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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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燈亮起來。

上午十點推進去,兩個小時還沒出來。

家裏料理家務的王姨送了飯菜來,年念接過先給黃麗萍,又遞付鯨夢一份,但到底食不知味,随便扒拉兩口而已。

黃麗萍看付鯨夢往嘴裏推着飯,下颌棱角分明,顴骨處緊繃,忽然感嘆:“你瘦了不少。”

付鯨夢手一滞,呆望着虎口:“還好,現在好多了。”

“我知道。”黃麗萍垂眸夾餐盒裏的芹菜,夾起一半又掉回去,“你最近在做短視頻吧,我有看到新聞。”

付鯨夢沒想到她會關注自己的消息,喉頭哽了哽,沒說話。

“你爸爸也有看。”

“其實你在市中心唱歌,你爸爸開車從那過好幾回,每次回來就發脾氣,可下一次又偷偷繞道去看。”黃麗萍苦笑,“他以為你受了苦遭了罪,就知道回來了。”

“沒想到你真的犟,把自己過成那個樣子,也不回來。”

眼睛酸澀地不行,付鯨夢合目,他沒留意過,不知道父親來瞧過他,仍然會對他牽腸挂肚。

不過又怎麽樣呢,到底沒有人先多退一步。

飯菜已經涼下來。黃麗萍欲言又止,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

“你現在又賺得到錢,要不是你爸爸生病,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這個家了?”

付鯨夢反駁:“您應當清楚,不是我不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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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說出口的後半句,忽而叫他恨,恨自己的人生竟被旁人左右,竟顧不得自己的欲與拒。

兒時還不這樣,他姑且還能在店裏擇一架自己喜歡的琴,抱回自己喜歡的書包,到底還能選。

後來卻漸漸發現,能任他選的,不過是可用錢買來的東西,真正不能用錢買的,最寶貴的,反倒不再任他選了。簡直像一場與年歲漸長一同布局的陰謀,待他發覺時,再難逃脫。

他看着亮燈的手術室,發怔。直到年念小貓一樣,小心翼翼側頭靠他肩膀。

下午四點,人從手術室推出來,手術成功。

麻醉的效力還未退去,呼吸罩下面的五官模糊,卻意外地柔和下來,那對劍眉頭一回不是劍拔弩張,而顯出蒼老和脆弱。付鯨夢替了他母親回家休息,年念不願意走,留下來陪他守夜。

兩個人在床邊比肩坐着,星光稀疏地穿透紗簾,零星落在矮櫃花瓶裏一大束百合上。

窗外遙遙還有煙火,大抵要一直放到年十五,吃過元宵才作罷。

起初年念還有精神,到了淩晨實在扛不住,不住點頭,眼皮也擡不動,付鯨夢将他的頭靠到肩上,輕輕巧巧的,呼吸聲均勻,萬籁俱寂。

年念的陪伴似乎本身就是一記纾解的良藥,付鯨夢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就着月光數他乖巧垂下來的眼睫。

淩晨兩點,昏睡良久的付岑忽然醒了,呢喃着要水喝。

付鯨夢已是迷糊的狀态,一聽到動靜瞬間驚醒。他撐住年念的頭輕輕靠到另一側,加了個軟枕墊着,起身給付岑倒水。

擡一點頭喂進去,水溫試過,恰到好處的溫度。還不能多喝,他又取了棉簽吸飽水沾濕付岑幹得發焦的嘴唇。

濕意讓人舒服不少,也使人清醒,付岑這時才睜開眼,他本以為床邊喂水的是妻子,結果竟是那個逆子。

眉頭剛要皺,付鯨夢搶先開口:“您現在沒力氣跟我吵架,等好了再說。”

實在太了解他,微表情都死死拿捏住。付岑粗喘一聲,像洩了氣,扭過頭不再說話了。

一連幾天,都是付鯨夢守夜,眼下熬得青黑,黃麗萍勸他回去休息也勸不動。請過護工,不是水燙了就是飯涼了,要扶着付岑上衛生間的時候,付岑發了好大脾氣,被他罵跑了。

不過黃麗萍不得不承認,兒子陪護丈夫确實比護工細心,也比她得心應手,她撐不住付岑的身體,付鯨夢卻能将他輕巧地翻身擦洗,下地的時候也是他扶着,到底方便一些。

半夜付岑要去衛生間,非要一個人強撐着下地,付鯨夢強硬地從他腋下将他撐起來,付岑嘴裏話就不好聽,似刀劈斧削,砍得人生疼。

“不用你管。”付岑甩他的手,有氣無力的,“我死活犯得着你操心?”

付鯨夢知道他一輩子要強,忍受不了自己要別人伺候着小解。

“爸,一時的無能為力并不代表你脆弱。”付鯨夢握住他的手腕,“偶爾依賴一下別人不好嗎?”

“我不需要!”

手腕在掌心掙紮,像随時出奔的犀牛。

“好,那就算我需要。”付鯨夢忍無可忍地加大力道,“我需要,媽也需要,我們需要被你需要。”

掙紮突然停滞下來,倒叫付鯨夢意外,措手不及。

戰役未打響,便偃旗息鼓。

兩周時出院,正巧是元宵。

付鯨夢将付岑攙扶到車上,年念将大包小包的營養品遞過去,付鯨夢又回身塞進車裏,是做告別的準備。

黃麗萍降下車窗,看看付鯨夢,又看付岑,欲言又止。

眼見着司機打火要走,付岑忽然擰着眉開口:“上車。”

付鯨夢發怔。

“愣着幹什麽?”黃麗萍打開後排的車門,拉着年念的手腕将他拽了進來,年念坐穩了,以祈求又讨好的眼神,回頭望向付鯨夢。

下是不可能下來,這一回胳膊肘要往別處拐。

見他猶豫,年念扯了一把,将付鯨夢亦拽上車,司機适時地發動汽車,沒給人後悔的機會。

“阿姨,今天元宵節,家裏還差什麽,我去買。”年念悄悄捏付鯨夢的手指,扭頭跟黃麗萍說話。

這幾日處得熟悉了,兩個人挺聊得來。年念與付鯨夢不同,情感是外露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不是頂頂聰明的,卻真誠純淨,像未經雕琢的美玉,無時無刻都無瑕溫潤,倒叫黃麗萍真心實意地喜歡。

“不缺了,王姨應該都有準備。你喜歡吃什麽,就跟王姨說。”

年念抿抿嘴唇,饞魚的鮮味了,又有點不好意思說,只好低眉笑,于腿側悄悄将五指從付鯨夢的指縫裏穿過去,十指扣緊了,親密無間。

“燒鳜魚吧。”付鯨夢說,“他喜歡吃魚。”

黃麗萍愣了愣,神情舒展:“好,我讓王姨做一條魚。”

到付宅,倒不像年念以為的富麗堂皇,裝潢風格頗內斂,門口院中一棵高大梧桐,葉子掉光了,粗枝卻還遒勁地蓬勃朝天。樹下懸吊一架秋千,繩索坐板都擦拭得幹淨,漆皮卻有些斑駁了,明顯有些年頭。

別墅踏進去竟有些清冷,名貴的字畫不少,卻沒什麽照片,似乎只能算是一個生活場所,卻沒有家的痕跡。

王姨在門口迎接,拖鞋早備好了,付鯨夢看玄關,竟還是多年前自己離家之前穿的那雙棕色毛絨拖鞋,踏進去腳感熟悉,知覺喚起記憶,一瞬間摧枯拉朽,攻城略地。

他深吸一口氣,下意識轉身扶付岑,對方沒掙他的手,順從地被攙扶着一路到樓上的卧房躺下。

付鯨夢默不作聲,替他蓋好被子。正轉身欲走,付岑冷聲問:“這條路你真不走?”

“不走。”付鯨夢沒猶豫。

“你自己的路就是把自己過成一個廢人?”

“您到現在還不明白。”付鯨夢留給他一個背影,“讓我一蹶不振的不是音樂,而是人情。”

被摯友欺騙,被家人抛棄,事實上,他只剩下音樂。音樂是他的救命稻草,一度是他與這世間唯一的牽系。

樓下傳來盤碟杯碰撞的脆響,年念似乎在與黃麗萍說笑,王姨附和着什麽,罕見的熱鬧,家的煙火氣。

他帶上主卧的房門正想下樓,忽然瞥見自己的房間,門緊閉着,兢兢業業地靜立等待不回家的主人。

光陰神奇,倒真叫它等到。

他走過去,微涼的門把手刺破掌心的溫熱,門沒鎖,悄無聲息地擰開,窗外的日光傾瀉,灑在白淨的紗簾上,屋內陳設竟多年未變,當年沒帶走的鍵盤、節拍器、錄音設備都還在,他本以為早就被付岑當破爛扔掉了。

若說變化,倒也是有的,屋內多了很多相框框起來的照片,是從屋外挪進來的,一家三口的合影,還有付鯨夢小時候的照片,坐在屋外的秋千上,臉髒髒的,淋漓着汗水,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與其說這是他的卧房,不如說被布置得更像是一個緬懷室又或是儲物間,把曾經的記憶都鎖在這裏,在屋外人前裝作百毒不侵、刀槍不入,回到屋內,将門一關,又可對着照片懷念,袒露脆弱、憤怒與不甘。

人心到底不是磐石。

是弦。

塵封多年,撥一撥,總耐不住要響。

他坐下來,手指一格一格撫過迷笛鍵盤,指尖輕輕敲下去,音節如泉水,清脆地流淌——

“我生來自由,天性浪漫。”

“我曾困守籠中,羽毛凋零。”

“可我還是想做一只瓊海鯨。生于海裏,死于海底。”

夢想說來容易,難的是,歷經變遷,行至谷底,卻始終如一。

樓下歡笑聲漸息,無不屏息聆聽。音樂這些年在這幢別墅中宛如禁忌,不準提,不準響,可沒了它人又如何會快樂呢。

王姨揩揩眼睛,好在它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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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咪最擅長緩解家庭矛盾,因為沒有人會不愛小貓咪。

下一章小貓咪的發情期要到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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