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城

可惜，唐青月期待已久的上山打獵行程最終沒得成行。

因為那一年吃得好，又不需要照顧別人，心寬體跟着胖唐青月身子張開了，完全不是之前面黃肌瘦的摸樣，變得水靈豐滿，開始綻放着屬于這個年齡女孩的風華。

和住在山頂石家兩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女知青相比，唐青月不怕苦不怕髒，簡直比土生土長的山裏女娃子還勤勞能幹，長得出挑卻不惹眼，村裏一些男青年甚至一些婆婆媽媽慢慢注意到了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不少人動了心思，這其中數生産隊大隊長家大兒子陳大剛表現得最明顯。

可是陳大剛早就娶了媳婦，孩子都生了三個。

陳家一直是這一片山村的村長，解放後山村改成了生産隊，生産隊上大大小小的領導都是陳家人。

陳家祖祖輩輩也都是為山民們謀福利的好人，受人敬重。

這一輩卻出了一個讓村民們諱莫如深的陳大剛。

聽說早些年他在外做□□鬥死很多人，他媳婦就是其中一個被他鬥死的老師家女兒。

山裏人口稀少，山路難行，陳大剛在外面混得如魚得水一般不長時間在村裏呆着。

自打陳大剛發現村裏還藏着這麽個勾人的知青後，他便時常回來，說團結同志搞生産，幫知青幹活，給知青送吃的喝的。

唐青月硬着頭皮拒絕了幾次，陳大剛表面上笑呵呵的沒說什麽，卻幾次摸到唐青月住的房子裏，讓唐青月不要傻，跟了他，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否則……這山上就沒有不看他陳大剛臉色行事的，讓唐青月識相點，少遭罪。

那放肆打量的眼神讓唐青月作嘔，她晚上都不敢在知青屋裏睡，躲到石泉生上山打獵歇腳的房子裏。

哪想陳大剛找來了，在村裏他多少顧忌點，到了山上，陳大剛完全不掩飾他的暴虐，力量懸殊太大，唐青月被打得頭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爛了，還好危急關頭石泉生得到消息不放心過來看看，正好阻止了陳大剛的獸行。

陳大剛倒不是覺得自己打不過石泉生，但是對方在村裏名聲非常好，他犯不着為了個小丫頭得罪這個出息的兄弟。

可惜地看了眼躲在石泉生身後的女孩，不過想到石泉生家還有個“舊人”，相比這青澀的丫頭，那個更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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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剛爽快地罷手了：“早說你看中了，大剛哥我還能不給你面子？聽說如玉馬上要生了，你小子豔福不淺，可以啊！”

唐青月被石泉生帶到山上他的家中，還來不及收拾，那邊孫如玉要生了，比較兇險，必須去醫院。

唐青月身上也有傷，石泉生便和住在他家另外兩個知青帶着她們下山去了醫院。

孫如玉難産，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個瘦弱的女孩。

唐青月身體底子打小就強健，人又頑強，身上的傷只是看着吓人，簡單包紮後很快就生龍活虎跟着石泉生忙前忙後幫忙。

等孫如玉和嬰兒都脫離危機，轉入普通病房後，石泉生帶唐青月先回村裏收拾，畢竟幾個人在醫院呆了好些天，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回來後，石泉生匆匆收拾了一些東西，簡單交代唐青月幾句又下山趕往醫院了。

石泉生家很大，好幾間房間，唐青月被石泉生安排在中間一間南北通透的大房間裏。她一刻都沒有閑着利索地将自己的房間、廚房、兩間堂屋還有倉庫什麽都收拾了一遍，她在知青點的一點衣服也搬了過來，全部洗、曬一遍，将自己收拾得幹淨利落，為照顧即将回家的産婦、新生兒做準備。

可是幾天後，卻只有石泉生抱着襁褓中的嬰兒回來了。

一起去醫院的三個知青，包括還在月子裏的産婦孫如玉全回城去了。

石泉生說，孫如玉早就計劃了回城，她想讓自己摔一跤流掉孩子直接走，這才有那天突然早産的兇險。

可是孩子月份大了，最終生下了，孫如玉依然抛下剛出生的孩子走了。

唐青月一方面覺得小寶寶很可憐，比她還可憐，好歹她當初沒被扔在醫院，一方面又覺得小寶寶很幸運，有一個這麽好的爸爸。

孩子叫石夏天，唐青月給她取了小名叫甜甜。

自此，唐青月再沒下過山、上過工，她在石泉生的家中全心全意的照顧石夏天。

原來石泉生家雖然住了女知青，但那時候有好幾個人，有男有女，現在只有唐青月和石泉生孤男寡女兩個人住在這深山中，為了不被說閑話，也為斷了惡霸陳大剛的觊觎，石泉生在經得唐青月同意，兩人擺了酒席。

在山村裏，只要擺了酒席拜了祖宗牌位，那就是過了明路的夫妻。

之後五年，唐青月留在山上，照顧孩子，收拾家裏，照顧石泉生，石泉生掙錢養家，讓唐青月和孩子衣食無憂。

石泉生非常能幹，能掙回來很多糧食和肉，還經常給唐青月帶零嘴、衣服、頭飾、甚至首飾，他花了三年時間将偌大的房子一點點修建整改，讓其更結實、舒适，圍了結實又寬敞的院子，養了看家的狗，種了大片的花，讓唐青月好像置身在世外桃源般的悠閑。

唐青月也愈發将孩子疼人骨血以回報石泉生的護佑。

山中無歲月，一轉眼五年過去了，村裏一二十個知青陸陸續續走得所剩無幾。

知青都想着回城，唐青月以為自己不想的。她已經很少想起她出生過得申城，那是不被愛不被惦記甚至被錯待的歲月。

她在這山裏經歷的磨難、困境，都一個人扛過來了，也漸漸忘卻，遙遠申城自打她下鄉就沒有只字片語傳來的家人也慢慢被她塵封在記憶的最深處。

可是午夜夢回，她夢到了曾經爬過十幾年的樓，夢到了申城的吳侬軟語……她也想回去的。

這時候恢複高考的消息傳到山裏，幾個滞留山區的知青欣喜若狂，山裏也發生一些動蕩。

還沒有離開的知青基本是在山裏成了家生了孩子的，和別家發生争吵不同，石泉生得到消息後，在唐青月都沒有下定決心時，第一時間張羅來了各種書本、資料。

唐青月想念她長大的申城，她也想帶着石泉生、帶着她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走出這大山，到大城市去看看。

山裏雖然好，但是太蔽塞、落後，石夏天如果要上學，得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

然後她真的考上了，還是申城最好的大學。

石泉生讓她先一步回城，他們随後也會來。

石泉生安排好了一切，唐青月帶着錄取通知書、帶着錢滿懷期盼地回城。然後她被軟禁、被奪走上學名額，用一個不能住人的破房子作為補償，強迫她接受……

唐青月這次沒有等到石泉生來解救她，等她恢複自由後回山裏找他們時，已經沒有他們爺倆的身影了。

村裏人說石泉生帶着甜甜去了浙江，去了孫如玉的家鄉，他們真正的一家三口團聚了。

她再一次被抛下了。

親生父母尤能為了孿生姐姐軟禁她，責罵她，只是為了拿走她的錄取通知書，只是怕她鬧事誤了另一個女兒的錦繡前程，唐青月時隔七年再一次體會到不被愛和被偏愛的差距。

她永遠是不被愛的那一個，父母親人尤如此，石泉生、石夏天也是如此。

當時的唐青月仿佛認命般接受了村裏人的說法，一個人回到申城。

初回城的她，有三個孩子要養，有一份需要不停學習的工作去适應，枯燥繁忙而又捉襟見肘的生活将那幾年在山村裏養出來的靈動和生氣很快磨滅掉了。

一路上思緒紛亂，唐青月渾渾噩噩回到家中。

她們說那錢是那個男人給的，用報紙包着，報紙上寫的是唐清婉的名字，錢到了唐清悠手上，唐清悠拿出一千二給她買房子安家。

唐青月清楚的記得，唐清悠是在一九七八年深秋給她的一千二百塊，那時候唐清婉已經順順利利舉行了婚禮，不怕再出變故，她也獲得了自由。

也就是說那年十月前後，石泉生來過申城，在她被軟禁在老房子裏的時候，石泉生來申城找過她，沒見到她，然後走了，走了還給了一筆錢？

村裏人講，泉生啊，早就帶着甜甜去和孩子親媽團聚了，你都賴着他白吃白住了五年，還想賴到什麽時候？不要去打擾人家，孫如玉為了泉生生下甜甜，難産差點死在醫院，她家裏也是怕她救不回來，才給接回城裏調養。

現在人家身體養好了，一家子團聚，苦盡甘來。

所以石泉生為了感激她那五年來将甜甜照顧的好，讓他們一家三口能團聚，特地繞到申城來給她送了一千二百塊錢？

唐清悠說，如果不是唐清婉不見他，他還會送錢來。

所以那錢肯定不止一千二百塊，他為什麽要送那麽多錢來，十八年前，一千二百塊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不對，唐青月搖着頭，覺得不對。

如果說欠誰的，只有她唐青月欠他們父女的，那幾年是石泉生給她遮風擋雨，讓她衣食無憂，是甜甜讓她心有歸途。

那五年的點滴時光曾經被她當着一場美夢壓在記憶深處，現在翻出來，才發現許多被她忽略的事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幾年她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成長起來，她感受到石泉生對她是有男女之間那種感情的。

他時常帶她喜歡吃的零嘴回來，他給她買衣服、首飾，他看到她笑的時候會跟着笑，他私下還說過甜甜大了要分房睡，到時候他們兩口子該睡一房……

村裏人說孫如玉為了石泉生九死一生生下甜甜，說石泉生如何變賣田地如何高興地帶着甜甜去浙江找孫如玉……

她便不敢去回憶那幾年的點點滴滴，只當是自己癡心妄想了。

可是如今那些年的記憶如海潮般湧來：

當時孫如玉生完孩子她也在醫院的，她親耳聽到孫如玉咒罵孩子，說她不想生的，說生了這個孽障會毀了她以後的日子，讓石泉生抱去送人，要不就丢掉。

當時唐青月只當孫如玉是生孩子太疼了說的糊塗話。

後來，石泉生獨自一人抱着孩子回來，說孫如玉沒事了，可以出院，但是她不要孩子，回城去了。

石泉生是被遺棄的孩子，唐青月也是被放棄的孩子，她理解那種痛苦，石泉生怎麽可能還惦記抛棄孩子的孫如玉？

正因為唐青月知道石泉生同孫如玉再無可能，才放任石泉生對她無微不至的好，也放任自己對他們父女投入全部的心血。

唐清悠還說，怕她知道了會跑去山裏找那男人，還說她去打點的。

她為什麽要去山裏打點？山上的一切跟她們兩個沒有任何關系。

唐青月只覺得這一切好像掩蓋在雲霧後的太陽，看不清，摸不着。

她心亂如麻，甚至想着回去不顧一切鬧一場，問一問她們當年到底都幹了什麽。

拿走她的錄取通知書還不夠，幫她養十年孩子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