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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你的要求哀家從無怨

薛英暮午睡将醒,便被海青告知勤妃娘娘已在外等候多時。

勤妃是當朝丞相王明秋的長女,在鳳承淵還是太子時,她便是他的側妃。按說以勤妃的身份,當正太子妃是綽綽有餘的。只可惜,那時的鳳承淵不知是為何,堅決要将正妃位空懸,只許了側妃之位。好在他的太子側妃只有勤妃一位,所以勤妃雖名為側妃,但與正室無異。這才免了丞相與勤妃的諸多抱怨。

丞相王明秋是兩朝元老,先帝爺在世時便對他十分看重,鳳承淵當日能順利登基,也有他不少的功勞。只是此人雖是齊朝的中流砥柱,卻是個迂腐無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勤妃穿着一身煙霞銀羅長裙,在外拘謹地站着,見太後從裏屋出來,忙恭敬地過去行禮。

薛英暮示意勤妃坐下,陶瑾然上前去給她倒了杯清茶。

薛英暮的目光在勤妃身上逡巡了一遍,擡了擡眼,淡道:“你素來喜靜,鮮少出溫室宮,今日怎到哀家這兒了。”

雖說每日晨昏定省是平常侍奉長輩的規矩,但薛英暮成為太後之後,便以“哀家挂念先皇,只願靜心向佛”為由,讓後宮妃嫔平日裏切勿打擾。這規矩自此便幾乎是名存實亡了。

勤妃聽着太後嚴肅的語氣,不由有些惶恐,惴惴不安地行禮道:“皇上壽辰将至,臣妾是首次協助太後,沒有一點經驗,臣妾想向太後取取經。不敢打擾太後清修,臣妾是等太後午睡醒了才敢讓人通報的。”

薛英暮看她一眼,想到了今早陶瑾然出的那個主意,卻緘口不言,只視線一沉,道:“皇上的壽辰每年都辦,心意最是重要,形式上的東西無需多求。”

勤妃點點頭,捏緊手帕。她與太後打的照面本就不多,現下更是有些後悔來找太後取經了,只一個勁地道:“太後說的是。”

陶瑾然在一旁将她們二人的對話全聽了進去,目光在薛英暮與勤妃之間來回游移,像是懂了些什麽。

勤妃是個好靜的人,薛英暮對其也沒有多少想要深談的心思,勤妃只再坐了一會兒,薛英暮便讓她跪安了。

誰知勤妃走了不足兩個時辰,鳳承淵便來了。

薛英暮有些許驚訝,他很久沒有白天來她這兒了。

她回內堂換了身木蘭青雙繡緞裳,下身的裙擺層層地盛開,綿綿不絕。像是潔白的百合,又像是春日裏的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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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承淵眼前一亮,随即又轉過頭去,有些老成地道:“多年未見過太後穿這般亮堂豔麗的服飾了。”

薛英暮對他自然不像對旁人那般敷衍,含笑豔豔,臉上的微笑如同青天紅日般明亮,“皇上的意思是說我老了,老婦人穿不得妙齡女子該穿的衣裳了。”

鳳承淵笑眯眯地看着她,“太後是本朝最年輕的太後,怎會老。朕只是覺得太過驚豔。”

“是嗎?那與皇上後宮裏的那些妙齡女子相比呢。”薛英暮想起了勤妃,收起臉上的笑容,淡淡地問道。

鳳承淵喝口茶,目光炯炯,不語。

薛英暮看着他苦笑,不禁覺得自己真是沒用極了。此時的自己竟像是一個争風吃醋的無知婦孺,醜陋不堪。可也只有鳳承淵能如此厲害,這般輕易地就将她最不為人知的一面逼了出來。

鳳承淵挑眉說道:“今天是四月初三,再過不久就到了先皇的喪日。近年我大齊天災連連,常年大旱,又收成不足,朕想趁這次先皇喪日之時,由太後去九通寺為我朝祈福。”

薛英暮臉上的笑容更淡,眼睛看向他黑亮深邃的雙眸,“皇上想讓哀家何時動身,去多久?”

“既是祈福,自然少不得一個月。帝都離九通寺相距甚遠,朕想太後三日後就啓程。”鳳承淵沉着着說道。

薛英暮皺眉,黑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的眼睛裏如冰一般,無任何表情,薛英暮看着他的眼睛,聲音也不由得冷淡起來,“但是下個月就是皇帝的壽辰,太後豈能不在宮中。”

“無礙。”鳳承淵又喝口茶,話裏完全不露情緒,“勤妃跟着朕多年,在太後身邊想必也學了不少,這次壽辰就交由她辦便可。”

薛英暮微微一怔,她想起了勤妃适才的詢問,心裏只覺得譏諷無比。她反問道:“皇上确定勤妃一人能當大任?”

鳳承淵正色道:“太後當年不也是一點點地成長起來的嗎。”

薛英暮冷笑,“看來哀家是非離宮不可了。”

鳳承淵不看她,眉頭微微一皺,語氣放松了幾分,“太後若不想去,自然可以不去,朕找別的後妃即可。”

薛英暮低頭看着自己的琉璃指甲套,那套子很光潔,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出了一個小小的鳳承淵的背影,她低聲道:“不必,哀家去。”

鳳承淵說完正事,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

薛英暮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走,身子猶如虛脫了一般,适才的硬氣也消失無蹤,她幾步走回了榻上,緩緩躺下,閉上了雙眼。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沒有光亮的夜晚,四周很靜,沒有風,沒有人,沒有任何聲音,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通通通”的心跳和輕不可聞的呼吸聲。

那一夜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那種類似于窒息一樣傷痛且了無希望的感覺,她這輩子也忘不掉。這種感覺似乎因鳳承淵的無情而又逐漸清晰了起來,慢慢地模糊了她的痛覺。

薛英暮收養鳳承淵的時候,家世還很是顯赫,很多人都說當年她能收養六皇子,與她出身薛家抹不開關系。

先皇究竟為何将鳳承淵托付給她,對于薛英暮而言,是一個未解之謎,然而這個謎團解開不解開,根本就不重要,因為當年的她只顧着慶幸,收養鳳承淵的,是她,而不是別的人。

她第一次見鳳承淵的時候,是在當惠嫔時所居住的昭陽宮裏,那年她十七歲,鳳承淵十五,都還處在最美好的年華裏。

首次見面,鳳承淵給薛英暮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雙眸子,又黑又亮,跟葡萄粒似的,圓滾滾的,仔細看,又有點像璀璨的夜明珠,一閃一閃,在烏黑烏黑的夜裏也能發着光。

薛英暮當時就想啊,有人的眼睛是怎麽可以長得這麽好看的。

那時的鳳承淵,和現在一點都不像,他就那麽靜靜地站在先皇身邊,柔順而無害,還是一個乖巧腼腆的少年。

薛英暮第一眼見他,就止不住地喜歡,她一直以為是身體裏的母性在作怪,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種感覺,叫一見鐘情吧?

薛英暮是在深閨裏長大的小姐,雖然做過的調皮事情不少,但接觸過的男子還是十分有限的,除了她父兄,與她最親近的人,大抵就剩下鳳承淵了。

小承淵很好養,既懂事又聽話,送他什麽,他都會小聲地說句“謝謝”,偶爾還會用一雙和黑貓一樣的眼睛,滴溜溜地注視着她。

很多次,薛英暮看他吃東西的時候就在想,她的一生應該定了吧,從此就會無風無浪地順利下去。然而命運善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的生活裏,“定”字大概從不存在。

慶元十四年,梁王謀反,薛英暮的父親薛老将軍領兵與其厮殺,被梁王的部下重傷,不治離世。消息傳回宮來的那日,暮色四合,夕陽無限。紫紅的晚霞翻騰在空中,絢爛天穹,催動着思念的風候在周圍,流年似水。

透過空蕩的寝宮,她恍惚看見未來的自己在冷宮中孤寂終老,恍惚聽到了深宮大院裏孤魂野鬼的嚎叫和哭泣聲。

彈落三代的相思,撥亂五朝的琴弦。

父親,沒了。

從小疼愛她的爹爹化作了一堆白骨,一直維護她的将軍鮮血染滿了長街,昔日門庭若市的薛府大宅被弄得滿是蕭索。

一朝辭世,天下缟素。

失去了薛家的庇佑,她在後宮又該如何生存?

那夜,皇上未來,來的是鳳承淵。他的眸光還是那麽清亮,看着他的時候,薛英暮甚至有一種錯覺,或許這一切都是假的,她的父親沒死,她只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夢。

但是小承淵開口的第一句話卻無情地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英暮,別哭,你要堅強。”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閨名,用那麽輕柔的聲音,用那麽鼓舞的語氣。

薛英暮的心還是很疼,可他的眼神實在太暖,薛英暮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他也回望過去。在他的眼睛裏,薛英暮仿佛看到了未來的他和自己。父親早逝,家裏只有一個不成器的兄長,她似乎成了家族唯一的希望。

薛英暮含着淚對小承淵招招手,“承淵,來。”

小承淵聽話地走了過去,走到她身邊時,還順手幫她擦了擦眼淚,那勁道很輕柔。

薛英暮微笑着哽咽道:“承淵,我定會全力助你。”

小承淵的眼睛亮了亮,那時的他們都太清楚,“助你”二字意味着什麽。

“我以後也會對你好的。”小承淵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暖暖地笑着。

薛英暮摸了摸小承淵的頭,呢喃了句“承淵”。

小承淵還是乖巧地坐着,時不時對她微笑一下。

薛英暮擁着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很想抱着他痛哭一場,哭到不知今日何夕,哭到海枯石爛,可是看着他的眼睛的時候,她什麽悲傷的情緒都不願露出來了。

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個精神支柱,那個支柱叫鳳承淵。

薛英暮有時候會想,她那麽拼死拼活地幫他謀取帝位,究竟是因為他是她唯一的依靠,還是因為心裏那份慢慢擴大的感情。如果是因為感情,那感情到底是什麽時候産生的呢?她不知道,也沒有必要深究,因為最後,他們都做到了,他成功了,他當上了九五之尊,她也成功了,她成了大齊最年輕的太後。

沒有薛家,她一樣可以成為自己的□□。

可有些感情,卻在他們身居高位後,徹底地變了。

薛英暮将那張寫滿了壽辰如何安排的紙拿出來,放在火燭下燒成了灰。其實很多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如果不是特意想,她都快忘了。比如第一次見到鳳承淵時的悸動,比如失去父親那段時間裏鳳承淵帶給她的感動,比如他們為了三大家族所發生的争吵……可現在這些往事又慢慢地湧了上來,這一瞬間,薛英暮想起了以前在話本子裏看過的一句話——蒼涼莫過歲月,薄情莫過帝王。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大概是大家能看出來的重點修了的一章,把之前楔子的內容加了很多在裏面,比看上去單單的一個生硬的楔子要合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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