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從蕭氏府邸出來, 回程的馬車中,顏若栩與蕭嘉柔皆緘默不語。

太子妃的臉色蒼白駭人,雙目失神, 怔怔發愣。

方才她聲嘶力竭說出與蕭氏再無幹系的話語後, 顏若栩心中除了痛心她驟然失去親人外, 更多了一層驚懼。

蕭嘉柔畢竟是蕭氏的女兒, 比番事情發生的突然,是皇兄做的過火。明明是派人斬殺了府中衆人, 卻偏偏要說是畏罪自戕。

如此将黑白颠倒,如此一意孤行。

她卻不哭不鬧,當着滿院未寒的屍骨說道。

“從今往後,我與蕭氏再無幹系!”

究竟是明哲保身,亦或是, 她有別的打算?皇兄如此,她就沒有一點恨意?

馬車駛過寬闊的長安大道, 車夫将馬馭得飛快。

臨近午間,坊間酒肆茶樓正是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本該嚊見酒香四溢, 馥郁芬芳, 可顏若栩除了腥臭撲鼻的污血之氣,聞不見其他的味道。

車夫将車在太子府邸前停下,蕭嘉柔緩緩下車,隔着簾子對顏若栩颔首。

剎那間, 顏若栩腦中閃現出蕭嘉柔溫柔的雙目。

她方才的眼神, 與前世皇兄避人不見後,顏若栩入宮求見時, 蕭嘉柔出面回絕時的目光,竟是那般相似!

好似恬靜和善,背後全都是冷酷與敷衍。

她本不是像表面那般柔弱的女子,她不會甘心情願皇兄如此待她。

顏若栩長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對車夫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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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事情發生的突然,蕭昌呈雖羁押多時,朝廷百官也紛紛開始巴結陸氏或者徐氏。

可蕭昌呈并沒有被革職,他仍是大燕的一品大員,朝廷命官,如今不明不白死在牢中,還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總會令他人有唇亡齒寒之感。

顏若栩剛回到府邸,就得知皇兄已經下令,将此事告知百官,連京外各縣郡都派了使者去通傳。

皇兄在盡力将此事鬧大,他想幹什麽?

陸垣蟄低頭,看着一臉疲倦而魂不守舍的顏若栩,他和她此刻思考的是同一件事情。

“殿下要逼蕭彥臣反。”

顏若栩攥緊雙拳,腦中呈現出剎那的空白,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最後一夜,心髒在胸腔狠狠跳動,幾乎将全身的血液彙集一處,旋即“哄”一聲炸開,幾乎叫她無法站穩。

“是啊,皇兄要逼蕭彥臣反。”

陸垣蟄側身牽住顏若栩的手,掌心滾燙,一步步領着她入了內室,順手為她斟一杯茶,袅袅水汽萦繞之下,眉眼一片溫潤,他看着怔然失神的顏若栩,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修長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紋飾,思忖半晌,終于下定決心般的道。

“若栩,你願意信我嗎?”

當時在漆黑寂靜的長安大道上,剛從喬家詩會出來,陸垣蟄攔在顏若栩車前,也曾有過一問,不過那時說的是:“為何信我?”

信任某個人,有時是在心中盤算過千萬次而選擇的最優解,而這一回,顏若栩信他,只是因為,他乃是陸家的長子,那個桀骜卻溫柔的男兒,可是她的郎君呀。

顏若栩捧起白瓷杯,低頭輕啜飲甘甜的茶水,味蕾上甜蜜的滋味泛濫開來,直漫到了嘴角,她在燭火下看着陸垣蟄半明半暗的臉龐,格外鄭重的道:“你我已是一體,我不信你,還去信誰呢?”

那雙本就琉璃似好看的眼眸,聞言更為璀璨,灼灼發燙,似乎要從眸光深處蹿出一抹火焰。

陸垣蟄展臂将顏若栩攬入懷,懷中人好似困倦了般,貓兒似的往他懷中鑽了鑽。他将手臂收緊,好讓懷中那人更加穩妥的歇息在他懷中。

墜兒剛差人燒好浴湯,邁步走入房內,正開口要請顏若栩去沐浴。

話到了喉間,唇一抿,咽回了肚子裏。

從前左右看不順眼的驸馬爺攬着公主坐在窗下,眼低是溫柔一片,聽見墜兒的腳步聲後,微微側臉,豎起食指輕按在唇間,示意墜兒不要打攪顏若栩安眠。

墜兒會意,低着頭走出院子。

路過院門口的鄭昊時,後者疑惑的蹙眉,踱步上前道:“墜兒姑娘,路上拾到金粒子啦,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墜兒停下瞪他一眼,道:“你懂什麽,是比一百顆金子還要好的事情!”

說着,墜兒的眼角濕潤潤的,從公主嫁人開始,她便一直擔心他們不和,怕他們同床異夢,冷若冰霜,她雖年歲不大,卻在宮裏聽過許多閑話,都說夫妻最怕貌合神離,如今看見公主有了好的歸宿,如何不歡喜。

這夜顯得格外漫長。

荷塘中蛙聲陣陣,涼風送來窗外香椿芽的清香,合上眼,好似歲月靜好。

顏若栩的肌膚在熱水的氤氲中微微發紅,她将身子埋在水下,粉色的花瓣蕩漾在水面上,小小的浴間內,人影一片灰暗。

她睜眼,用餘光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再垂眸時,卻像醉了般的失了神,身子微微往後仰。

烏黑的濕發披散在她光潔如玉的脊背上,尤襯得肌膚雪白,觸感溫熱。

陸垣蟄下意識的托住顏若栩後仰的身子,肌膚相帖之處,着了火般灼熱。

“若栩……可,可是累了?”

他壓低嗓音掩飾着話中的顫抖,從他的視野望去,能看見窗外婆娑樹影,屋內嬌俏佳人,那個人,便這般坦誠相對,倚靠着他的手臂。

顏若栩一覺睡醒已經到了深夜,墜兒早已經睡下,她不願吵醒墜兒,可今日一身血腥氣息,不得不沐浴。可一個人在黑漆漆的浴間沐浴又實在害怕。

“我陪你去吧。”

陸垣蟄站起來道,他話出了口方覺得唐突,故作鎮定的清了清嗓子,補救道:“你寬衣時,我背過身去便好,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說好不好?”

顏若栩望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十分有趣,推開門邊走邊道:“我信你。”

想到半個時辰前發生的這一幕後,顏若栩不禁有些委屈,寬衣時陸垣蟄确實按照說好的背過身,等她進了浴桶後,卻兀自轉回身來。

顏若栩不敢回頭,只好小心翼翼将身子埋在水下,不住的懊惱自己大意了。

她原是想靠着桶壁歇息會,不曾料到陸垣蟄站得這般近,直接靠到了人家身上。

顏若栩臉色驟然漲紅,好像她背後的不是骨血做的手掌,而是把駭人的鋼刀。

她雙手扶着桶壁,瞧着水面嬌豔欲滴的玫瑰花瓣,粉嫩的櫻唇微張,輕輕吐出幾個字。

“騙子。”

陸垣蟄沒聽清楚,頭往下湊,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騙子,大騙子,臭騙子。”

顏若栩将如玉的雙臂縮回桶內,身子往下沉,直到下巴都沒入水中,才回身看向陸垣蟄。

“我……”陸垣蟄喉頭滾動,另一只空餘的右手攥緊拳,他從沒有像今天這一刻緊張過,哪怕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如今日這般忐忑。

“若栩。”

陸垣蟄望着眼前人霧蒙蒙的眼睛,漆黑的眸席卷出一抹缱绻,他背着燭光,望着顏若栩,鄭重道。

“我永遠都不會騙你,今後不論風雨,都會陪在你身後。”

顏若栩方才說他是騙子,不過是打趣罷了,現下陸垣蟄鄭重一言,倒叫她吃了一驚。在她還在思索該如何回應之時,陸垣蟄靠得更近了。

他的手輕輕撫摸着顏若栩的發,指尖勾起墨發,一圈一圈纏繞。

急促的鼻息打在顏若栩的臉頰,陸垣蟄頭愈發低,幾乎将前額抵在顏若栩的眉心。

他一眨一眨的眼睫刮擦着顏若栩肌膚,酥酥麻麻,勾得她心髒碰碰跳個不停。

“那日随阿姐去喬家詩會,是我一生最幸運之事。”

陸垣蟄的手越來越下,指腹揉捏着顏若栩軟軟的耳垂,輕輕擦過臉頰,最後落在櫻紅的唇瓣上,細細描繪着唇的輪廓。

那狹長的眸中,閃現出顏若栩不曾見過的情愫,兇極,一晃而過,恨不得将她吃幹抹淨般,那是陸垣蟄作為男人,骨血中埋藏的本能。

陸垣蟄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眼神又柔和下來,手上的力度卻不減,留戀的,貪心的,索取眼前人肌膚上細膩的觸感。

接着,他掠過雪白的脖頸,沿着鎖骨的線條往下,手穿過水面層層堆砌的花瓣,沒入水中。

顏若栩急促的吸了口氣,一聲嘤咛。

她飛快捉住了陸垣蟄放肆的手,浴桶裏激起一陣水花,她低頭,在陸垣蟄的指尖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嘶。”陸垣蟄吃痛地蹙眉。

“哈哈哈。”顏若栩笑起來,眉眼彎彎,她撩着水花,頭往前湊,輕聲道:“那日詩會相遇,也是我一生之幸。”

聽了這話,陸垣蟄忐忑一夜的心漸漸安定,他淺笑,點頭。

浴桶中的花瓣香極,日後回想,顏若栩都能記起那滿室的花香,就連唇齒之間,都彌漫甘甜之氣。

柔軟的舌品嘗着清新的花香,沙場上兇悍,外人眼中桀骜不馴的少年,卻有那樣溫柔的一面,輕柔的吻,羽毛般落下。

顏若栩雙手環住陸垣蟄的脖子,覺得自己置身一片霧霭中,她看不清楚前路,風熱呼呼劃過,神思混沌,只能看清眼前的人。

“嗯,走不動了。”

顏若栩癱軟在陸垣蟄的懷中,臉頰上燒起緋紅,她也不知為何,那溫和的吻落下後,她怎麽就腿軟到如此。

陸垣蟄勾起嘴角,彎腰将顏若栩抱起,直抱回了房中。

縱然局勢波谲雲詭,今夜的陸氏府邸卻一派祥和。

臨睡前顏若栩扭頭望着枕邊人,白且軟的手指輕輕戳着陸垣蟄的臉頰,後者睜開一只眼睛,将顏若栩搗亂的那只手牽住,塞進被窩,又将人攬在懷,嘟囔着,帶着睡意道。

“夜深了,乖,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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