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全一章

相傳須臾山上有仙人,寬袍博帶,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麗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盡世間苦楚。

須臾山腳下有個普度村,聽着名頭禪意逼人,事實上別說度人,度己尚且不能。

傳說到底是傳說,就算與神仙比鄰而居,普度村村民依舊大字不識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家裏老小有個病痛,就能把家底掏空。

“銀花,爹這腿就不治了吧。”面色青黑的中年人靠在床上,左腿潰爛流膿,散發惡臭。

“不成。”

銀花坐在窗邊,仔仔細細繡着手裏的帕子,頭也不擡。

她的手很粗糙,還有開裂的跡象,動作卻很靈活,繃子裏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明豔地仿佛要飄出香味來。

“你哥二十了,該說媳婦了。”

“等我把這些帕子繡完,就帶你進城看大夫,那土郎中不頂用。”

“你這孩子,家裏哪有這個閑錢!”

“我托了媒婆說親,給十兩銀子我就嫁。”

“這不成!我白老三說什麽都不能幹賣女兒的事!”

“我自己賣,輪不着你。”

“不成,不成……”白老三被她氣到,“誰讓你自作主張,去把你哥叫來,我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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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花低頭,咬斷絲線,重新穿針。

“現在是我當家。”

“黃毛丫頭當個屁家!你現在已經不把你老子放在眼裏了是不是——”

“我勸你省省力氣,聽說城裏的大夫要刮骨,你留着到那時候叫吧。”

銀花只管專心手中的繡活,絲毫不分心。

她得趕緊把帕子繡出來。

須臾山忽然下了一場冬雨,滴滴答答沿茅草往下落,凍人凍骨。

白老三的腿長在一片腐肉上,臉上黑氣萦繞,精神看着卻比往日都要好上許多。

垂在床板上的腦袋張望着窗外那雨,手指“咚咚”往下敲。

“須臾山的神仙不高興喽——”

他常說這話,天晴的時候就是神仙高興的時候,下雨的時候就是神仙不高興的時候,夏日裏反一反,次次都說得津津有味。

銀花心頭一跳一跳的,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才過晌午,這不好的預感就成了真。

“老三,老三啊!”

驚慌的呼喊聲從破落的院子外頭傳進來,越來越近。

“金貴沒了!”

銀花倉皇扔下篾子跑出門外,在一堆站着的人裏,看見了唯一一個躺着的。

污泥遍布的身體上開着大口子,血已經流幹了。

金貴從崖上摔下去了,同去的人找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他從碎石堆裏背出來,已經沒氣了。

“金貴啊——”

聲嘶力竭的呼喊從身後傳來,雨中的銀花回頭,白老三拖着爛腿,脖子橫在門檻上,眼睛越瞪越大,舉起的手最後往上掙了一下,掙了這最後一下。

周圍兵荒馬亂,銀花雙膝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她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想不了,什麽知覺都沒了。

屋內落在地上的手帕被穿堂風一吹,翻過面來,牡丹花瓣搖搖晃晃,差了最後幾針,沒能綻放。

須臾山上有神仙,而神仙無所不能。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行走,一寸一寸割破皮膚,深至筋脈。

這是銀花上山的第三天。

雨斷斷續續還在下,沉重的蓑衣早就被她抛棄在半山腰上,踩着早已踏破的繡鞋,頂着越發凜冽的風刀霜劍,一點一點拉近與山頂的距離。

渾身都疼,又好像渾身都不疼。

頭好像很昏,又好像沒有比這更清醒的時候。

她是爬到那一抹白影面前的。

白衣人抱着一盆沒開花的牡丹,渾身被雨水澆透,奇妙地纖塵不染。

他仿佛看不見銀花的狼狽,漆黑的雙眼寫滿認真,問:“我的牡丹呢?”

銀花說不出話,只張着唇,伸出一只手抓向潔白無瑕的衣擺。

救救我哥哥。

救救我爹。

救救我。

白衣人蹲下來,依舊抱着那盆牡丹,依舊問了那一個問題。

“我的牡丹呢?”

銀花回來了,銀花活着回來了。

普度村村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是的,銀花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帶了一個男人回來。

那男人長得很好看,比城裏王大財主日日捧在手心裏的明珠還好看,普度村的村民沒見過比他還好看的人,東西也沒有。

白袍廣袖,容色無雙,多像傳說裏的神仙。

可惜是個傻子。

銀花掃出金貴生前住的屋子,裏裏外外沒放過一個角落,又點了艾葉熏過屋子,才請人入住。

“沒什麽好的東西,随便坐吧。”

被她拉着的男人抱着牡丹花,盯住她的眼睛:“我的牡丹呢?”

“是你自己要跟我下來的。”

“我的牡丹呢?”

“就在你懷裏。”

“我的牡丹呢?”

他好像只會說這麽一句話——我的牡丹呢?

銀花不明白一株牡丹花為什麽會這樣重要,但逼瘋了神仙的牡丹花,對于他來說一定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要。

銀花把屋裏能賣的都賣了,連糧食都賣的一粒不剩,終于湊到了下葬的費用。

喪事辦完,她只剩下一間空蕩蕩的屋子,一塊沒繡完的帕子,和一個傻神仙。

哦,還有傻神仙手裏的牡丹花。

“我的牡丹呢?”

銀花拿起鋤頭,在院子裏嘗試着刨了幾下地,覺得還行。

“我下地一趟。”

“我的牡丹呢?”

“走了。”

銀花提着鋤頭出門,神仙抱着牡丹站在院中,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等她回來,便又湊在她身後,一遍一遍問他的牡丹。

“我的牡丹呢?”

鬧得銀花夢裏,都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

重重疊疊的花瓣雪白。

如果他的牡丹花開了,會是這樣嗎?

銀花是普度村最漂亮的姑娘,漂亮地讓村裏的男人都不敢提親。

白老三的腿沒傷着之前,村人們都說白家姑娘是要飛出這雞窩的金鳳凰,說不定還能嫁個舉人老爺,從此變成真鳳凰。

而如今,銀花的翅膀折了,飛不出去了。

于是早先沒能給她尋到十兩銀子聘禮的媒婆,收下別人家的錢財,再度登門了。

“可憐的姑娘無依無靠,只能靠夫家了。”

春暖花開的時節,銀花用力一甩,把洗好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我獨自活兒。”

“這怎麽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姑娘還年輕,可生好些個胖娃娃呢!”

銀花不理她,晾完衣裳下地收菜。

她種的不好,又小又黃,還幹巴巴的。

一畦菜一籃子就收了。

這個冬天她沒餓死,多虧了傻神仙身上的仙氣。

媒婆追了她一路,最後和抱着牡丹花出來曬太陽的傻神仙撞了個正着。

傻神仙擠開搶了自己位置的媒大痣,坐在洗菜中的銀花身邊,曬太陽。

“我的牡丹呢?”

“在呢。”

“我的牡丹呢?”

“在呢。”

确認了讓自己滿意的答案,傻神仙腦袋一歪,靠在了銀花身上,安穩地閉上眼睛。

媒大痣連着啧了好幾聲,甩一甩紅帕子:“原來是和傻子搞在一起了,忒不知羞恥。”

“哎呀,還好沒做成你這媒,不然可算壞了我招牌。”

她扭着屁股,行至門前,又轉回來。

“我呸!”

忽的柴門被大風刮過,重重拍過去送了她一程。

媒大痣被這一撞,摔出去一個狗吃屎。

是真吃屎,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畜生落下的,還熱乎着呢。

媒大痣添油加醋把傻神仙靠銀花肩膀的事情大傳特傳,硬生生給說成銀花不知羞恥,青天白日勾引傻子做那檔子事,被她撞個正着。

從此清白人家躲着銀花走,地痞無賴一波一波往上湊。

銀花說不清,只能躲着他們走。

只是躲來躲去,總有遇上的時候。

“你都肯讓傻子操弄,怎麽不能讓我也爽上一回,定比你與傻子快活!”

流氓無恥,腌臜話一嘴一嘴的,倒不幹淨。

銀花心裏緊張,橫起鋤頭。

“你給我滾,滾!”

流氓三兩下就奪走了鋤頭,一手握住那細瘦的腕子,隔着粗布都好像感受到了肌膚的滑膩,臉上□□連連。

“給爺上一回,爺給你銀子,總行了吧?”

銀花被壓在地裏,用腰帶捆住雙手,掙紮不開。

她嘶聲喊着,也許有人聽見了,也許沒有。

在惡心的手伸進衣襟時,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身上的重量不見了,哀嚎聲從旁響起。

她睜開眼。

神仙身姿挺拔,眉目靜斂,說不出的風華絕代。

腳邊卻碎了一盆牡丹。

流氓驚恐逃離,他啞聲。

“我的牡丹。”

牡丹花還是好好的,只是盆碎了。

傻神仙捧着土,把牡丹種在手心裏。

出了那樣的事之後,銀花走一步,他跟一步,銀花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銀花想,傻神仙也許沒那麽傻。

不過把牡丹花種在手裏還是挺奇怪的。

她得還他一個盆。

從櫥子裏找出壓箱底的帕子,她重新抽出針線,打算把沒繡完的帕子繡完。

然後拿去賣了,買個新盆。

傻神仙來的悄無聲息,捧着他的牡丹死死盯住銀花手裏的帕子。

銀花不自在了。

好不容易繡到最後,指尖一急,被從下而上的繡花針戳了個小針眼兒,殷紅的鮮血點在帕面上。

毀了。

正失落,神仙掌中的牡丹抽開枝葉,頂出一個小花苞,徐徐綻放。

雪白的花瓣重重疊疊,傾國傾城。

記憶回籠。

“好一朵人間富貴花,竟敢勾引有扶天君枉顧仙規,今日便絕你仙根,打入須臾界,嘗盡人間至苦,困于一世,不得超脫。”

百苦一須臾,須臾無窮,苦無盡。

有扶身形一晃,險些無法站立。

“動心的是我,點化她成仙的也是我,有扶願自堕靈臺,魂飛魄散。”

白牡丹叩首:“有扶天君生于斯長于斯,本不通情愛,是牡丹沾染人間劣性,百般勾引惹他情動。錯在牡丹,牡丹願意受罰,嘗永世戮心之苦。”

王母冷笑:“好!”

“那就下去吧!”

界門大開,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白牡丹墜落,只來得及回頭再看有扶一眼。

“情愛如夢,天君忘了吧。”

王母無喜無悲,擡手就要收起界門,一道白光掙脫束縛,緊跟而去。

震驚之下,王母失聲大喊。

“有扶——”

銀花聲音哽咽。

“又見面了。”

“嗯。”

傻神仙輕撫她的發頂,将她的氣息镌刻進靈臺深處,淺淡勾唇。

“對不起,還是沒能掙開須臾。”

銀花搖頭,淚如雨下。

“你在山巅等我,下一次我再來。”

“好。”

“還要跟我回家。”

“好。”

“一言為定。”

輕吻落在眉間。

“一言為定。”

十一

相傳須臾山上有仙人,寬袍博帶,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麗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盡世間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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