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蔣海朝垂眸看她,女人眼底有一層迷茫的霧色。

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不是說他不願意還你錢嗎,我有好辦法讓他還。”

“真的假的?”她狐疑地望向他,卻不知為何下意識覺得這事兒他能幹成。

他眸色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最近幾天我會幫你盯着他,你放心,那些錢肯定能幫你要回來。”

蔣海朝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細密如羽扇般的陰影。

他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話,顧芊恍惚了一瞬,心尖兒上有塊地方被捂得好熱。

熱得她險些喘不上氣。

面色逐漸不自然,她瞟他一眼,小聲問:“……會不會太麻煩你”

這會兒客氣起來,蔣海朝反倒更覺得她更可愛了,很想揉揉她緋紅的臉頰。

語氣輕松地說:“不會,閑着也是閑着。”

“哦,那好吧。”她抿了抿唇,把鬓角的碎發別到耳後,莫名其妙不好意思起來:“謝謝你。”

蔣海朝多看她一眼,胸腔裏冷不丁冒出沉沉的笑,笑音從喉嚨裏溢出,像一只鐵皮鼓敲打着她的耳膜。

“你時候跟我這麽客氣了?”

顧芊怔楞了一瞬,才支支吾吾道:“你這話說得……怎麽覺得我好像臉皮很厚似地。”

“是挺厚啊。”他說。

顧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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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你在誇我好了。

彼時天色漸晚,兩人默契地閉了嘴,并肩而行走在空曠的大街,各懷各的心思。

顧芊還惦記着自己那兩盒肉沒拿,步履略顯匆忙地往文工團趕。

“投胎去呢?”蔣海朝把人拉住,不讓她走。

視線往下移,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盯了大概三四秒,蔣海朝輕咳一聲放開了她。

“幹嘛,還不回去?”她的語氣柔和地不像樣,倒是弄得蔣海朝怪不習慣了。

“急什麽,還有事兒。”

“什麽事?”她疑惑。

本以為他會說出個所以然來,沒想到他只是輕描淡寫一句:“好久沒出來了,逛逛。”

顧芊:“……”

“你自己逛吧,我得回家了,飯盒還在團裏沒拿呢,去晚了我怕門會被鎖。”

轉身就要走,蔣海朝急了:“哎——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麽回去?”

顧芊一頭霧水:“就走回去呀,還能怎麽回去?”

她走了他難道就沒腳了?無法走路了?

“我沒法進去。”

聽出他話裏有話,顧芊眉梢一擰:“什麽意思?”

其實蔣海朝本不想解釋原因,但不解釋她又要走。

“你快說呀,沒法進去是什麽意思?”

“我……”這男人,吞吞吐吐還扭捏了起來:“我不能被警衛員看見。”

“哈?”

“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偷跑了出來,我爸會來找我算賬。”

顧芊被他逗樂,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多大個人了,還怕你爸?”

蔣海朝啧了聲,眼睛往上瞟:“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你在我面前表現地又拽又霸道,沒想到是個怕老爸的人。”顧芊毫不客氣地打趣他。

怎麽越解釋越混亂了,蔣海朝腦門突突跳:“我沒怕他。”

顧芊好整以暇地挑眉睨他:“沒怕你大膽反抗就是了呗。”

蔣海朝深呼吸,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一字一頓地咬牙切齒,說:“我所有經濟都被他斷了,怎麽反抗?”

顧芊愣了一愣:“不是吧,你……”

她突然反應過來後,總算明白了!

“怪不得你一個公子哥還要吃霸王餐,原來你沒錢啊!”她睜大雙目,摸了摸褲兜:“那你還承諾要給我七十,你不會耍賴吧!”

“你想什麽呢。”蔣海朝最見不得別人質疑他的承諾:“我說到的話一定會做到,你盡管放心,最近是特殊時期,我遲早還會有錢。”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你的錢為什麽會在你爸手裏,蔣部長人好像蠻好的呀,不會這麽不講理吧?”

他好不好你才相處幾次就知道了?

發絲被他煩躁地揉亂,可看似淩亂,卻又帶着幾分随意的帥氣,顧芊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主要是說出來有點丢臉:“你幫我打掩護,我偷偷溜進去,你可別忘了我是因為誰才偷跑出來的。”

話落,顧芊面色凝滞半秒。

威脅人倒是挺有一套。

她讪笑道:“好吧,看在你也幫過我的份兒上,幫幫你算了。”

蔣海朝傲嬌的目光掃過她白皙面孔:“算你夠義氣。”

“……那我要怎麽掩護你?”

“這好辦。”

他彎腰,把唇附在她耳廓邊,娓娓道來:“你就這樣……”

顧芊不懂蔣海朝為什麽要跟她說悄悄話,那一分鐘裏,她只覺得一分一秒都異常煎熬。

他那刻意放緩的呼吸萦繞在她耳畔,帶着秋露白的清香,如缥缈煙氣絲絲縷縷浸入肌膚。

癢酥酥的,臉頰頓時生熱。

這簡直就是一種慢性折磨。

半張臉被他籠罩了一層陰影,顧芊微張了口,呼吸開始頻繁而急促,聽明白後,迫不及待推開人。

“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搓了搓被他呼吸拂過的側臉:“又沒人偷聽,還搞什麽悄悄話……”

某人低低地笑出聲:“悄悄話才能讓你緊張起來,等會兒演得像一點。”

顧芊:“……”

蔣海朝的計劃得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才能完成,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圈。

并肩而行,顧芊以為自己的小動作滴水不漏,沒想到還是被這男人發現了。

“老偷看我做什麽?”

“咳咳咳——”偷窺被發現,顧芊面露尴尬地撩頭發:“不是,我……沒有偷看你,我就是在想,你為什麽會帶吳家兩口子進文工團,也不明白你今天為什麽會帶我出來找吳紅星。”

擡眸望進一雙深邃的眸:“你應該……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吧?”

兩人對視着,誰都沒有先移開目光。

借着身高優勢,蔣海朝能清晰地看見顧芊瞳孔裏的自己,她仰着脖子看自己的模樣,莫名像小倉鼠,臉頰肉鼓鼓的。

那一瞬間,又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溜進心底。

兩只手揣進兜裏,指尖滲出汗漬:“看不慣吳紅星,這理由行麽?”

顧芊:“……”

看她的樣子顯然不太信,然而蔣海朝不想過多解釋,腦子裏突然亂糟糟的一團麻,心跳也無序加快。

那個真相若是說出來,他們兩個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平和的站在一起。

意識到自己的內心,蔣海朝眼皮抽了抽,喉嚨一緊,視線胡亂眺向遠方。

對面有一家快要關門的副食店,他擡手,指了指:“我想吃棗泥卷。”

顧芊:“……”

這話題真就……轉移地妙啊。

他顯然不想說,顧芊似乎隐約意識到了什麽,也沒繼續問下去。

摸了摸褲兜裏零零散散的幾張錢,裏面還揣了幾張票,其中包括一張糖票,是前幾天大采購的時候剩下還沒用完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眼見着副食店準備關門下班,顧芊挑眉道:“真想吃?”

某男用力眨眼,渴望自眼中呼籲而出:“想。”

“行。”看在他幫了她這麽大一個忙的份兒上,請他吃份棗泥糕就是。

棗泥糕兩分鐘買到手,一整包都遞給了蔣海朝。

“你先吃。”他說。

想不到這人還挺有紳士風度,顧芊彎唇,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你吃吧。”

“沒事,你買的,你先吃。”

還客氣上了,顧芊喉嚨裏溢出悶悶的笑:“不想吃,你吃。”

她不喜歡吃甜食,并不是因為讓着他。

孰料蔣海朝卻誤會了,用懷疑的目光審視她。

這眼神看得顧芊愈發想笑:“我真不想吃,你快吃吧。”

說罷越過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蔣海朝追上去,一大塊扔進嘴裏後锲而不舍地把點心遞到顧芊面前,戳戳她的肩膀。

顧芊聳聳肩膀,倔強地拒絕:“說了不要,我不愛吃甜食。”

“真的假的?”這世上還有不愛吃點心的人?

“騙你幹嘛。”顧芊擡眼,便看見蔣海朝大口朵頤的畫面,這是幾百年沒吃過棗泥卷了?

“你喜歡吃甜食啊?”她好奇問了一嘴。

蔣海朝大方點頭:“喜歡啊,誰不喜歡。”

可顧芊覺得他不是一般的喜歡,瞧這一塊一塊的,不嫌齁嗎?

“我以為男同志都不喜歡吃甜食。”至少她遇到過的基本上都不愛吃,甚至覺得膩。

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在物質豐厚的二十一世紀長大,所以才會不愛吃。

“啥,居然還有人不愛吃甜食?”邊扔了一大塊進嘴裏,咀嚼起來含糊不清道:“野豬吃不了細糠。”

顧芊:“……”

“那照你這麽說,我不愛吃甜食,那也是……?”

“你也是野——啊!”

尾音未落,肩膀便挨了結實的一拳:“蔣海朝!欠揍呢是不?罵我是野豬?”

“嘶——嘴快嘴快,跟你開玩笑呢,還真下死手?”蔣海朝雙手舉起作投降狀,無辜地揉揉肩頭。

她打不到他的腦袋,只能打到肩頭,本來想跳起來打,但想想覺得有點傻氣,于是乎只能揍肩膀。

兩人嬉笑打鬧着,絲毫沒注意到這時的氣氛有多暧昧。

“我這不是迎着你的話說嗎。”

顧芊當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就是莫名不爽。

白他一眼:“哪有開女同志是野豬的玩笑,你知不知輕重,虧我還給你買棗泥卷,還給我!”

她作勢要來搶,他忙把手高高舉起,饒是跳起來,顧芊也摸不到邊兒。

原來長得高了還有這樣的好處。

“別啊。”生怕她要把點心搶走,囫囵咽下一塊,繼續又往嘴裏扔一大塊,豎指保證:“沒有下次了。”

“誰跟你下次。”

顧芊走得快,沒幾分鐘就把人甩開十幾米遠,不到一分鐘,又被他優越的大長腿追上。

蔣海朝樂颠颠地追上去,空出一只手給她錘了錘肩膀:“真不吃?”

被他這麽輕輕一錘,還挺舒服。

顧芊哼唧了一下,傲嬌扭頭:“……不吃。”

“特好吃,真的。”他誘哄道。

“……不想吃。”

“那你喜歡吃什麽?”他問。

“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

自己做的?

“那除了自己做的,外面賣的,喜歡什麽?”

“沒有喜歡的。”顧芊如此回答。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某男敗下陣來:“行吧。”

過了一會兒,幽幽的聲音從頭頂缥缈而下……

“真的不來一口?”

顧芊:“……”

“再啰嗦我給你扔了。”

“……”

今天的天氣還挺怪,早上太陽,下午陰天,傍晚小雨,到了晚上,又是難得的大晴天。

圓月橫亘皓空,深邃夜幕一覽無雲,月亮周圍是密集的星星閃着亮,一整片天空被照得亮堂堂,走在路上即使沒有路燈,也足夠看清道路。

“啊!!有流氓!”

一聲尖銳劃破靜谧的夜空,文工團門口值班的兩位警衛員匆忙跑向聲音來源處。

就在這是,風馳電掣間,一道詭異的軍綠色人影如飓風般一閃而過。

值班室裏的門衛大爺只看見一抹殘影,再擡頭時,唯餘靜谧夜空上的星星不懼疲憊地閃啊閃。

“流氓?哪裏有流氓?”

癱軟在地的顧芊佯裝驚魂未定的模樣,嗓音帶着哭腔,見到兩位警衛員激動不已。

“抱歉抱歉,剛剛有個人飛快地從我身邊跑過去跟我摩擦了一下,我還以為是耍流氓的,吓死我了。”

兩名警衛員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見了無奈。

“下次注意。”

顧芊慢慢扶着牆起來,彎腰鞠躬:“謝謝謝謝,打擾你們了。”

警衛員認識她,以前一直在窗口打菜的小女工,是以并沒有過多懷疑這事兒的真實性,叮囑了幾句女同志晚上不要在外多逗留,便回了崗位。

假裝揉腿站在文工團門口張望一圈,尋找某個熟悉的人影,一眼就望見了站在香樟下的黑影。

夜色中,他在朝她揮手,樹冠的影子将他的身材襯托地無比挺拔。

他雙手置于唇邊,作合攏狀,對着顧芊的方向一字一頓道:

“謝謝。”

昏黃的路燈将他的影子照得冗長,仿佛延續到黑夜盡頭。

顧芊噗嗤笑出來。

“真是個傻子。”

……

匆匆忙忙趕回家,已經是晚上七點鐘的樣子。

一回家就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餓死了餓死了,媽,家裏有飯沒,今天下午有點事兒沒來得及吃。”

都這個點,家裏早吃完飯收拾好了。

大嫂三嫂在澡堂給女兒洗澡,二嫂在屋檐下跟鄰居們唠嗑,張麗華則孜孜不倦地坐在桌邊撥算盤。

至于兩個哥哥,喲,難得,在洗衣服呢。

“你沒回來,媽當然得給你留!”

見到顧芊,張麗華算盤也不打了,急匆匆拿了鑰匙打開碗櫃給她找食物。

“等會兒啊,菜有點涼了,媽給你上鍋熱一熱。”

“不用這麽麻煩。”顧芊伸手接過飯菜,拿了碗筷便匆匆刨了幾口。

嘴裏塞滿了飯菜,含糊不清地說:“将就吃點得了,我還想趕緊洗個澡睡覺呢,累死我了。”

沒有了顧芊的兩盒肉,今晚飯菜過于單調,能給她剩一盤,看來哥哥嫂嫂們也沒怎麽吃好。

顧芊心下略愧疚,心想明天下班她要到副食店買點好吃的犒勞他們。

張麗華端了板凳作她身旁,心疼地問:“今天幹啥去了這麽忙,你下午沒回來,害得我好擔心你,又讓你哥出門找了一圈,沒找到。”

一大坨米飯塞進喉嚨,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噎死她。

張麗華忙給女兒倒了杯涼茶。

好不容易咽下,拍拍胸口,嘆道:“媽,以後我沒及時回家你就別去找我了,我能出什麽事兒啊,除非夜不歸宿,那你可以找一找的。”

“那不行,不出去找找我不放心你。”

“出去找了沒找到你不是更不放心?”

有道理,可張麗華愛女心切,丁點大的事兒落在顧芊身上,都能被她無限放大。

“嗐,話是這麽說,可媽總覺得不找心裏不得勁。”

顧芊好笑又無奈:“我哥他們上班回來多累啊,還沒來得及休息呢,您就把人喊出去找我,你說這不是多此一舉是什麽?”

“诶,小妹,這可不是媽讓我們找的,我們自己也樂意。”顧業從門外走進來,肚子上的布料洇濕了一大片。

“哎呀,知道你們疼我,但也別太大驚小怪了,聽我的,以後除非夜不歸宿,不然別出去找我,我事兒辦完了會回來的。”

“行,那就聽小妹的。”二哥呵呵笑着走進來。

張麗華橫了顧民一眼,倒也沒說什麽。

既然芊兒不喜歡,那不做了就是,多大個事兒。

吃完飯洗澡水已經被兩個哥哥燒好了,拎着去竈膛洗了個澡,勉強撫慰勞累一天的身體。

可惜了這年頭沒有淋浴,洗澡洗再久始終覺得沒那麽舒服。

顧芊的睡眠質量一直挺好,今天卻意外失了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地攤煎餅,死活不困。

蔣海朝不知什麽時候偷偷溜進她的大腦,他的臉,他的呼吸,他手掌心的溫度……無一不挑戰着她優越的記憶力。

甚至于當時的感覺,心跳的速度,連帶着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也時刻在她腦海裏放了一遍小電影。

唉,蔣海朝這個男人,一點也不會跟女孩子保持分寸。

他對別的女孩也這樣嗎?

真不知道該說他大大咧咧,還是存心的。

可自己為什麽不排斥呢。

難道也……

嘶——觸電般掀開被子,跑外面洗了把冷水臉。

十點整,小院裏寂靜無聲,偶爾從院外傳來幾聲狗吠,多餘的聲音便沒有了。

顧芊坐在屋檐下看星星,不可否認,未經大量工業污染的七十年代星空真的很美。

看着看着,黑沉沉的天幕隐約浮現起一張人臉。

嘶——搖搖頭,人臉不見,是漫天璀璨的星河。

摸摸臉,滾燙的。

她這是怎麽了,變得好奇怪。

喜歡上那個人了嗎……可是……想想覺得真不可思議啊。

怎麽會這樣呢,她想象中能吸引自己的異性,應該是成熟的,高冷的,像霸道總裁一樣的冷酷男人。

除了掏出黑卡說“女人,随便刷”以外,便金口難開,而不是像蔣海朝那樣,喜歡怼嘴逗人的張揚性格。

好吧,她承認這些只是幻想,可幻想怎麽着多多少少也能體現她的擇偶标準吧。

蔣海朝跟霸總……差距也太大了。

不,也不能說差距太大,高富帥他占了……額,占了三個?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驚奇的發現。

不想還好,一想就渾身不對勁。

直到一陣冷風掠過,肌膚被激起一片疙瘩,顧芊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疾步回了屋,躺在床上逼自己睡過去。

另一邊,文工團男生宿舍。

王德發起夜放水,驟然見到窗邊有道黑漆漆的人影,差點沒被他吓個半死。

定睛一瞧,這不是他對鋪的舍友嘛!

咽了口唾沫,慢吞吞走過去:“海朝,你大半夜不睡覺幹啥呢,擱這兒吓唬人啊?”

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陡然扭頭,雙眸深邃,深不見底,月光将他半張側臉照得朦胧,仿佛氤氲着一團聖潔的霧氣。

可在這樣一個寂靜的深夜,再好看的臉,在漆黑的房間裏難免多了幾分詭魅。

他淡淡地觑他一眼,嗓音毫無溫度:“睡你的。”

對上那雙冷酷鋒利的眸子,王德發冷不丁打個顫:“哦……”

慢吞吞地挪到床前,剛要躺下,發現自己還沒上廁所呢!

哎呀!被蔣海朝打岔忘了!

風風火火出去,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

他倒頭就睡,一分鐘不到,呼嚕聲像拖拉機一樣開始工作……

蔣海朝扭頭,天上的圓月居然化作了一個笑靥如花的臉。

是顧芊。

……

吳紅星最近覺得顧芊有點奇怪,約定好還自行車的那天,他煎熬地等待了她一個上午,本以為她會到練舞室找他,不但沒來,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他雖奇怪,卻也沒有到後廚找她問個清楚。

她不來更好,他就有更多時間去找買家,按照顧芊現在這樣狠決的态度,自行車必須越快脫手越好!

實際上顧芊最近幾天确實被事情纏住了,拖不開身。

要不怎麽說天有不測風雲呢,一朝失誤,後廚局勢大變換。

沈大軍一夕之間上位成功,嚴大福親自把位置傳給了他,并給了他一個月的“實習廚師長考核期”。

如果順利通過,沈大軍将會是“當之無愧”的文工團後廚一把手。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嚴大福說的這什麽實習期,其實就是給他一個繞過顧芊名正言順上位的機會。

消息出得太突然,不止顧芊不能接受,好些個與她共事的員工也接受無能。

這後廚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沈大軍對顧芊不滿,不止是因為競争者的原因,再一個就是兩人性格也合不來。

顧芊還好說,大大咧咧不愛記仇,可沈大軍這人度量小是廚房裏出了名的,要說不打擊報複,都沒人信。

“大廚,不是說公平競争嗎,您咋直接宣布結果了?”劉明明面色比顧芊還要着急。

羅彬也被吓得不輕:“是啊大廚,你這說定就定,那顧芊咋辦?”

顧芊咋辦,他的賭注咋辦,那可是五塊錢啊,不是小數目,上飯店那能吃好幾頓,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給出去,讓他們這些壓顧芊的人咋想得開?

視線給到嚴大福,他正翹起二郎腿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茶盅被他捧在手心,分明是最廉價的綠茶,卻被他品出了西湖龍井的氣勢。

“這個,經過我個人的多方面因素考慮,鑒于顧芊今年剛進咱文工團後廚,資歷不夠,怕不能服衆,且又是女同志,這大鍋飯是體力活兒,思來想去,還是讓大軍繼承我的位置吧。”

理由很正經,堵得人無法反駁。

顧芊一言不發,安靜地伫立在人群中。

後廚員工們炸開了鍋,有為顧芊感到不平的,有為自己賭輸了而懊惱了,還有幸災樂禍的,看好戲的……

陳向前瞥一眼顧芊,見她安靜地站在人群中,不說話也不為自己辯解,以為她這是傷心了,心下一個惱怒,氣道:

“咱後廚這麽多人呢,還挑不出一個幫把手嗎?誰說所有菜都必須大廚炒?再說了,沈大軍的手藝還沒大廚您好呢,這不是成心敗壞咱團後廚的名聲嗎!”

文工團食堂早在五年前就被省裏評為優秀軍區食堂,炒菜那是出了名的好吃,但都是嚴大福的功勞。

如果顧芊來了,大家絲毫不懷疑這個稱號會不會保持下來,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可若是給沈大軍,就他這樣心浮氣躁的人,能攤地起什麽事兒。

沈大軍狐貍眼一眯,凜然道:“陳向前,你在指責我廚藝不好的時候,怎麽不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幾斤幾兩?”

憤怒沖昏了頭,這時候的陳向前可不會怕他:“哼,我是沒幾斤幾兩,所以我沒資格跟你競争廚師長的位置,可顧芊有實力,她憑啥幹不過你?你tm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就是,以前咱對你沒意見,那是因為你在我們當中實力最強,可不代表你現在還是最強的,我們為啥不能提出質疑?”

陳向前和羅彬都是讀過初中的人,怼起人來還挺有一套說辭。

相比其他人,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對于兩人的對峙,沈大軍并不當回事。

只要嚴大福堅定地要把位置傳給他,這些小醜們,只能氣急敗壞地跳梁罷了。

鼻腔裏哼出一道不屑的冷意:“不是廚藝好就能當掌勺大廚,還得有能勝任這個位置的能力,天底下廚藝好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他們都能當上文工團掌勺大廚嗎?腦子和手,缺一不可。”

這不就變着法罵顧芊沒有腦子嗎。

雖然好些人沒聽懂他的話中有話,顧芊卻是聽懂了的。

她眸色漸暗,眼底氤氲了一層冷戾與陰霾。

瞅一眼顧芊黑沉沉的面色,陳向前心裏愈發不得勁:“你、你這是狡辯!”

沈大軍得意地輕哼:“實話實話罷了。”

陳向前怒不可遏,還想再罵,被顧芊拉住:“行了,別說了。”

她斂下眼睫,視線擴張,清潤的黑瞳醞釀着風暴,只一眼,遍體生寒。

“大廚,這是你的決定嗎?”

嚴大福被顧芊周身突如其來的戾氣吓了一個咯噔,面上卻不顯山水,抿一口茶汁,中氣十足的呵道:

“你這孩子,我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說假話不成?”

顧芊眼眸一眯:“你确定?”

他眼神飄忽,繼而再睨她:“當然。”

像是想通了什麽問題,她竟笑了出來:“好,我知道了。”

簡單的一句話,倒是讓衆人摸不着頭腦,

衆人第一回 生出顧芊看起來很有城府的感受。

“不是,你不能就這麽算了……”

“行了吵什麽!”陳向前未來得及收回的尾音被嚴大福厲色呵斥住:“好歹都是我帶出來的人,我當然不會虧待她,暫且就當大軍的副手吧,作用都一樣。到時候我會向領導說明情況,但工資估摸着不會有太大區別。”

其實就是名義上的“副手”,說得好聽一些罷了。

“誰要是還有異議,趕緊卷鋪蓋回家吧!”

他說着,偷瞄一眼顧芊,僅一眼,便迅速收回,假裝無事發生。

後廚可從來沒有什麽副手的職位,說來說去還不是給沈大軍打下手。

再者,嚴大福現在還沒退休,沈大軍或許會正常對待顧芊,可一等到嚴大福退休後,按照沈大軍那樣睚眦必報的性格,顧芊怕是要被他穿小鞋了。

之後的日子指不定怎麽被他折騰。

所以說,嚴大福到底被沈大軍灌了什麽迷魂藥,前一陣子不還對顧芊贊賞有佳嗎,老人心海底針?

大家繼續熱烈的讨論起來,顧芊将目光反複逡巡在嚴大福和沈大軍身上,腦海裏陡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兩個人私底下有交易!

是人都有弱點,嚴大福這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一個“貪”字。

除了錢,顧芊想不出來還有什麽樣的利益值得他直接宣布沈大軍上位。

畢竟沈大軍除了一個“男同志”的身份,以及比她多三年的經驗……論廚藝,論背景,可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跟她比。

但恐怕……這個賄賂的價值……沈大軍得大出血才能拿下吧?

人性本就是複雜的,別看嚴大福平時對顧芊包容有佳,真正涉及到利益環節,誰坑誰還不一定。

今天他能對你好,明天就能背後捅你刀子。

之後好一段時間,大家看向顧芊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憐憫。

還沒對外宣布神廚的身份呢,神廚就“隕落”了,換誰能不怄死。

不過看她一臉鎮定的模樣,一時間大家還真不知道這是裝的,還是真不在乎。

其實顧芊并非對此事不在乎,恰恰相反,她在乎極了。

可同樣的,顧芊對自己的廚藝十分有信心。

她深知人性的弱點,胃口被養刁了的人,可是很難再養回去呢。

自己前一陣子的想法确實過于軟弱和仁慈,所謂一山不容二虎。

她和沈大軍之間,只能留一個!

且等着吧,一個月尚早,他們倆還有時間慢、慢、鬥。

……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大軍上位第一天,以雷霆之速給後廚大換血。

以劉明明為首的“親顧芊派”被他發配了最雜最繁瑣的環節,身邊則留下幾個同他關系好的人。

對此,嚴大福只繼續當透明人,時不時嘬幾口茶水,指點指點沈大軍的廚藝,周遭的環境根本影響不到他。

作為副手,顧芊其實可以掌勺,只是身份上不再與沈大軍平級。

沈大軍這人肚量忒小,這才剛上實習廚師長崗位呢,便迫不及待把顧芊發落到打雜位。

嚴大福只是微蹙眉瞥了眼沈大軍,喉嚨緊了緊,終究什麽也沒說。

誰也沒看見顧芊嘴角逐漸浮起的笑。

……

沈大軍規矩很多,不允許有人偷懶,不允許有人慢動作拖延他的進度,甚至不允許有人花費大量時間蹲茅廁……

衛生更不用說,每天他都會親自檢查,尤其是顧芊負責的地方,會檢查地格外仔細。

洗菜切菜的時間也無端被他提早了半個小時,這就意味着,大家睡覺的時間也被縮短了半小時!

可別小看這半小時,對打工人來說,這半小時帶來的幸福感可太重要了!

如此一來,喜歡沈大軍的和不喜歡沈大軍的人,都沉默了……

沈大軍樂此不疲,似乎很迫切的想要看見廚房在他的“引領”下,變成他想象中最喜歡的模樣。

他到是開心了,員工們可就苦不堪言。

一時之間,後廚的氣氛詭異地凝結冰霜。

午飯後難得的休息時間,劉明明幾個賭鬼聚在一起分錢。

羅彬拍開一只伸過來要錢的爪子,不耐煩蹙起眉:“急什麽,這不是還有一個月的實習期嗎,你就這麽确定沈大軍能穩穩當當坐在這個位置上?”

包小虎一聽,錘他肩膀:“劉明明,你啥意思?”

“我啥意思?”劉明明冷不丁哼出來,給羅彬使了個眼色。

羅彬拍拍那人的肩膀,眯眼笑起來:“好歹這麽多錢,咱怎麽着也得謹慎點吧,這還沒完全坐上位置呢,我們憑啥就這麽把賭注給你?”

“你想賴賬不成?”包小虎幾個急眼了,當即做出要打人的架勢。

打人不可能真打,這裏是組織紀律嚴格的文工團,別說打架了,就是賭博,被發現也要狠狠被□□,所以他們即使鬧,也不敢鬧出多大動靜。

“啥賴賬啊說那麽難聽。”羅彬橫他一眼,扣住他飽滿的拳頭:“就是說,等沈大軍徹底坐上這位置之後咱再給,到時候我們自然會心服口服掏錢,現在強逼的話我們也不服氣啊!”

包小虎幾個見他們不是想賴賬,心回落了一半,又覺得羅彬的借口挺合理,思考半晌後同意了。

“好,別賴賬就行,要不然我就去舉報你,大不了咱一塊兒死。”

幾人風風火火來,又風風火火離開,沒曾想轉腳遇到顧芊。

對上顧芊探究的視線,包小虎幾個面面相觑,竟覺得那寒潭般的眼神深不見底,冷不丁一個哆嗦。

迎着顧芊灼灼的視線,幾個人硬着頭皮離開,唯餘劉明明幾個留在原地。

顧芊的視線便從包小虎身上移到劉明明身上。

幾個小子尴尬地手足無措,愣是被顧芊盯成了學生被家長發現在網吧通宵打游戲的架勢。

劉明明聳了聳肩,咳一聲:“芊兒姐,你咋在這裏?”

“路過。”她輕擡嘴皮,淡淡道:“你們又在賭?”

“嗐!”羅彬借笑掩飾尴尬:“啥叫又啊,總共就賭過兩回。”

顧芊挑眉,眸色不悅:“上回的事還不夠長教訓?”

“哈哈——”

對視一眼,一窩蜂地上去獻殷勤,給顧芊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

劉明明小心翼翼觀察她的神色,見她平靜無波,才谄媚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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