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1)

“損失?蕭亞軍,你做什麽讓他損失了?你倆跟我在這打什麽啞謎呢?”

蕭亞軍面色愈發不好看,眼見着蔣海朝嘴唇蠕動,真相呼之欲出,他徹底繃不住,出聲制止他。

“沒有,那事是個誤會,我不是成心要放你鴿子。”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

但在顧芊面前,他不想丢了面兒。

這是男人之間的決鬥,他不能輸。

憋下一口氣,蕭亞軍說:“這樣吧,蔣同志,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還繼續幫你,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我說了,那只是誤會。”

誤會?

蔣海朝在心裏冷笑,但特殊時段,他确實不好跟蕭亞軍徹底撕破臉。

他要是還繼續回來幫忙,确實能省下他不少工夫。

到底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成大事者,自然不拘小節。

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他态度稍作緩和:“行啊。”

答應的速度比蕭亞軍想象中快:“不過你放了我鴿子,這報酬嘛……”

蕭亞軍故作不在意地道:“報酬無所謂,你看着給。”

“行,那就這麽定了,如果再失約……”

蕭亞軍眸色陰郁,暗暗握緊拳頭,搖頭道:

“放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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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海朝說顧芊是他的福星,跟在她屁股後頭排隊,把人誇上了天。

“幫了我這麽大個忙,請你吃飯怎麽樣?”

對上他熱切的目光,顧芊難得心慌,扭頭不看他:“幫完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幫了你什麽。”

蔣海朝輕笑:“沒關系,你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我請你。”

“請我?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顧芊白他一眼。

被發現了,倒也不尴尬,反正顧芊知道他的小心思。

她不願意去,蔣海朝沒勉強,跟着她一塊兒排隊,等排到後,把顧芊那份扛上了肩膀,跨上自行車,直接給她拎回了家。

張麗華見狀樂得合不攏嘴,連忙倒了杯開水給他泡麥乳精。

蔣海朝不渴,可又實在抵不過張麗華熱情的勁兒,一口悶下,差點沒把他甜齁死。

被心上人的母親如此熱情相待,自然是開心的,最後又被張麗華留在顧家吃了頓早餐,才騎上自行車跟顧芊一塊兒回文工團上班去。

出了顧家,顧芊對他的态度恢複之前的冷淡。

蔣海朝怕惹她嫌,路上半句話都不敢多說,最後把人送到後廚門口,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

蕭亞軍的加入使得蔣海朝的倒賣行動愈發暢通無阻,但合作期間,相看兩厭的二人還真就一句沒交流過。

工資上也給他扣了五塊錢,從原來的二十五變成了一晚上二十,比起他的正經工作也不算差了。

八天工作下來,蕭亞軍攏共得了一百六,錢拿到手後,心中對蔣海朝的不喜居然奇異地被撫平了。

果然“錢能解百恨”。

見他高興地數錢,雷子跟幾個兄弟相互遞了個眼神,小平頭上前,胳膊肘戳了戳他。

“哎,我說,蕭師傅,你也算個人才啊,要不以後跟咱哥幾個一塊兒幹得了。”

蕭亞軍邊數錢邊搖頭:“你們這行當太危險了,我一家子老小還指望我養家,要是出點差錯,你讓他們喝西北風去?”

人群裏傳出輕嗤聲——

“賺錢還怕啥危不危險的,想賺大錢,那不就得舍掉些東西嗎。”

“再說了,有啥危險,咱蔣哥是啥人物?他爸可是大領導,關系深着呢,上邊的形勢都躲不過他的眼,一有風吹草動咱就收手,怕啥?”

蕭亞軍數錢的動作愣住:“他爸是領導?哪兒的領導?”

雷子跟小平頭使了個顏色,小平頭立馬噤口不語。

“哪裏的領導就不關你的事了,反正你要知道,咱哥是有關系的人,要不然也不敢幹這麽大啊。”

這倒是,蕭亞軍默默在心裏同意他們的話。

蔣海朝跟他的一群兄弟們絕對是蕭亞軍見過幹得最狂的一個團隊,一個晚上倒騰的糧食抵得過黑市那些倒爺一個星期的量。

雖如此,仍然沒心動。

主要是他背上擔子太重,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算了,我就不摻和你們,還是老老實實開我的貨車,明年春節你們要是找不到人手,來找我,放心,我不會再放你們鴿子了。”

他想通了,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錢過不去,就這麽一疊毛票,足夠家裏人好幾個月的開支。

良久後,得到兄弟們一句笑話:“迂腐。”

76年底,人們明顯能夠感覺到有一股春風逐漸吹拂而來,是自由的味道。

除夕前的兩周裏,蔣海朝跟他的小團隊們一天不落地大幹了一場。

鹿城是省會,經濟能力全省第一,居民購買力也遙遙領先,今年的情況比之前預算的兩千還要多出四百塊錢,這零頭被蔣海朝當作獎金,全分給了底下的兄弟們。

四百塊錢,足夠讓大夥兒過個充實又奢華的年。

蔣海朝也悶聲發大財,這樣的利潤若再持續個一年半載,妥妥的萬元戶了!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賺錢從來不是一件伸手就來的事兒。

從小年開始,居民們忙碌的腳步便沒停下來,總後大院的年味一點不比外邊少,一輛輛氣派的吉普、紅旗車、解放牌……在總後大院中絡繹不絕。

文工團早早的放了假,蔣海朝的大哥和二姐拖家帶口地回了大院。

按道理,除夕這樣重要的節日蔣汶該同她丈夫上婆家去,奈何蔣勝軍地位高,蔣汶就是要回娘家過,婆家也一個字不敢說。

兒子女兒回家後,梁慧高興地整宿睡不着,一大早起來忙忙碌碌,又是調漿糊,又是貼春聯,貼年畫,還要挂燈籠、大掃除……忙得不亦樂乎。

小孫子東升瞌睡少,一大早起來幫奶奶幹活兒,蔣海朝還在屋裏呼呼大睡呢,不多時便被外頭歡聲笑語吵醒。

梁慧進屋把窗簾拉開,本想掀他被子,念及孩子大了,還是別像小時候那樣不知隐私。

拍拍被面,推搡道:“海朝,快起來,今天你大爺二爺都來了,叔叔伯伯們也都在外頭,賴床像什麽話。”

蔣海朝磨磨蹭蹭難起難動,良久後,才在梁慧的念叨裏蠕動着身體起了床。

一出房間,鬧哄哄的聲音吵得他腦仁疼,小孩子們熱情地撲上來要哥哥抱,長輩坐在沙發上喝茶,同他打招呼。

蔣海朝的精神值瞬間拉滿,一一招呼過去後,總算進入洗手間。

邊洗漱,梁慧還在門口絮叨:“本來我說把小顧請來做一頓,讓你大爺二大爺他們都嘗嘗那好手藝,你爸非不同意。”

蔣海朝刷牙的動作一頓,火速漱完口,擦了把嘴:“不同意就算了,我還怕累到她。”

梁慧掩嘴笑,斜靠在門板上:“真喜歡人家?”

蔣海朝掃她一眼,無奈道:“媽,您看我這像說假話的樣子嗎?”

梁慧當然知道兒子是認真的,不然也不會貿然把人帶到喜宴上。

只嘆息:“要是擱以前,媽絕對不會同意你倆在一起,但經過蕙佳那事兒後,媽是徹底想開了。你這孩子啊,生來就跟你大哥二姐不一樣,誰都沒法把你束縛住。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想跟誰談,跟誰結婚,媽都不在意了。媽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媽啥也不求。”

蔣海朝輕笑出聲,迅速洗完臉,就着濕漉漉的手一把攬住他媽的肩膀。

“哎呀,要不然怎麽說你是我媽呢,真懂我。”

“我算是曉得了,誰不反對你,你就跟誰好。”梁慧好笑地拍開他:“還笑得出來,就算你媽我不介意你跟誰好,你爸那邊不可能不介意,別高興太早。”

“我爸?”提起蔣勝軍,蔣海朝便沒了好臉色。

語氣也沒方才那樣輕快,哼着:“管他幹嘛呀,他能管得住我?”

梁慧睨他:“人不大,膽子不小!”

……

鹿城除夕當天的習俗是從中午開始吃飯,一直吃到晚上,一套流程下來才叫團圓飯。

到了下午兩三點的樣子,蔣海朝無聊地坐不住了。

幾個親戚家的小孩拉着他到院外玩雪,他不去,癱在沙發上睡大覺,親戚們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茶,有的在下棋。

他大爺蔣國偉問他:“海朝啊,去年怎麽樣啊,工作上還好嗎,都二十好幾了,對象處了沒?”

蔣海朝心思不在上邊,眼睛都沒睜,含糊應付過去:“挺好,沒對象。”

說完腦海中閃過顧芊的臉,蹭的起身望向蔣國偉:“不過我最近在追一女同志。”

一句話驚起大波瀾,幾個伯母饒有興致地問起他的桃花事。

說起顧芊,那可就太多話可聊了,掃一眼蔣勝軍,挑釁似地與大家夥唠了起來。

直把顧芊誇得那叫一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程度,讓一衆親戚們目瞪口呆,紛紛嚷着想見見那位廚藝高超,還擁有神顏的女同志。

蔣海朝故作神秘,搖頭嘆息地往沙發上靠:“可惜我爸棒打鴛鴦,不樂意我喜歡人家,唉,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追到人。”

親戚們噗嗤笑出來,打趣道:“那就追呀!管你爸做啥,是你喜歡的女同志,又不是你爸喜歡。”

蔣勝軍坐在茶幾邊,臉色鐵青。

瞥一眼,蔣海朝面露得意之色,忽然起身,進房間拿了件将校呢大衣,便要出門。

衆人不解,梁慧叫住他:“海朝,大過年的跑哪兒去呢?”

“出去有點事,等會兒就回來!”

說完把茶幾上的小盒子往兜裏一揣,急吼吼地就出去了。

因着親戚們都在,蔣勝軍不好發作,一口茶抿到嘴邊,蹙眉一句:“這小子,最近皮又癢了。”

梁慧無語地推搡他:“行了你,一天到晚打打罵罵,都說了好好跟孩子說話,真是不聽教!”

茶杯輕輕往桌面一放,蔣國偉也嗔怪地睨他:“勝軍,你啊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去年就跟你說了,孩子大了不能打,你這老毛病還沒改,我看你啊,才是該打!該打!”

蔣家這個大家族裏,除了父母以外,最疼蔣海朝的,就數蔣國偉這大爺。

拿他當個寶貝似地,比親兒子親孫子還親,知道他愛吃甜食,逢年過節總要攢着好東西一塊兒帶過來,就是自家兒孫都沒這待遇。

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咱家海朝是老蔣家最俊的後生!咱老蔣家的門面可都是他充着,不疼誰都不能不疼他!”

可謂偏愛到極致。

這不,蔣勝軍多教育兒子一句,蔣國偉可是要跟他發脾氣的。

“哎呀我的大哥欸!聽你說的什麽話,海朝那孩子打小頑皮慣了,不打不成器,你們倒是唱了紅臉,那總得來個人唱白臉吧?”

“那你老唱白臉也不是回事兒呀,啥時候你也唱唱紅臉?不然啊,小心以後孩子不拿你當回事兒!”

蔣勝軍毫不放在心上:“我知道,我心裏有數。”

……

東部的雪不會下很大,洋洋灑灑,零零碎碎,上一場雪還沒蓋起來,就被頑皮的孩子們踩得稀碎,迅速敗為腐爛的泥

白毛風刮得很緊,風夾着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蔣海朝出門後便迫不及待套上大衣,衣領豎了起來,擋住臉,才覺得不那麽窒息。

大街上,鞭炮聲絡繹不絕,路上見不到幾個大人,小孩子倒是歡田喜地地在雪地中奔跑。

穿着新做的大棉襖子,大多藍灰色,卻奇異地感受到紅紅火火,喜氣洋洋味道。

出門出得急,沒帶手套,一路迎着寒風行駛到七裏巷,蔣海朝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

下車後,将車停靠在偏僻的小角落,落了鎖,急吼吼地把手往大衣兜裏揣。

掏出兜裏被揣地暖烘烘的鐵皮盒子,置若珍寶般仔仔細細把上面的灰塵擦拭幹淨,才按照記憶進入巷口。

七裏巷比總後大院熱鬧,進入巷口,随處可見小孩子歡快奔跑的身影,随處可聞的飯香味。

年味濃郁地整個人像浸泡在充滿快樂的水缸裏,甜到窒息。

一天吃兩頓大餐的習俗那是有錢人家,七裏巷這邊的居民普遍只吃晚上一頓,早上下午都為晚上的餐飯忙活。

張麗華把收音機搬到小院兒裏的石板上,下面墊了塊木板,上邊撐了把小傘,避免被雨雪沾濕。

收音機音量被調到最高,裏頭播放着逗趣的相聲節目,聲音響亮到能讓全院子的人聽見,樂得喜慶,隔壁小孩都忍不住地往老顧家跑。

小孩子們盡情戲耍玩鬧放鞭炮,大人們就在院子裏幹活兒。

炸魚,炸肉園子,鹵豬肉,鹵牛肉,滿院子都是馍香和肉香,香得小孩圍在竈爐邊直咽口水,默默期盼晚上快快到來,才能痛快地大吃一頓。

年前攢着的錢票也終于舍得花了,全換成了各種糖果瓜子,糍粑年糕,這些食物平時很少吃,單是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七裏巷還是個十分有人情味的地方。

每年春節,居民們都會齊心協力在各自院兒裏頭,用黃土和稭稈糊一個大火竈,再起一口巨大的鐵鍋,用來蒸大白饅頭,蒸完我家蒸你家!

蔣海朝剛到達顧家小院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副諧情景。

張麗華呵呵笑着往大鍋下一站,賣力吆喝:“我們家的馍馍蒸好了!下一個誰!快來,別浪費了柴火!”

隔壁牛嬸兒忙舉手,吩咐孩子們把生面團抱上來:“快快!小子們!上鍋,蒸饅頭咯!”

顧芊跟着她的幾個嫂嫂在搪瓷盆邊擺弄饅頭,每一只饅頭肚上,都要給它用紅色食用色素點一顆紅點,瞧着就喜慶。

蔣海朝小心翼翼站門口觀望了好一陣,才尋到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

“哎!小孩!”

小女孩正圍觀蒸饅頭,冷不丁被一又高又帥的哥哥呼喚,小眼睛茫然地眨巴眨巴。

蔣海朝笑容極具迷惑,一副鄰家大哥哥模樣,笑眯眯的:“對,就是你,來來來,哥哥有事兒找你。”

踟蹰着,終究沒能抵擋男□□惑,小姑娘邁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出了院門。

蔣海朝蹲下,細聲細語問:“乖乖,認識你們院兒裏的顧芊嗎?”

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她是顧安的姑姑。”

蔣海朝滿意地從兜裏掏出一張一元錢,在她眼前晃了晃:“給你一塊錢,幫哥哥把顧芊叫出來,就說她有朋友找。”

小女孩年紀雖小,錢還是認得的。

當即兩眼發亮,生怕他反悔,奪過毛票飛毛腿似地跑到顧芊面前。

“姐姐!姐姐!有哥哥找你!”

蔣海朝陡然反應過來,下意識往門後一縮,沾了一屁股的雪。

拍拍雪粒子爬起來,逐漸遠離的那扇院門。

顧芊往門口望去的時候,只看見一抹綠色的衣擺,半秒便消失,仿佛從來不存在。

“什麽哥哥?”顧芊問她。

小女孩把一塊錢塞兜裏藏好,才搖晃起小啾啾說:“我不知道,哥哥長得很好看,他說讓你出去。”

好看?

顧家人的目光紛紛往顧芊身上望。

好看的哥哥,除了那位蔣幹事,怕是沒人能擔得起“好看”二字了吧?

顧芊心下咯噔,連外套都來不及套,匆匆忙忙趿拉着毛拖鞋就往外趕。

“媽,你們先做着,我出去看看。”

……

居民樓窗戶裏透出來的橘色燈光,印照了他半個身體,像金箔一樣氤氲着柔和的氛圍。

宛如白楊一般挺拔的蔣海朝站在巷口,他的周身籠罩着強烈的孤獨感,卻在見到她的剎那間,歸位虛無。

見到顧芊,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由內而外的喜悅,像忠心的羅威納犬見到主人,搖尾晃腦似地開心。

顧芊嘴裏呼出白氣,緩緩向他走來。

“下雪了。”不過一周不見,向來漫不經心随心所欲的蔣海朝,居然緊張局促起來,傻不愣登地冒出一句寒暄。

他像個孩子,雙手無措地不知該往哪兒放。

她沒回話,他便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觀察她:“這天挺冷的。”

附近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好去處。顧芊沒回他,拽着他的袖口往偏僻的地方帶。

“換個地方說話。”

蔣海朝乖孩子一樣任由她拉走,缱绻的目光如癡如醉落在她瀑布般的黑發上。

注意到她身形單薄,連外套都沒穿就出來,只一件半厚實的寬領毛衣,雪白的天鵝頸露在空氣裏。

“怎麽穿這麽點就出來了”還沒站定,蔣海朝便迫不及待脫下呢大衣。

剛脫到一半,耳邊傳來顧芊冷冷淡淡的聲音。

“大晚上的不吃團圓飯,跑來這裏做什麽?又想跟你爸吵?”

男人脫衣服的動作略微停頓,很快從身上剝了下來,裏面就剩一件薄薄的灰色羊毛衫。

外套落到她肩膀時,比火爐還暖的熱球源源不斷注入肌膚。

他穿到小腿肚,她披在肩膀直接成了拖地裙。

衣擺邊緣沾了一層細密的白色雪花粒兒,和一層淺淺的泥水。

顧芊蹙眉,嗓音微啞:“你別……”

她作勢就要脫下,被他扣住肩膀不得動彈。

大眼瞪小眼,誰也不妥協。

顧芊無可奈何,“我不冷。”

蔣海朝嗔怪一樣笑着:“小慫包,鼻子都紅了,還說不冷。”

顧芊除了一件毛衣,裏面還有兩件線衫,不在室外待久就不會感覺很冷。

倒是他,一件單薄的隐約可以瞧見一層結實肌肉的羊毛衫,他才是最需要大衣的人。

顧芊說什麽也要把外套脫下來,蔣海朝的手卻跟上了釘子似的固定在她的肩膀。

“你不要我就回去了。”顧芊生氣的就要往回走,蔣海朝這才慌張。

“別別別,我要,我穿!你別走啊。”

見他又把外套穿上身,顧芊的腳步才停下。

從她出來之後這厮就一直在傻笑,顧芊說不上來心裏什麽感覺,心緒紊亂,很複雜。

按捺住心底異樣的情緒,她問:“今天除夕,你不該出來的,你爸媽知道你來我這裏嗎?”

“我等會兒就回去了。”蔣海朝忙接解釋:“不耽誤你很久,我……”

好像不好意思似的,抓了兩把頭發:“咳……想你了。”

顧芊一直都知道蔣海朝厚臉皮,這句話雖然惹得她心序大跳,卻也沒感到太過驚訝。

其實,她一昧的縱容,又何嘗不是蔣海朝膽量的來源?

如果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兩人之間的關系也不會如此暧昧不清了。

可是愛情這玩意兒靠譜嗎?

她的父母在大學期間因為愛情而結合,歲月終究抵不過漫長相伴,最後支離破碎。

從前也有數不清追求她的人,也遇到過無數奇葩男。

有些追了幾個月追不到人,就到處散播關于你如何如何不堪的謠言,這是最極端的一種男人;

有些像舔狗一樣追求你,背後也在舔別人;

有些看似是真愛,卻因為你遲遲不肯全盤交付予他,惱羞成怒罵你假清高,罵你高高在上看不起人。

穿越前顧芊是個吸渣體質,見過太多太多鮮活的例子,她不敢輕易說喜歡誰,也不敢輕易接受別人的愛。

無論哪個時代,男人總是同一個品種,蔣海朝雖然讓她心動,卻也沒法讓她放下戒備的心。

兩者之間矛盾地拉扯住她的神經。

越想,腦子越亂,

渾身力氣被抽幹,她洩氣似的:“嗯,我知道了,還有什麽,說完趕緊回家吧。”

顧芊的冷淡是蔣海朝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的。

這麽多天過去,他以為她的氣都消了……雖然他并不知道她在生氣什麽。

但此時此刻,這樣阖家團圓的一天,卻迎上顧芊冷冰冰的态度,熱臉貼冷屁股,蔣海朝心裏确實挺不是滋味。

暗暗把陸進舟罵了一遍,小心翼翼觀察着她的神色,才從兜裏掏出一只洋氣的鐵皮盒子。

長方形的小盒子,兩個巴掌大,盒子是褐色的,上面有異域風格的花紋,還印着幾行卷曲的英文字。

握住她放在兩側的手,不容拒絕地把盒子塞進她手心。

“給你,外國貨,我大爺不知道哪兒搞來的,咱家就這麽一盒,我全給你帶來了。”

是一盒巧克力。

“哦對,這個叫巧克力,你應該沒吃過,裏面有核桃還是啥堅果,搭一起挺好吃,特甜。”

掌心是巧克力鐵盒的熱度,殘留的卻是他指尖冰涼刺骨的溫度。

呼吸紊亂一順,顧芊後退一步,抗拒之意寫滿臉:“我不要,我不喜歡吃甜食。”

蔣海朝反手身後,不讓她塞回來,耐心解釋:

“這可不是普通甜食,這叫巧克力,外國貨,可好了,你嘗嘗就知道,我可不騙你。”

巧克力是蔣海朝最喜歡的甜食沒有之一,每年他大爺都會給他帶一盒,也不知道哪裏弄來的,一年就吃這麽一回,家裏人也不跟他搶。

今天他一顆都舍不得吃,緊趕慢趕趁着春節這樣的大好日子給她,只為博美人一笑。

“你要是不喜歡,就給咱侄女,她們肯定會喜歡。”

顧芊的心理防線逐漸崩潰。

算她求求了,蔣海朝你能不能別對她這麽好。

“我不要,這麽貴重的東西你自己收着,跟你說以後別給我送東西,我缺什麽我自己有錢買,你這樣讓別人怎麽看我?”

“誰看你?這兒沒有別人,你要是害羞,偷偷吃呗,最好別給其他人,我就樂意你一個人吃。”

寒風掠過脖頸,刺骨的冷。

“你能不能別對我這麽好……”她失落地垂下腦袋。

蔣海朝想摸一摸她的發頂,手擡到一半,不知怎的又停下。

“那不行,我喜歡你,就想對你好。”

“為什麽啊……為什麽就喜歡我呢?”

蔣海朝的眼睛很會說話,甚至連動作都不需要,只這麽安靜地看着你,注視你,眸光是如此深情款款,那樣柔情似水。

他笑着說:“心決定的事,嘴巴怎麽說得清楚?”

一句話的分量像有千斤重的壓力壓着她。

他越好,她越不知如何承受。

心口的酸澀從眼眶裏溢出,愛與不愛變成小人在腦海裏對抗,如有千萬雙手,扯着她變了形。

“顧芊,這是我第一次追求女同志,我沒騙你,你真是我第一個主動追求的女同志。”

他認真而專注地說,沒注意到顧芊快要崩潰的情緒。

“我也不知道我這樣追求對不對,我臉皮确實比較厚,有時候害怕你煩,有時候又怕不纏着你你會被外面男人勾了去。”

“說實話,我這人挺沒安全感。”

“這幾個星期我外面有事挺忙的,沒什麽時間找你,還挺怕有人撬我牆角,一直念叨你呢。”

一大堆話說完自己都笑了。

“你別笑話我,我這人哪裏都聰明,在你面前就可笨,也不知道咋回事,老是在你面前弄出傻不拉幾的事兒來。”

“這可不是我的本意,我當然希望在你面前留下聰明勇猛的形象,誰知道咋就越來越傻……你多擔待點兒,哪裏不喜歡我可以改的。真的,我這人不好面子,我臉皮可厚了,你說的我都改!”

“蔣海朝。”忍耐下眼眶酸澀,顧芊說:“我不喜歡你喜歡我。”

這話說的還挺繞,蔣海朝樂得胸腔微微抖動:“那就不行了,除了這個,我都能改。”

“那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這個不行。”

“也別再送水果了。”

“這個也不行。”

顧芊徹底笑出來,那笑中摻雜了隐秘的悲恸。

蔣海朝以為她被打動了,暗戳戳期待她的下一句話。

“蔣海朝,我們不合适。”

“這也不……”

“我說真的。”顧芊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話,“以後別來了。”

短短一句話,有什麽東西從他體內抽離,像流水,快得抓不住。

“你別喜歡我了。”

顧芊的心上一直挂着一顆裝滿水的氣球,沒爆之前,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要晃蕩,拽着她七上八下。

現在氣球終于被她捅爆,冷水灑出來,熄滅所有火苗。

話落,她毫不留情轉身,速度之快,再多走幾步就能到家。

恰逢寒風掠過,冷得蔣海朝渾身顫栗。

瘋也似的把人從背後擁住,整個懷抱都是顫抖着的。

“混蛋!”

這不是顧芊說的,是蔣海朝的怒號。

“顧芊你混蛋!”

“我大過年來找你,就是為了聽你說這個!?”

“你放開……”

除夕夜的傍晚最是忙碌,雖說這個點大人們基本上都在家裏準備團圓飯,可保不齊有人出來。

“放個p!我要抱你抱到死!抱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這都哪裏學來的詞,又土又幼稚……

怒意澆灌上腦,沖地他渾身發熱發燙,顧芊感覺到後背貼着他胸膛的那塊肌膚,快要将她燒化。

拒絕蔣海朝的時候她的态度有多麽篤定,現在心中就有多麽滔天的罪惡感。

顧芊并不是個容易有負罪感的人。

以前也不是沒拒絕過愛慕者的示好,比拒絕蔣海朝還要狠決得多,甚至有拒絕後就把人拉黑的操作,也都沒讓她內疚過,眨眼就忘的程度。

可也不知是蔣海朝的哀傷情緒感染了她,還是怎麽的,此時此刻,顧芊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罪無可恕的大壞蛋。

由此可見,好看的皮囊多麽重要,顧芊深有體會。

“你說過不說髒話的。”

“你連我說過的話都記得,你為什麽還騙我說不喜歡我!”

怒氣順着滾燙的唇,呼到她耳廓,刺激着她的心髒。

連顧芊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東西,悄然而生。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句話,傷到我了。”

他把人抱的更緊,也顧不得什麽唐突不唐突。

她也沒掙紮,更加使他肆無忌憚起來。

一切得寸進尺,不過是另一個人的縱容罷了。

“你憑什麽,你能管的住自己的心還要霸道的管我的心?你以為随便一句話,我就必須不喜歡你了”

他越說越抖,悲傷刺激地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合不合适,不也得試試嗎?你一句話就想把我擊退?”

雙手顫抖地把她扭轉到正對自己,終于看見了男人眼底的猩紅。

“憑什麽”用力扣住她的肩膀質問:“你憑什麽啊”

顧芊別開臉不去看他,眼眶酸澀:“沒有憑什麽,你想喜歡你盡管喜歡,我懶得管你。”

她慢慢掙脫他的禁锢,就像從蔣海朝的身體裏挖去一大塊肉。

“你上次說想看我哭,我沒哭出來。你剛剛那句話,我真的想哭了。”

“那你哭。”哭了更好,越傷心,就趕緊把她忘掉吧。

蔣海朝噎住:“你也太狠心了了。”

心上像掰碎了一顆苦心蓮,酸澀鈍脹。

“對,我就是這麽狠心,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不敢看他,無意中的一眼,他真的哭了。

無聲地落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顧芊,我他媽是真的喜歡你,被你迷的神魂颠倒,過個年腦子裏也一直是你。寧願冒着被我爸揍的機會也要來找你,我就想把最好的東西給你,想看你對我笑,啥都值了。”

“你說,怎麽辦吧?”

“涼拌。”

“我跟你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

蔣海朝實在不理解:“咱之前不是挺好的嗎,我,我他媽以為你也喜歡我。”

顧芊苦澀一笑:“是嗎,可能是我哪些地方讓你誤會了。”

“那可太多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告訴我,其實你也……”

越說越矯情,蔣海朝受不了的把淚抹幹淨,從前吊兒郎當,什麽也不在乎的那個蔣海朝又回來了。

“反正是你勾我在先,我現在入了套,你不認也得認。”

“……無賴。”

“我就是無賴。”

兩個倔強的眼睛對視,一時間無人勝出。

“顧芊,你記好了,不管你怎麽對我,怎麽趕我走,你放心,我一直喜歡你,就算你跟別人結婚了,我還是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我永遠等你。”

“有病……”

“就是有病。”

“我不會跟別人結婚。”顧芊腳尖掃雪,悶悶的說。

蔣海朝呼吸一滞:“那跟我呢?”

“……也不會。”

這比聽到她拒絕他還要殘酷。

“你不想結婚?”他問。

顧芊颔首,斂下睫毛:“嗯。”

“你媽同意嗎?”

“……她同不同意不重要,誰也沒法改變我的決定。”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為什麽?”

“不為什麽。”

蔣海朝突然放開落在她肩膀的手,後退兩步。

顧芊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

“也好,除了我,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男人。”

什麽意思?顧芊不解地望向他

他也望過來,那雙眸子像淬了明媚燈火一樣璀璨。

“顧芊,老子跟你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不想結婚是吧?沒關系,正好我也不在意,你跟我在一起,咱倆不結婚,咱倆處一輩子對象!”

顧芊:“……”

話到嘴邊的有病止住,改成。

“瘋了。”

她轉身,扔下巧克力盒,大步流星離開他身邊。

蔣海朝沒追過去,如松般挺直了腰杆站在原地。

窗戶裏透出來的橘色光暈,将他棱角分明的輪廓照得半明半暗。

眸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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