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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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水出醫院的時候已經很晚,打不到車,最後一班公交也停了,付鯨夢開了一輛帶後座的共享單車載着年念,在夜色濃重的小路上騎行。

深秋風涼,年念披着付鯨夢寬大的風衣,看付鯨夢在風中凍得臉色鐵青的樣子。

他攬住付鯨夢的腰,将風衣往前裹了裹,想把自己的溫暖分一些給他。

像付鯨夢這麽溫暖的一個人,他暖別人,怎麽就不會暖自己呢。

年念想。

繁星之下,車輪咕嚕嚕沿着河岸,一直向前,載着兩個人向破敗而又光明的家中而去。

到家以後,年念就開始發燒。

付鯨夢将他安置在床上,給他擦幹淨臉,臉上的傷口很淺,大約很快就會結痂不會留下痕跡。

他信守承諾地把小魚熱好,一根一根挑掉魚刺,只剝下來雪白細膩的魚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年念。

年念臉燒得紅紅的,更顯得雙眸晶亮,他好像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魚。

鹽漬過的,有蔥的香味,油花雪亮,咬到嘴裏會蹦出汁水。

鮮嫩而入味。

他貪婪地看着付鯨夢埋頭細細挑魚刺的樣子,專注地有些可愛,他衣袖挽到臂彎,小臂因為手上使着筷子緊繃着,那線條就算是整條河流的魚都沒有他好看。他的發絲籠在燈光之中月影裏面,整個人柔和得不像話。

年念覺得付鯨夢好溫柔啊。

他想,也許付鯨夢這麽細膩的一個人,喜歡細水長流,日久生情的情感,早上他驟然親他,一定把他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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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橙或許了解人類,但他不了解自己的付鯨夢。

付鯨夢是特別的。

就算他不喜歡接吻,不喜歡一起睡覺,但還是他最愛最愛的付鯨夢。

年念又高興起來了。

他躺下去,鑽進被子裏,任付鯨夢将被子拽到他的頸下掖好。付鯨夢轉身要走,被年念抓住了手。

年念臉頰緋紅,他說:“哥哥,我好像燒得更厲害了。”

付鯨夢看過去,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額頭。

“好像跟剛才一樣。”

“不,不一樣,肯定是更燙了。”

付鯨夢俯下身,将額頭抵在年念被汗打濕的額上。

他的鏡片前面就是年念如星辰般的眼睛,他像是站在銀河跟前,那裏面深不見底,光華流轉,璀璨奪目。

年念灼熱的氣息灑在他的面龐,鋪天蓋地的牛奶糖,甜蜜地将他淹沒。

他被灼得丢盔卸甲,立刻直起身,目光看向別處:“好像是有一點。”

“我去給你拿濕毛巾。”

年念從被子下面露出兩只眼睛,乖巧地點頭。

看着付鯨夢面紅耳赤、手忙腳亂的背影,小貓咪狡黠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付鯨夢也有一點打噴嚏。

屋外是個陰雨天,地上落了好些枯葉,有鳥雀路過,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兩個人裹着被子,一人捧着一杯姜茶,熏得四只眼睛裏都是水汽。

準确來說是一對眼睛,一對眼鏡。

年念退了燒,傷口也好多了,換過紗布,重新包紮過,他正饒有興致地将付鯨夢的眼鏡摘下來,在霧氣上作畫。

他的手指很精巧,在狹窄的鏡片上勾勒出一條小魚,只不過很快就幹透不見了。

付鯨夢喝了一口姜茶,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他從床頭的盒子裏抽出紙擦得鼻頭紅通通的,一回過頭,年念的臉湊了過來。

他學着昨晚付鯨夢的樣子,将自己的額頭抵在付鯨夢的額上,劉海被壓得扁塌。

“年念你做什麽?”付鯨夢胸如擂鼓,沒了眼鏡就像是沒了铠甲,他直視那道銀河,忍住縱身一躍的欲望。

年念盯住他的雙眼,用鼻尖親昵地蹭付鯨夢的鼻尖:“你把感冒傳給我,這樣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感冒沒傳過來,發燒卻傳過去了。

付鯨夢的雙頰和耳根沾染了紅霞,他猛地向後拉開距離。

“年念!”他有點焦躁,但是又說不出為什麽。

他跳下床去煮粥,鍋碗瓢盆碰撞地當啷作響,他問年念:“加糖嗎?”

年念因為感冒,糯糯的聲音從卧室裏傳出來:“不加。”

“這麽不喜歡吃糖啊。”付鯨夢把粥盛出來,又給年念煮了一個雞蛋,實在算得上是一頓奢華的早飯。

把早飯端進去的時候,他看到年念捧着一個相框。

他走過去,低眉瞥了一眼。

年念指着照片中付鯨夢身側的兩個人,一個神色嚴厲、西裝革履的男人,和一個齊腰卷發、知性端方的女人。他擡頭看着他:“這是哥哥,和誰?”

“我父母。”付鯨夢神色很淡。

“他們不跟你一起住?”年念不懂,他從來沒見過付鯨夢的父母來看他。

“鬧掰了。”付鯨夢随口說道,将雞蛋切碎了喂過去,“他們反對我搞音樂,想讓我繼承家裏的公司。”

年念啊嗚一口吃掉雞蛋,付鯨夢說:“已經不來往很久了。”

“繼承公司不好嗎?”

“繼承公司當然好。”付鯨夢笑,“有衣穿,有飯吃,像你這樣的饞嘴,什麽樣的魚吃不到。”

“這些都很好,但我不喜歡。”

西裝革履,笑面逢迎,推杯換盞,爾虞我詐,言不由衷,每一個詞都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将他牢牢鎖死在其中。

等待他窒息,等待他腐朽。

他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想,也不能,成為同父親一樣的人。

年念想起付鯨夢唱的歌——

我生來自由,天性浪漫。

他說:“我懂了,哥哥。”

付鯨夢笑了起來,瞳仁像是太陽照射過的湖面,波光粼粼。

“年念真棒,懂得好多。”

年念心想,我只是特別懂你。

喂完了粥,付鯨夢站起身,他問年念:“那你的父母呢?”年念沒有提起他過的父母,他這麽好的男孩子,為什麽會流離失所。

年念擡起頭,有些茫然:“很小的時候,他們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其實他明白,他們也許是死了,也許是被抓走了,總歸是再也不回來了。小貓咪的家總是很難整整齊齊,年念就成了一只流浪小貓咪,住在社區裏,和齊橙他們在一起生活。

付鯨夢揉揉年念柔軟的卷發:“不要緊,凡是美的都是沒有家的,比如流星、落花和螢火。”

兩天沒有去街頭唱歌,付鯨夢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年念收到了齊橙的微信。

齊橙說:“嚯,你和你的小男朋友火了。”

年念看着“小男朋友”四個字發了一會呆,有點高興又有點害羞,他私心并不想反駁,又問:“怎麽了?”

齊橙發了一個視頻過來。

年念點開一看,是上次他變成小貓貓站在付鯨夢的肩頭,被人拍下來的。

右下角有五百多萬的贊,和十幾萬條評論。

他點開評論,手指一條一條往上滑。

「啊貓貓太可愛了,它會打節奏!」

「上次我在購物中心那的美食街見過,這個貓貓的尾巴還會比心心!」

「別光看貓貓了,你們沒覺得這個男人也很帥嗎,十秒鐘,我要拿到這個男人的微信!」

「這好像是原來鯨樂隊的吉他手兼副主唱?」

「實名落淚,沒想到我孩子都三歲了,還能聽到夢夢唱歌!」

就連很少看手機的付鯨夢,也開始接到一些電話。

他站在葡萄藤架下給花花草草澆水,一只手劃向了接聽。

“夢夢,最近怎麽樣,出來見一面?”

打電話過來的是蘇瓊,一個音樂制作人,以前鯨的歌基本都經她手,自從鯨樂隊解散後,慢慢就不再聯系了。

付鯨夢念舊情,他說:“瓊姐,你定時間地點,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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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念:就算你不喜歡接吻,不喜歡一起睡覺,但……

付鯨夢:不,我很喜歡。

凡是美的都沒有家,流星,落花,螢火,最會鳴叫的藍頭紅嘴綠翅膀的王母鳥,也都沒有家的,誰見過人蓄養鳳凰呢?誰能束縛着月光呢?——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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