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正文 (1)
快意樓是霖州城最大的妓館,也許還是全天下最大的。這裏有形形色色的妙曼女子,做得起皮肉生意,談得來風花雪月。
恩客們可以點兩杯薄酒聽曲聞弦,也可以一擲千金春風一度,快意樓快意樓,男人們在那些女子明媚的笑容中一解百愁,溫柔鄉裏醉倒一回,就連腰杆都直了。
當然,這對于女人來說就不是什麽好地方了,一個個都是狐媚子,勾人索財,髒的要命。
花月閣。
胭脂臺。
豐腴婦人往邊上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女人身上瞄了一眼,告誡自家隔着窗戶往對樓瞧的兒子:“那裏沒有好人,你可不能進去,知道嗎?”
年輕的男孩不太上心,仍往那裏看:“聽說姑娘們都是被賣進去的,拿住軟處才出不來,全是逼良為娼。”
“呸,要是我落入這火坑,早早撞柱子投個清白身去了,哪能在這裏污幹淨人的眼睛。”婦人眼露不屑,重重往前甩了下帕子,“□□就是□□。”
在手背上試胭脂的白深深微微一笑,賽雪的肌膚上染着一道鮮豔的紅,格外好看。
她一開口,就把掌櫃聽酥了:“麻煩您,這個,還有剛才那個桃粉的,都給我拿一份。”
“啊?哎哎哎,好嘞,您稍等等。”好久掌櫃的才回過神來,掩面去拿新的,用一塊藍色的碎花布把兩罐胭脂包的方方正正,就着臺面推到她面前。
“多謝。”白深深粲然笑開,嫩生生的指尖在布包上劃過,輕巧地拎起來。
旁邊的女人忙往邊上退了退,生怕在她身上沾到什麽髒病。
“夫人您瞧着,我一定會好好活着的。”白深深略微壓低聲音,本就柔和的聲線更加缱绻,聽得女人心頭都跳了好幾下。
“比你們活的都久。”
說完她轉身走了,白色底繡了紅色寒梅的旗袍搖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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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了,鬼子在東邊沖開了一道口子,坦克大炮連續不斷地往裏頭運,戰區百姓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大家都說自家武器落後,這場仗怕是打不贏,得給鬼子舔鞋去了。
炮火聲越來越近,霖州城不那麽西邊,兩年多功夫就到了。
就算到了,快意樓裏依舊歌舞升平。
“都說春色好……”
“瑞雪兆豐年……”
“冬意濃,冬意濃……”
“雪蓋花容——“
婉轉的曲調拔高,幹幹淨淨收尾。
白深深微微屈膝,微笑着無聲謝幕。
“好——”
遲了一秒,雷鳴般的掌聲響起,男人們瘋狂鼓掌,一部分自持身份姿态更風雅的,也輕輕合掌,讓人買花端酒,送給快意樓的頭牌白小姐。
“啧,你走開,讓白小姐過來!”看了白深深上臺,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商人就瞧不上身邊這個姿容都只算中上的女人了。
雖然不算最美,但笑容嬌俏的女人掩唇,咯咯一笑:“老板,白小姐今晚不接客,她呀,現在只陪固定的幾位恩客了呢。”
商人冷笑:“難道我還不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那也不是,只是胡老板和邱老板脾氣都不好,您要是和他們起沖突,這不是面子上不好看麽。”
女人給足了他面子,商人額頭卻驚起一層冷汗。
他并非霖州城人,卻也聽說過這兩位的大名,都是剛過不惑的年紀,胡子殺出了一片天下,各條道上都要喊他一聲大哥,老邱的生意做到了白人頭上,據說快意樓這麽大的金庫就有兩間。
他沒辦法和這兩個人比,無從比起。
已經下臺的白深深全然不知剛才出了一起什麽樣的風波,她在旗袍外面披了件皮草,拎着精致的小手包上了早早等在門口的黃包車。
這段時間打仗,那兩個老東西忙着準備退路,好久沒讓她作陪了,每天唱幾首歌就能回去休息的日子,真是快活的不得了。
“白小姐,托您的福,我娘的藥續上了,今天已經不怎麽咳,臉色好看不少。”
車夫賣力地跑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晃晃悠悠,嗓音很洪亮。
白深深輕笑:“好轉就成,拉車還說話,累不累得慌。”
車夫喜洋洋的:“不累,您輕的跟沒分量似的。白小姐,那兩塊大洋我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不過你放心,我娘病好了我就有勁兒,白天拉得活都多了兩成,一定會盡早還您的。”
“不着急,等你娘好了,讓她給我再繡身袍子,也就抵了。”
“嘿嘿,那您得等好長一段時間呢。”
“是啊,那就讓你娘快些好起來吧。”
白深深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揉了揉穴角,也不知道這霖州城還能撐多久,鬼子大部隊都打到門口了。
“等等!停車!”
白深深瞧着前方的洋車,急急忙忙叫了停,車夫不明所以,還是乖乖停了下來。
一停下來,夜裏安靜的街道聲響就大了。
被捂着嘴拖住往車裏塞的女學生終于掙出來一張清秀的臉,尖叫:“救命——”
車夫驚慌地四下看了看,這條街偏,竟然只有他們撞見。
而且那些人穿着軍裝,一看就是鬼子。
鬼子竟然已經進城了!
“白小姐,我們……”
“他們已經看到我們了,慢慢靠過去吧。”
車夫搖頭:“不行啊白小姐,那是鬼子!”
“別怕,我會讓你離開的。”
她才說完,那邊的鬼子也看見他們了,沖他們喊:“你們,過來!”
黃包車在一群兇神惡煞的鬼子面前停下,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起來,出口竟是流利的日語:“真是不溫柔的先生們,怎麽可以強迫女人呢。”
鬼子們一愣,洋車裏又下來一個人,戴着眼鏡,一副陰桀的模樣。
白深深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态度稍微放低了些:“大君。”
“你是日國人?”
“怎麽會,我是□□人。”
軍官的臉色立刻變了:“你的日語說的很好。”
白深深輕聲答謝,低眉順眼:“謝謝大君誇贊,早聞日國強盛,我想去看看,就特意學了幾句。”
其實不是,只是樓裏曾經有個東洋女人,她為了打發時間學了一陣而已。
軍官揮手:“一起帶走!”
他們擒住白深深一雙手腕,和女學生一起拉上車。
白深深挨在軍官身邊,開口:“您放了那個車夫吧,他母親病了。”
軍官看了她一眼,嘴角倏地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那又怎麽樣?”
“他為我拉了三年車,今年也才十七歲,他長得這樣老,都是苦出來的。有些人,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活着比死了不容易。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我還是個女人,心腸軟,不想看他因為拉了我一趟就沒命了。““大君,我求您,放了他吧。”
軍官笑了一聲:“你們女人,就是這個沒用的樣子。不過你很好,我對你有興趣,把那個車夫放了,我們走!”
白深深抿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氣。
“謝謝大君。”
軍官擺手:“你叫什麽名字?”
“白深深。”
被擄上車的女學生被徹底扔在一邊,暫時的遺忘了。
鬼子進城,快意樓依然座無虛席,只是完全換了一番光景。
先是紅頭牌白深深跟了鬼子頭,出來唱歌都跟着一隊小鬼子,時不時還有日本軍官特意過來捧場,再有就是昔日分庭抗禮的胡、邱二人,最近成了陪客,陪着一位年紀輕輕,卻眉眼凜冽的男人。
男人坐在中間的好位置,能将臺上白深深的每一個姿态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的臉是冷的,在這樣的場所也顯出高潔來。
白深深唱完歌後,就被請到了他們這裏,原本跋扈不可一世的胡子幾乎是谄媚的,還讓白深深也跟着他一起谄媚。
白深深給他面子,配合着施禮:“晚上好,先生們。”
一颦一笑,不負盛名。
“向你打聽一件事,你答的上來,這些都是你的。”年輕男人開門見山,推出一個錢匣子。
白深深瞄了一眼,笑了:“您說。”
“你見過一位女學生嗎,麻花辮,唇角有顆小痣,跟你差不多高……在日國人那裏。”
白深深還在笑,只是把錢匣子推了回去:“這大洋要拿命換,我不做這筆生意。”
男人看着她,她含笑低頭,做出嬌羞的模樣。
“她是我妹妹,失蹤一個月了。”
白深深擡頭,媚眼一抛:“原來是于少爺。”
于珩心頭一顫,收起匣子起身就走,胡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趕緊和老邱跟上去。
回到租借的宅子,關起門後,除胡子和老邱之外的另一名随從皺着眉頭:“沒有收獲,白白在鬼子面前暴露了。”
“她告訴我們了,貞茗在她接觸得到的地方。”
随從訝異:“什麽時候?”
“胡子和老邱都不知道我姓于。”
“啊,是何小姐!”
于珩點頭,從臺燈底座的暗格裏取出一份名單:“她是安全的,只要對方還不知道她是何首長的女兒,就不會有事。”
“佐藤過幾天就會調到南邊,土肥的大本營又在最東邊的縣,這裏至多只會留下一個營的兵力。我們蟄伏這麽久,能不能一口氣把東北奪回來,就看這段時間了。”
随從感嘆:“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要是佐藤把何小姐帶走,那也麻煩了。”
要是何首長知道他女兒在鬼子手裏,這場仗就難打了。
“在霖州城,我們只有一個團的人馬,他們可是有兩個師,怎麽救?不救?不救何首長能跟我們合作,徐徐圖之嗎?”
于珩攥着紙的手收緊幾分,英俊的面容在燈影下模糊了一半。
“救,等他們出城了,我帶小隊去救。”
鬼子基地。
白深深小心為佐藤解開衣扣:“大君,您真的不能帶我一起走嗎?”
佐藤嗤笑:“帶女人打仗?說了等我歸國,就帶你回去。”
白深深的手一頓,就着站在他面前的姿勢抱住他,臉埋在他胸前:“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大君,就讓我跟你一起走吧,我能吃苦。”
“深深,別惹我生氣。”
白深深低語:“您不帶我走,為什麽帶那個女人走?”
佐藤拍拍她的背:“她不一樣,她像我故去的妻子,能讓我安心。”
“您喜歡她嗎?”
“不喜歡,但看見她,就像看見我的妻子。”
“那您喜歡我嗎?”
佐藤看着她如雲的發頂,有一瞬間的迷茫,抱着自己的女人雖然是個□□,但無一不打動他,無論是身段,姿态,還是神情。
佐藤看得明白,有些人身體在淤泥裏,骨子裏卻是優雅的。
白深深就是這種人。
如果她不是□□,她就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子。
他回答不上來,白深深收緊了環在他腰間的手。
“我愛您,特別愛您,我要發瘋了。”
冬日越走越深,就要下雪了。
“少帥,何小姐不在車裏。”
“不在?”于珩眉心微蹙,“白深深呢?”
随從搖頭:“确認過了,沒有女人。”
是佐藤自己不想帶了,還是……
不管何貞茗現在是死是活,總之在城裏就好,于珩下了決定:“通知埋伏的兄弟原地待命,讓一個小隊跟着日軍,等他們過了百圖山,派兩人回來報信,辛苦其餘兄弟多守幾天。”
雖然放出消息說起義軍在南邊成勢是佐藤調任赴南的主要原因,但人心是最難揣測的,難保佐藤不會突然折返,殺個回馬槍。百圖山路窄難行,鬼子真過去了,再想原路折回來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等百圖山傳回來消息,就是動手的時機。
何貞茗清醒過來,臉上的劇痛令她恨不能再次昏過去。
她被毀容了,兩道長長的傷口橫在額上,一直滑到頰邊,皮肉外翻,吓人的很。
她的眼睛無神地轉着,看到歪坐在一邊衣不蔽體的罪魁禍首。
何貞茗忍着劇痛,開口:“為什麽這麽對我……”
白深深低聲一笑:“如果你有腦子,就知道為什麽了。”
昨天晚上,白深深親手劃破了何貞茗的臉。
佐藤大怒,子彈上膛,槍口直指白深深,白深深抓住他的腳,凄婉笑後淚如雨下。
她哭着說:“大君,我願意死在你手裏,但你別在她面前殺我,你再給我一次,讓我死得高興點,好嗎?”
美人落淚,佐藤摔了手裏的槍。
抽身離開時白深深已經昏迷了,他再度舉起槍,再一次,又再一次放下。
“我不殺你,以後歸國,也不會帶你去了。”
“我們走!”
破相的何貞茗沒有了價值,被留在白深深旁邊。
她贏了。
百圖山的消息在下午兩點多一傳回來,隐藏在各處的起義軍瞬間湧出,不消一會兒就把日軍留守的幾個隊長制住了。
能殺的都殺了,剩十來個俘虜用繩子穿成一串,拉到鬼子基地。
于珩沒有和大家一起去找何貞茗的下落,他一刻不停進了通訊室,撥通了土肥的電話,稍微掐了一把嗓子。
“土肥大佐,霖州城出現小規模起義軍勢力,已被就地槍決。”
“一共二十六人!是,在佐藤大佐離開不久出現了。”
“請大佐加派一個營鎮守霖州城。”““這……”
“是!一定能守住!”
于珩挂了電話,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口,轉身出門。
跟佐藤比,土肥就跟個傻子似的。
在副官的指引下他走入後方的院子,兩個新加入的小兵正吭哧吭哧把兩具屍體往外拖,正前方敞開的大門裏,尖銳的指責聲不絕于耳。
“你知不知道臉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你怎麽能毀她的容!”
“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草的□□!下賤胚!”
“賣國賊!漢奸!渣滓!”
靠在牆上的女人眼眸流轉,看向目不斜視站在門框邊跟另一根門柱子似的男警衛員道:“啊呀,從軍的女人真可怕,難為你們了。”
警衛員被她綿軟的聲音勾到,視線往下一觸及她的身體,立刻紅着臉轉回去,繼續眼觀鼻鼻觀心。
“呵呵呵——”
她被這種青澀的反應可愛到,忍不住愉悅地笑出聲來。
“啪!”
短促的耳光聲響起,白深深的臉瞬間紅起一大片,後腦勺也被大力甩在了牆上,重重砸了一記。
“臭□□!”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懵了,原本捂在胸口的手也松開了。
旗袍破爛,擋不住細白誘惑的大片春光。
算了算了,反正昨晚什麽體面都沒了,也不差今天這一次了。
白深深想,她還是先騰出手揉揉臉和後腦勺吧。
正在這時,一件寬大的外套抖落下來,罩住她的身體。
白深深擡頭,年輕軍官面容冷峻,一副清高世家子的模樣,此刻半蹲下來,把她從地上扶起。
“……謝謝您呢。”
于珩搖頭,眼中是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太莽撞了,以後別這樣。”
“您說什麽呢,深深怎麽聽不明白。”她噙着嘴角,臉還腫着呢,就把溫軟的身體靠上去,“少帥,您可真——”
于珩雙手将她輕輕往外一推,拉開距離。
“回去吧。”
白深深一臉無邪:“回哪裏去呢?”
于珩幫她把身上的外套拉好,神情不變:“回任何你能回去的地方。”
“那您身邊呢,我能去嗎?”
于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直看到白深深笑容僵硬,才算作罷。
扯掉外套,白深深不顧乍洩的春光,妩媚啓唇:“您真有意思,給□□披什麽衣裳,我的身子,不知道多少男人看過呢。”
“可不怕再給大家看幾眼。”
她轉身離開,沒走兩步,厚重溫暖的外套又落在了肩膀上。
于珩這回強硬地給她穿上了,還幫她扣上扣子。
白深深低眼,沒再反抗。
于珩的臉還是冷的,不見愠怒,也不見悲憫。
“謝謝你救我妹妹回來,讓我們……不必犧牲在這種地方。”
不知道為什麽,後半句話聽得她有些想哭。
“你走吧。”
扣上最後一顆扣子,于珩正想退開,卻被白深深抓住了手指,重重地握住,姿容絕豔的臉上沒了媚氣。
好像換了一個人。
“你要是真想謝我,就幫我把春紅姨從快意樓救出來。”
警衛員終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好。”
于珩點頭。
白深深轉身離去,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凄厲的哭音。
“于珩哥,她毀了我的臉——”
多好啊,傻乎乎就脫了險,還能向那樣的人撒嬌。
同樣是人,怎麽命運就這麽截然不同呢。
上天怎麽這麽不公平。
霖州城在脫離了鬼子管轄之後又出了件大新聞,白深深贖身成功,從霖州城消失了。
對于霖州城的老百姓來說,這幾乎成了比鬼子打到哪裏還大的事情,這紅頭牌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多讓人想得慌呀。
經過半個月時間,何貞茗臉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了,卻因為又疼又癢,還是天天哭。
“于珩哥,我會不會變得很醜。”
于珩整理完最後一件行李,合上箱子扔進汽車後備箱,沒接她的話。
何貞茗自己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甘心:“她怎麽能下得了手劃我的臉呢?”
她的貼身警衛員也就是那天掌箍白深深的女人立刻附和:“肯定是她見不得別人比她好看!”
于珩的手掌輕輕按在了車門上,女警衛員心頭一跳,閉了嘴。
“我是不是說過,好好待在宅子裏不要出門。”
何貞茗咬牙,不服氣:“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氣……”
“白深深是劃傷了你的臉,但救了你的也是她。”
“她救我?她讓我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那你希望我犧牲多少兄弟去救你?”于珩看着她,平靜地可怕,“你想要多少人為你送死,你說個數。”
何貞茗啞然,許久才悶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誰又是故意的呢?
于珩等人一路北上一路打過去,無聲無息收回了不少縣市,不過越往上,離土肥的大本營就越近,他們不得不把步伐放緩,小心為上。
土肥是不太聰明,但他有一個軍團,無數先進的武器,以及城中無辜的百姓。
夜來香歌舞廳。
比起快意樓,夜來香偏西方化,放眼望去舞女歌女們穿的大多都是洋裝,穿旗袍者寥寥,白深深裹着一襲桃粉的旗袍,就背影也夠讓人遐思了。
大裙擺低胸口的洋裝,哪有玲珑的旗袍有韻味呢。
她抱着一把琵琶,低眉撥弦,唱了一首《春花秋月》。
也許真是千年狐貍成的精,她頭也不擡地唱了幾支曲子,廳裏坐着的那一群人就又像霖州城裏那一批似的,上趕着請人喝酒,好找機會一親芳澤。
不過這一回的白深深來者不拒,靠在各式各樣的男人懷裏,喝得醉醺醺,不分東西。
但她也不出去過夜,好像受了情傷,喝酒只為麻痹自我而已。
“白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男人抓着她的手腕,滿臉不幹淨的笑,企圖把她往自己的小車裏拉。
醉的東倒西歪但還沒糊塗的白深深用力甩掉他,拿手提包砸他:“走、走開,別碰我……”
她穿着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襯得腳腕細細的,在初春的夜裏格外單薄。一個踉跄,就朝臺階下歪去。
眼看着就要砸在青磚地面上,一雙手及時地将纖細的腰身托起,幫她站立。
白深深睜着一雙迷蒙的醉眼,粲然一笑:“于少爺,你明晚來,我免費陪你~”
于珩皺眉,她一站穩就把人推開了。
“春紅已經回鄉了,你為什麽不一起走?”
白深深仰着臉,微微嘟起嘴,不情不願:“我為什麽要走,那種窮鄉僻壤,哪裏來好喝的紅酒。”
“她年紀不小了,你因為她在快意樓受了這麽多年委屈,沒有理由這個時候不去陪她。”
白深深笑了,笑聲銀鈴似的清脆,一串接着一串。
她沒骨頭似的貼上去,滾燙的呼吸灑在于珩脖頸上,溫聲軟語:“您說笑了,我為什麽要去陪一個老女人?”
“□□無情,我只要自己快活。”染紅的指甲輕輕在他胸口劃過,她低笑,“您還是先顧着自己吧。”
說完,她轉身欲走,被于珩拉住。
白深深回頭,千嬌百媚嗔怪:“你這個人,剛剛要推開人家,現在又拉着人家不讓走。”
于珩用力,在她如玉的手腕上箍出青紫,一字一頓。
“白深深,你別亂來。”
話音剛落,白深深欺上身來,在他下巴上留了一個豔色的唇印。
于珩一愣,手中失了力道,白深深重歸自由,鬼魅一般融入夜色。
“偏不。”
白深深依舊天天喝酒,不醉不歸。
于珩不再勸她,只是每晚去夜來香坐上一會兒,聽她唱些靡靡之音。
久而久之,東裕城英俊清貴的于少爺迷上風塵女子白深深的故事不胫而走,上流階層都愛拿這件事當個談資,也就傳到了于老爺的耳朵裏。
氣得他失手摔了要給土肥上供的羊脂白玉菩薩,抄起博古架旁的雞毛撣子就要沖到兒子的書房去把他揍個半身不遂。
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成天到處亂跑不見人影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回了東裕城,居然還跟歌女搞上了!
實在有辱門楣,斯文掃地!
他逮了于珩兩天沒逮住,派人去請白深深也沒請過來,一氣之下自己去了夜來香,從開館坐到白深深趕場,坐了足足三個小時又不得不點了一瓶好酒之後,終于和那狐貍精把距離拉近到十公分以內。
不,這太近了,有辱斯文。
看着自己挽上去的胳膊甩開自己,白深深眨眨眼睛:“您……您是于老爺嗎?”
父子兩個仔細看眉眼間還有幾分相似,不難猜。
于老爺冷哼:“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嗎?”
白深深笑,白皙的手掌輕柔撫上他的大腿,一點一點往上摸去:“這樣,您看我能成為您的兒媳麽?”
“你!”
于老爺差點被她那不要臉的勁兒氣出腦溢血,躲蝗蟲似的拍開她,移到另一側,鄭重發出警告:“你這種女人一步都休想踏進我于家的大門!”
白深深好整以暇收回手,端正坐姿,微笑道:“您和貴公子真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呢。”
她這句話絕對有言下之意。
于老爺臉上的暴怒消失,冷靜下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白深深掩唇竊笑:“您看呀,貴公子天天追着我跑,您卻上來就給我一個下馬威,怎麽能是同一條道上的人呢。”
她優雅起身,用一雙雪白的柔荑幫于老爺整理衣襟,輕聲道:“您怎麽就不能和貴公子走同一條道兒呢,父子一條心,擰成一股繩才好辦事。”
“我還是很想嫁到府上當少奶奶的呢。”眼波流轉,她淺笑着側過臉,不期然撞進一潭子冷泉裏,冷得她差點忘了怎麽笑。
“父親,難得在這裏遇見您。”
于珩伸手,輕輕将她推到邊上,自己對上擰着眉頭苦大仇深的于老爺。“您來找我?”
于老爺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拂袖離去。
一幫小弟面面相觑,呆了一會兒彎着腰從于珩面前晃過,跟着跑了。
于珩回身去看白深深,後者幹笑:“我沒有做太出格的事情。”
說完她立刻覺得不對,怎麽像偷情被丈夫抓到了似的,底氣這麽弱呢,于是補充道:“還沒來得及做。”
“坐吧。”于珩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沒有興趣,在于老爺坐過的位置坐下,跟來的随從立刻捧上了一瓶好酒。他自己拿着起瓶器慢慢開了,倒入醒酒器裏。
紅色的液體倒映着舞廳的燈光,照出幾個模糊而綽約的人影。
“你不要亂來。”
白深深猛地擡頭,無意識攥緊了手指。
于珩取過高腳杯,将空杯放在她面前,又道:“為什麽不走?”
這些話他都是第二次說了。
“很不可思議麽?”
于珩搖頭:“我只是想不到你這麽做的理由。”
為什麽要參與到這場戰争中來?
白深深看着他,肩上似乎還殘留着只穿過一次的大外套留下的餘溫,暖暖的,把前二十年的寒冬都融化了。
“我想從淤泥裏出來。”
不是為了報效國家,也不是為了揚名立萬,只是想變成一個不一樣的人。
“想讓人改觀。”
“想變得幹淨一點。”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很用力,于珩卻聽皺了眉頭。
“什麽叫想變得幹淨一點,你覺得自己不幹淨?”
她反問,帶着自嘲:“我幹淨嗎?”
于珩也不答:“你覺得自己哪裏髒?”
白深深嗤笑:“每一寸肌膚都髒。”
“如果只是這個,事實上你每一次沐浴都已經清潔幹淨了,沒必要這麽在意。別說你是迫于無奈以此為生,就算是自堕風塵,旁人也沒有去指責的理由。”
“可我聽說,真正貞烈的人,寧死不屈。”
于珩搖頭:“人各有志,子非魚。”
“可貞烈的人,總比不貞烈的人來得強,不是嗎?”
“不是。”
白深深柳眉微擰:“不是?”
“一個貞烈的死人,遠不如一個不貞烈的活人,更不如一個能忍能退能豁出一切的人。”
就比如那天,如果被佐藤帶走的是另一個三貞九烈的女人,于珩一行為救何貞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尚未可知。
白深深把他的話在心裏反複咀嚼了幾遍,眼神清淩許多,抿唇微笑:“于少爺,你這可不是主流思想。”
“我也只是說我的想法。”
“嗯~”白深深點頭,眯起眼笑開,“于少爺真是君子端方,可把我一整顆心都勾走了。”
于珩板着臉,不搭她滑溜溜的花腔。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不如配合我。”
白深深眼角微微一挑,興奮壓在眼底,蠢蠢欲動。
“只有一點要求。”
她問:“什麽?”
“該走的時候必須走。”
“當然。”白深深欣然點頭,“我得活着,長命百歲。”
紅色的液體投入酒杯,一大一小兩只白皙的手各自捏着杯柄,兩只酒杯朝前輕輕一碰。
叮的一聲,脆生生地響。
白深深拒絕于家少爺了,這條新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個□□,居然也有心有所屬這種說法。
“于少爺也是個癡情種,據說于少爺在霖州城第一次見到她,就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了。”
“唉,這于少爺,白深深看着再好,也是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過的破鞋,怎麽就還執迷不悟了呢。”
滿城風雨的時候,于老爺反而坐住了,整日待在書房裏畫他的山水圖,沒有搭理于珩的意思。
惹得土肥在收到羊脂玉觀音的時候還特意“關懷”了一句:“你的兒子要是真的喜歡那個女人,我可以幫忙。”
于老爺回以悠長的嘆息:“不麻煩大佐,只希望日後小兒惹出什麽麻煩,大佐能照拂一二,少讓他吃點苦頭。”
土肥笑得肚子上的肉都顫了顫:“放心,他還是個孩子,我不會對他太嚴厲的。”
土肥貪婪殘暴不假,在這方面倒也守信用,三個月時間,于珩幾次因為白深深鬧出動靜來,他都只是把人請到牢裏坐了一會兒,就給放回去了,真的一點也沒難為。
直到這一次,土肥覺得他是被這個滿腦子只有一個女人的毛頭小子難為了。
“你說讓我幫忙,帶那個女人去見佐藤君?”
于珩點頭。
土肥啧了一聲,又把面前身姿筆挺的年輕人打量了一遍,看着多好的氣度,為什麽就在一個女人面前拎不清呢?
“她喜歡的人是佐藤君?”
于珩別開臉。
這就是默認了,土肥嘆了口氣:“你膽子太大了,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故意惹事進來見我。”
“她說她就想遠遠地再看一眼,不會打擾的。”
土肥背着手在他面前走了幾個來回,停下的時候拍了桌子:“你知道佐藤君現在在做什麽嗎?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說見就能見?要不是你父親托我照顧你,你鬧出這麽多事情,我早就讓人一槍崩了你。”
于珩卻沒有退縮,堅定地看着他:“大佐,我知道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但深深答應我,只要再見佐藤先生一面,她就把人忘了,重新開始。”
“我想試試,可我連佐藤先生在哪裏都不知道,只能向您求助。”
土肥氣笑了:“如果你知道,你還打算自己去了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也許會危及我們大日國的勝利與發展?”
于珩面無表情:“我又不是日國人。”
“可你有現在的生活,都是因為被大日國人統治着!”
“對我來說都一樣——”
話音未落,土肥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眉心,由于身高差,槍口斜向上:“你再說一遍!”
于珩不吭聲了,僵持許久,他不怕死地開口:“大佐,為了深深,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土肥沒有開槍,他用槍托狠狠揍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一頓,一直到他蜷縮在地才停手,讓人把他拖回于府去。
後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給佐藤打去電話,說了白深深的事。
“佐藤君,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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