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年頭食材匮乏,根本沒有太多食材給學徒工們練手,這第一步就足以難倒九成的人,加上各種繁雜的程序——最少最少也得三年起步,才能達到出師階段,這還只是比較有天賦的學徒。

顧芊家的情況嚴大福一直都知情,所以他壓根不理解,顧芊一個打雜的小女工,怎麽能練就如此出神入化的廚藝?

“什麽故意不故意?”

廚房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文工團後勤部的蔣部長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正巧聽見了嚴大福的咆哮。

那邊的顧芊正思考要如何解釋,好在蔣部長及時趕了進來,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回過頭無辜地眨巴眼睛,沖嚴大福使了個眼神,随後笑靥如花對着蔣部長說:“領導,您怎麽親自下來了?這菜都做得差不多了,上邊是現在就要了嗎?那您可以先叫人把坐好的端上去,我們這還有兩個菜,馬上就好。”

瞥一眼牆上挂鐘,17:11,來得及。

蔣部長雖然是部長,瞧着沒有實際年齡大,看着四十來歲,實際上已經五十好幾了。

人長得正派,五官端正,他的穿着打扮也都是走的幹部風,永遠的襯衣加各種深色長褲。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一道道印跡,卻還是能從他儒雅随和的笑容裏看出來,年輕時候一定是顏值十分出衆的美男子。

顧芊這下就明白了蔣海朝的神顏是怎麽來的了,感情他爹也氣度不凡啊。

蔣部長對顧芊有點印象,但不怎麽深刻,打量好半天也沒想起她的名字。

忽而笑開了,沒在在意這回事:“沒事,你們繼續做,就是時間快到了,下來看看進度。”

一起進來的還有那位老阿姨,正站在門口處,但沒走進來,遠遠地望着三人。

顧芊沖她微微一笑,那阿姨也回了個淺淺的笑。

“這樣啊,那我和大廚加快進度,馬上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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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部長颔首,逛了一圈廚房,派人把做好的菜端上了樓,自己也跟着走了。

蔣部長消失在廚房的一瞬間,顧芊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輕松。

沖着嚴大福擠眉弄眼一番,壓低嗓音道:“大廚,您別愣住呀!這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事咱把任務完成,其他的等會兒再說!”

嚴大福用眼刀狠狠地剜了顧芊一眼,終究沒固執地問下去,開始趕工。

……

四道菜終于還是在會餐開始前的最後一分鐘完成了。

其中三道出自顧芊之手。

她做的口味跟嚴大福完全不一樣,只要大家吃過,一定能嘗出不同。

領導們的會餐一般會進行地很慢,顧芊和嚴大福不能走,只能留在客廳,坐在沙發上無聊地等待。

期間老阿姨送來了一些水果和零嘴兒,正好讓最近窮地發慌的顧芊解解饞。

還真別說,穿越前顧芊自己是神廚,對食物的口感和味道格外看重,像是這種低級的垃圾食品,什麽桃酥、油餅、水果糖……她看都不屑看一眼。

然而淪落至今,竟覺得這些都是人間絕佳美味!吃得不亦樂乎。

或者可以說,其實是原身的基因就是愛吃這些垃圾食品的?

答案不得而出。

礙于地方不好說話,嚴大福見顧芊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沒出息模樣,千言萬語只能埋在心裏,冷冷地變成一道哼聲哼了出來。

“吃慢點,別給我丢面兒!”

誰說來這裏給他撐面子的?

面子沒掙到,笑話倒是叫人家看不少!

顧芊抿唇笑了笑,吃零食的動作稍稍地放緩了那麽一些……

……

晚間,文工團食堂。

蔣海朝照例帶着一張紅色廢紙到食堂肉菜窗口吃霸王餐,只是這回……給他霸王餐的人不見蹤跡。

“怎麽是你,中午打菜的那個女同志的呢?”他眉頭一擰,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羅彬有點懵:“哦,你說顧芊啊,她不在,跟我們後廚的嚴師傅外派出去了,還沒回來呢!”

“外派?派去哪兒了?”

“不知道,好像是一個會餐。”

“會餐……”

兩個字在唇邊呢喃着轉了兩圈,最後肉也沒打,轉身走了。

“哎——你還沒打菜呢!”羅彬在後面喊。

男人像是沒聽見似地,捧着一盒只裝着素菜的飯盒踱步出了食堂。

沒了肉,蔣海朝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吃完飯,同事也差不多回來了,蔣海朝悠閑地靠在辦公室座椅上,視線漫不經心地在幾個幹事身上轉悠。

蔣海朝來到文工團的宣傳科差不多有一個月了,本來就是被他爸強制弄到這裏,期間沒怎麽跟這些同事交流,一坐下來看報紙、喝茶、發呆就是一天,小日子別提多悠閑。

因此跟幾個同事算不得多熟悉。

一女幹事被他盯得發毛,摸了摸臉:“蔣幹事,我臉上有啥髒東西嗎?”

“你知道今天哪兒有會餐嗎?”他答非所問。

“會餐?沒吧……哦!”突然想起來:“咱們葉團長今兒個就去參加會餐了,你父親蔣部長也去了,好像是……是什麽會餐來着……”

說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麽會餐,好像今早在哪裏聽過。”

語畢,蔣海朝又不說話了,失神地盯着她手裏的油紙包,半晌沒動靜。

女幹事等了他半天也沒聽見聲音,見他的眼神不對勁,以為他是被關在文工團太久,饞外邊的零嘴兒,又不好意思開口要。

于是尴尬地把手裏拆了一半的油紙包遞過去:“那個……蔣幹事,你要吃嗎?我剛拆的,芝麻糕。”

“不吃。”

“哦。”

便沒趣地撓撓臉,捧着油紙包回了位置。

而此時蔣海朝心思活絡着:還真有個什麽會餐?

可她不是個學徒工嗎,帶她去幹什麽?

……

等待會餐結束的時間漫長而無聊,嚴大福可沒顧芊那麽悠閑,縱使饑腸辘辘,也沒心情吃點東西。

他坐立不安,時而擡頭看一眼樓梯口,時而瞥一眼老阿姨,眉間都染上急色,好像在等死神宣判一樣。

終于,兩個小時後,會餐結束。

二樓房間門被推開,裏面走出七八個氣度不凡的人,男女都有,單是瞧着那氣勢,絕對是領導沒跑了。

會餐結束後,領導們本該各自回家,這會兒卻步調一致地來到客廳。

蔣部長滿臉紅光地從領導們中間走下來,視線在嚴大福和顧芊身上游離片刻,笑呵呵地走上前。

“嚴師傅,今天這菜,是你和這位……”

嚴大福極有眼力見地先彎腰敬了個禮,才介紹顧芊道:“這位是我的小徒弟,今兒個特意帶她來給我幫把手。”

蔣部長“哦”了聲。

“這位女同志好像有些眼熟?”葉團長踱步過來,打量着顧芊問道。

顧芊扭頭望過去,也覺得她眼熟,但具體在哪裏見過……才想起來,這不是葉團長嘛!

文工團的葉團長,把她安排進後廚的葉團長!

就說,這怎麽能不眼熟呢。

顧芊莞爾一笑,故作矜持道:“葉團長,我是顧芊呀,您忘啦”

說罷俏皮一笑,葉團長瞧着她那古靈精怪的小表情,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顧治的妹妹,顧芊呀!”

葉團長年輕時候是文工團的臺柱子,身段,臉蛋,能力,樣樣都在旁人之上。

要不怎麽說紅氣養人呢,當上團長後,即使現在也有四五十歲的年紀,可那通身挺拔不凡的氣勢,逼地人無法移開視線。

她一笑,有如和煦的光從山巅灑下,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記得記得,我想起來了。”

其實顧治四年前去世的時候,葉團長就聽說他家裏還有個妹妹沒有工作,本想着直接把人送進文工團,就當還個恩情,卻又因為顧芊的年紀太小沒達到入團工作的年齡,所以一直等到今年才讓她進了團。

仔細想了想,似乎也不過半年時間,這女同志還挺有本事,能讓嚴師傅外派也帶上她。

葉團長滿意地看着她,微一颔首,笑容十分優雅。

蔣部長對顧芊也有一點印象,因為顧治原先就是後勤部的員工,對顧芊的事他也略有耳聞。

畢竟葉團長當初給她走後門的時候,也跟他打過招呼。

憑他和葉團長多年的交情,安排一個學徒工近廚房當然不是難事,所以對這件事也就沒過多放心上,要不然早在來時的小轎車上就該認出她了。

“部長,今兒個會餐還順利嗎?”見狀,嚴大福插嘴問了句。

話題這才拉回正規,幾位領導嘴角随即露出滿足的笑來。

“我正要說呢,那盤蝦仁,椒麻雞和粉蒸肉,味道真是一絕!不僅是我,好幾位領導都贊不絕口啊!”說完豪邁地笑了起來,兩眼放光:“嚴師傅,你的手藝見漲啊。”

“是啊,今天這十二道菜我都喜歡,但那三盤菜,真是叫我吃得意猶未盡。”葉團長說完,捂唇淺淺的笑了起來,看樣子是真喜歡。

言落,後面幾位領導也不吝啬口中誇贊。

“以前參加過不少會餐,沒哪一次比得上今天。”

“蔣部長,你們後勤部,可真是出人才啊。”

“呵呵呵,過獎過獎。”

嚴大福一聽,腦子短路了兩秒鐘。

他回頭看了一眼顧芊,這小妮子正彎着笑瞧着自己。

剎那間的工夫,嚴大福腦海裏已經閃現過無數謙虛的自誇話語,最後卻湮滅在黑沉沉的腦海中,化成一句無可奈何的嘆息。

“蔣部長,其實……那三盤菜,正好都不是我做的。”他把顧芊拉到幾人面前,笑得慈祥:“攏共十二道菜,您說的那三道,全是她做的。”

“哦?”真的假的?

這下,不止是蔣部長,所有領導包括老阿姨和幾個部下,目光一水兒落在了顧芊身上。

她收到了十八年來最耀眼的注目,表情卻從容不迫,不卑不亢。

顧芊彎唇,露出抹得體的笑,穿越前時常同這些大佬們打交道的她,早已熟練地掌握與這些領導們的交流技巧。

“各位領導,你們的誇獎實在是讓我惶恐不已,能得到大家一直的好評,我心裏高興地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說罷激動地沖領導們彎腰,又對着嚴大福深深鞠了一躬,眸光熠熠生輝。

“我的三道菜能得到領導們的青睐,實在是太感謝嚴師傅對我的精心指導,以後我一定會更加心虛地學習,争取在您的教導下做出更多好質量的菜品!”

“好好好,看來你這小丫頭還挺好學。”這年頭,中年領導們都愛聽小輩們談覺悟。

“年輕人就得好學!不論哪一行,那就得踏踏實實,勤勤懇懇!”

“所以說咱蔣部長部下人才輩出,嚴師傅可要多培養些優秀徒弟出來啊。”

“是是,那當然,應該的。”嚴大福陪笑道。

葉團長腦袋一連點了好幾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兄妹倆都是有覺悟的好青年,真令人欣慰。”

誰不曉得葉團長最疼她的寶貝女兒,如果不是顧芊她哥,她閨女早沒了。連帶着現在看顧芊的眼神,都跟看女兒似地柔和。

加之顧芊這孩子會說甜話,覺悟又高,葉團長這下是看她哪那都滿意,暗暗在心裏念叨:這後門,沒開錯!

被領導們一股腦誇贊一通,顧芊城牆厚的臉皮居然難得地泛起兩坨紅暈。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這幅小模樣有多可愛。

“下半年的春節會餐,還讓你們師徒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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