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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歸最近很喜歡看着我，說我越來越像我的‘媽媽’了。成功讓我體會到了三位一體的感覺——我既是他回憶裏的爸爸，又是他謊言裏的媽媽，還是他血緣上的寶寶。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故意問他有多喜歡‘媽媽’。他總是回答特別喜歡，永遠忘不了。

這個答案取悅了我。

我準備等自己再次成年那天，告訴他我是誰。

我高中畢業以後沒上大學。

我學夠了。兩輩子加一起活了四十四年，光上學就上了二十五年，誰受得了啊。至于燕子歸，他也不放心我這個剛到十六周歲的未成年離開他身邊，想了想也點頭同意我留在家野蠻生長兩年。

可我不想留在家，我想回我的老巢，整理一下我在那邊的財産。我有很多錢，那些肉奴的財産大都給了我。但我之前也有自己的工作，我有個老房子改的旅舍，用來租給那些窮游的年輕人掙點床位錢。雖然一天掙不上二百塊，那也是我的工作，我不能一直給燕子歸當兒子，等我成年了可是要華麗轉身當家作主的。

燕子歸聽說我想去鄰省旅游時，表情微妙了一瞬。但他什麽也沒說，請了年假開車陪我自駕游。

臨出發的那天，我感覺自己有點發燒。偷着量了量體溫，發現不到三十八度，就吃了片退燒藥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上車了。

燕子歸見我一上車就睡覺，還以為我沒睡醒。開到中途在高速休息站停了車，讓我躺着好好睡兩個小時再走。

可我再次睡醒時，卻感覺身體比睡前還疲憊，當即賴在床上不動了。燕子歸見狀無奈地給房間續了時間，讓我繼續賴床。然而當入夜後，我依舊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時，燕子歸察覺到了異常。

他叫醒了我，問我哪裏不舒服。在看到我睜開的眼睛時，直接從床上抱起我往外走。

我稀裏糊塗地被他放進副駕駛系上安全帶，直到看見後視鏡中自己的樣子時意識才清醒了些。我看到自己右眼眼白上有一塊鮮紅的血斑，似乎還在緩緩擴大。

燕子歸開着飛車帶我來到市區的三甲醫院。

值班醫生瞧見我的第一眼就愣了，臉上露出個‘不會吧’的表情。我心底一沉，懷着不好的預感被燕子歸牽着做各種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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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塑料長椅上等待檢查結果時，燕子歸一直緊緊擁着我。我感到身體又開始泛冷，就閉眼往燕子歸懷裏鑽道：“爸爸，我冷。”

燕子歸将我抱到他腿上，拍着我的後背道：“寶貝睡一覺。”

我的頭昏昏沉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意識深陷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那些曾被我吞食入腹的人，拖着血淋淋的殘肢斷軀抓着我不放。在我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鮮紅的瘀斑，要帶走我兒子的命讓我血債血償。以至于當我在午夜于噩夢中驚醒、看到自己遍布血點的手臂時，竟誤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在朦胧的視野之中，我似乎還看到脖子豁口的大民一臉陰笑地站在不遠處嘟囔着‘給你點教訓’。

我頓時大腦充血，暴怒地抓起床頭的紙抽就朝大民砸去大罵道：“教訓我什麽？一條賤狗還敢教訓我！？”

病床邊小睡的燕子歸聞聲驚醒，起身抱住試圖下床追上大民的我。

“怎麽了？！”他壓制着狂躁的我急促道。

大民挺着肥大的肚子渾身赤裸地站在燕子歸身後不遠處，嘴裏依舊嘟囔着：償命，你死了，就讓你的兒子償命……

“王八蛋我殺了你！！這回我親手殺了你！！！”

我癫狂地在燕子歸懷裏撲騰，想伸手抓住不遠處沖我鬼笑的大民，卻發現自己難以掙脫燕子歸有力的懷抱，只得擡頭望向他催促道：“燕子！燕子！不好了！大民要跑了！他要害我們的孩子！得追上他！我這回要親手宰了這頭豬！快！媽媽快帶我去山上！大民在那！大民一定在那裏……沒錯！我已經把他綁在馬桶上了！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什麽？”燕子歸愕然，難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看到他眸中倒映着的少年右眼血紅，滿臉血斑，頓時心疼地捧起燕子歸的臉安慰道：“寶貝，別害怕。爸爸去把那些害你的畜生都殺了你就沒事了。”

“…………”

“媽媽。”我望着面前呆愣的燕子歸蹙眉道，“你還愣着幹什麽？不能讓大民跑了，快帶我回別墅，回我的別墅，我要殺了那個雜種！”

車子飛馳在午夜的街頭，我在車內端詳着自己手臂上的血點道：“像白血病……醫生怎麽說？”

“髓性白血病，存活概率不大。”燕子歸回答道。

“唉，那就沒辦法了。”我抹了抹流出來的鼻血道，“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我再給你一個孩子。但你年紀也不小了，或許懷不上，就算懷上了也沒法一直陪着他。二，我吃了你，我們帶着寶寶一起走。你說呢，媽媽？”

燕子歸目不斜視地望着前方的馬路，良久才道：“爸爸決定吧。”

我的目光忽而又迷蒙起來，看着後視鏡中自己凄慘的模樣嗚嗚哭起來委屈道：“爸爸，我要死了嗎？”

“寶貝，爸爸會一直陪着你的。”燕子歸道。

“媽媽，如果當初我心狠一點直接吃了你，或許我們的寶貝就不會生病了。”

“說的也是。”

“可是如果爸爸不在，我也不會出生了。”我的眼淚流個不停。

“寶貝，那都是假設。”

“吃了你不對，不吃你也不對……那到底是哪裏錯了？燕子，你讓我的頭好痛啊。”

“栾嬰，你愛過我嗎。”

“燕子，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吃你嗎？啊不、你知道人為什麽吃人嗎？人吃人有三大類原因。現在國泰民安，也沒有戰争與災害，所以我要吃你顯然不是為了求生。我現在的身體是完美的，沒有殘疾的，我也不需要靠進食你的身體習得什麽……我吃你就是想要你，想要你和我在一起。你會變成我的一部分，流淌在我的身體裏。你會看到殘缺外殼裏真正的我，和我一起住在用肉畜的血肉築成的宮殿裏，宮殿的後山還有你熟悉的白骨杏園，每一根骨頭上都結着眼球那麽大的杏子……”

我正滔滔不絕地描述着死後要居住的華麗宮殿。燕子歸卻在一旁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嘆息地輕笑道：“你已經做到了，我看到真正的你了……你比你的外殼還殘缺，但我愛這樣的你。”

我的身體虛弱至極，車子剛開到半路，病號服的前襟就被止不住的鼻血浸濕一片。

“燕子，你真的不想再要一個我的孩子嗎？我覺得我還堅持得住。”我癱坐在副駕駛上，拾起燕子歸的手機看了眼日期，驚訝自己竟已昏迷了十幾天之餘對身邊人驚喜道，“正好這幾天是你的排卵期咧！”

“……”

“真的不要？我好不容易有了根雞巴……而且你到現在還是那個呢吧？”

“哪個？”

“處女。”我咯咯壞笑，不小心嗆出一口血。

燕子歸不接茬，神情肅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對我道：“栾嬰，我問你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媽媽，你哪次抄我作業抄到過錯誤答案？”

“正确答案不一定是真實的，我要你心底的那個真實答案。”

“你問吧。”我拄着車窗心情良好地玩着自己的頭發。

“假如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A選項，你會有個健全的身體，再也不用因為殘疾的事煩惱。不過那時的你，或許和現在的你截然不同，我們也不會因此熟識……但無論怎樣，都不會是太壞的結局。”

“B呢？”

“你依舊會為了殘疾的事煩惱，因此我們還會熟識。我會更努力地挽留你，可即便如此，我們也不一定終成眷侶。”

我思考了幾秒，回答道：“B。”

“真實答案？”

“嗯。”

“為什麽。”他的聲音微顫。

我微笑道：“即使是悲劇，我也想和你有個結局。”

“……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燕子歸語畢猛地踩下油門，我身下的車子頓時如離弦之箭般加速沖向前方，直至引擎與輪胎都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路燈，和晚睡之家的亮光。像一顆顆金色的流星，從我們身邊掠過，最終化作兩道絢爛的金光。

金光，載着我的愛人，與我自年少時起對他悄悄綻放卻羞于言說的愛戀，一同飛向光明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