:“放下。”

沈然抱緊匣子轉過身來,掙紮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會,陸垣蟄伸手在桌上點了點,再次說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氣,五指張開,已經做出了最後一次讓步。

陸垣蟄的臉色緩和下來,勾勾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點頭表示甚覺妥當,接着從屋子裏走出來,拿過沈然抱着的銅匣子。

他一邊往外面挑挑揀揀,邊笑得一臉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銀子,只要東西,這樣既好分賬,也不勞你出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聽了個瞠目結舌,要不是打不過,他真心想揍陸垣蟄幾拳。良久,待陸垣蟄挑選完了,他才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憤憤不平的走出來。

陸府中今日異常的靜谧,連下人們灑掃庭院的動作都輕巧不少。

陸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廳,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見陸垣蟄晃晃悠悠的出現。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父子二人對視了一番,陸垣蟄先錯開了眼神,将雙手背在身後,慢吞吞走過去。

當日陸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揚言沒他這個兒子,這會兒又肯認他了?

陸垣蟄目不斜視,預備拐到偏門去。

“站住!”

陸如卿站起來,沉聲喝到:“随我去祠堂裏祭拜祖宗,你這次能平安而歸,是老天佑你!”

這句話落在陸垣蟄的耳朵裏,他就像是被針紮了般,一股怒火夾帶着委屈從心中冒出來:“我勝一場憑何就是天意!那麽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禱祖宗的庇佑嗎?”

陸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着陸垣蟄話未說出口,已經被陸垣蟄截住了話頭。

“又想說我放肆?來來回回就這幾句話,耳朵都起繭子了!”

此話一出,身邊的仆從們都驚呆了,紛紛暗道這下完了,大公子沒死在疆場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爺手上,個別機靈的,已經預備去搬救兵。

不料陸如卿只頹然的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聲音中雖然還隐含着怒氣,卻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這一筆賬姑且記着,等你養好了傷再算!”

陸如卿很清楚陸垣蟄的秉性,他太銳利了,如同一把鋒利到極致的兵器,銳不可當,卻易于折斷。

現在他不知深淺的踏入了朝局之争,鋒芒盡顯,不知道要招來多少記恨與算計。

又過了幾日,陸垣蟄終于得了空閑,遞了消息邀顏若栩相見。

顏若栩理了理他離開京城以後發生的事情,準備面談的時候再細細道來。

正想的出神,墜兒進來禀報道:“公主,太子妃來了,還有蕭家大夫人也來了。”

顏若栩本不想見,這些日子蘇全安從盛州傳回了消息,說錢氏侵占田地是真,且不是孤案,這種事情在當地多了去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錢氏單靠自己沒那麽大的本事,想也知道背後有人撐腰,至于是誰,大家心裏多少有數,只看蘇全安能查出多少來,以及皇兄的态度如何。

“讓她們進來吧。”

顏若栩站起來,踱步走到門口,皇嫂畢竟是太子妃,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門外。

比起上一次相見,蕭嘉柔的肚子大了許多,人也圓潤了不少,臉上依舊是笑盈盈地,分外柔和地對着顏若栩一笑。

馮氏跟在蕭嘉柔身後,臉上也是堆滿了笑意,可和蕭嘉柔比起來,她的笑容假模假式許多,她自顧自笑了一陣子,待顏若栩與蕭嘉柔寒暄幾句後,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公主殿下,是臣婦不懂事,上次沖撞了窦老夫人,這些天一直不安心,想請公主幫忙,給老夫人遞句話,我想親自上門謝罪。”

有皇嫂在場,顏若栩多少給馮氏留了面子,輕輕哼笑道:“夫人想去謝罪,自己去便是了。”

馮氏愣了愣,低頭局促的幹笑道:“去了,可老夫人不見客。”

顏若栩聳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其實顏若栩心裏有數,馮氏嘴上說着是想去找窦老夫人謝罪,只怕也不是誠心的,她大概以為盛州那樁案子是姨奶在背後出手,想去探聽消息或者求情。可惜她連敵人是誰都沒有搞清楚。

蕭嘉柔在一旁撫摸着肚子沒有說話,臉垂的很低,即便做出了低伏的姿态,可看她整個人的氣度,還是有着不容忽視的端秀之美。

三人靜坐了片刻,終于馮氏在顏若栩這裏死了心,嘆一口氣站起來告辭,馮氏臉上寫着滿臉的可惜與不甘心,可蕭嘉柔卻神色自若,低着頭扶住腰站了起來。

不知是否是顏若栩的錯覺,在蕭嘉柔擡頭望向她母親的剎那,眼神裏分明飽含了深深的厭惡與怨毒。

顏若栩一驚,沒待細看,蕭嘉柔已經轉臉朝自己望過來。

她眼神和善,眉宇之間柔情似水,輕輕地點頭致意:“若栩,我先告辭了。”

那一颦一笑之間,分明還是那個嬌柔持重的女子,哪裏可見剎那之前的惡意。

送走二人過了午後,顏若栩出了宮門。

深秋的小隴巷內依舊熱鬧非凡,一片人間煙火的喧鬧氣氛。

街道兩側的小攤販們穿着厚棉袍,手縮在袖子裏,扯着嗓子吆喝着。

顏若栩心中一熱,不禁想起上一世國家大亂之後,城中蕭索敗沒的場景。

從前的慘劇必定不會再次重演。

這小隴巷的酒肆顏若栩來過多回,那店夥計早認得她,在店內瞧見了她,奔出來掀開了遮風的門簾,笑呵呵道:“小姐許久未曾光顧小店了,裏面請,公子在二樓候着呢。”

顏若栩點頭,踏步上了二樓。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回過頭來,眼神驀然一亮,起身過來相迎。

上兩回相見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天色昏暗,今日看得仔細了,顏若栩才發覺他消瘦了些,下颚的輪廓彎成了一條鋒利的弧線,眸是暖的,卻又好似染上了塞外的風沙,有些疲倦。

“公主,外頭是不是冷極了,飲一杯熱茶暖一暖。”

陸垣蟄拿起桌上小銅爐煮着的熱茶,擡手為顏若栩倒了一杯,轉臉問道:“公主可要添幾粒冰糖梅子在裏面?滋味可甜些。”

他脊背挺得筆直,側身望去腰。胯處已經窄成了一線,樣子端的莊重,臉上不茍一笑,忽而叫顏若栩想起那夜他的醉态來。

陸垣蟄茫然地看着顏若栩,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起來,那眼中的倦意終于被沖散了。

他将冒着熱氣的茶水推到顏若栩的面前,又拍了拍身側的一方帶鎖的小匣子,雲淡風輕地道:“沈然托我從邊疆尋些稀罕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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