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這邊彥佑剛破門而出,那頭旭鳳就緩步走進了竹屋內。
其實他心中亦是打鼓個不停:他誘開彥佑,登堂入室,此舉實在荒唐,若是鎏英在跟前,定要問他,這一番是想要個什麽結果呢?奈何鎏英不在,無人點明他的荒唐之處,便只能由得魔尊走進了竹屋。
屋內布置清雅樸素,暗香浮動,旭鳳不覺深吸了口氣——龍涎香催情,他便只覺那原本就不甚清明的腦袋更是亂了幾分。竹屋內由珠簾隔開了兩方空間,初入門時,乃是一間敞亮的小廳,案上香爐中冒着袅袅白煙;珠簾背後人影浮動,只見得一團白紗,聽得指尖和衣料摩擦沙沙作響。旭鳳朝思夜想之人就在那珠簾背後,他把心一橫,想道,罷了罷了,就讓我死個明白。
若是,若是他真的屬意了那蛇仙……
旭鳳不願再想,将珠簾掀了,走了進去。
潤玉坐在那張塌邊,龍尾蜿蜒,垂在地上,他兩手撐着床榻,黑發散在背上,既是美不可方物,又帶着些脆弱和茫然,聽見響動,便擡頭望去,那雙無神的眼睛便直直撞進旭鳳眼中來。兩人視線交錯,竟生生帶出來幾許缱绻的味道。
旭鳳口中苦澀,恍惚間竟生出些錯覺來,仿佛他當日的許諾如今已經兌現,他真為兄長尋了一片世外桃源,将這稀世珍寶藏了起來。他眼眶發熱,喉嚨似是哽住了,他快步上前,跪倒在潤玉跟前。
潤玉見他行事古怪,卻也不怕,只放軟了目光瞧着他。半晌,他伸出手,将旭鳳額前幾縷亂發輕輕理了理,卻被旭鳳反抓住了手,貼在了臉上——鳳凰性熱,應龍性涼,潤玉的手貼在旭鳳臉上,像寒冬之中摸到了火爐一般,也着了魔似的不撒手了。
“……你是誰家的小公子,”過了許久,潤玉才開口,他聲音有幾分嘶啞,于這夜色裏正是撩人心炫,“怎麽迷路到這兒來了?”
旭鳳一愣,抓着潤玉的手便收緊了緊。他脫口而出道:“你不認識我了?”
潤玉搖頭。旭鳳的心一時在高處一時又落下來,竟也失語了。
他本以為潤玉和彥佑有情,兩人歡好之時潤玉心裏只有彥佑,故而連旭鳳也抛到腦後,現在看來倒不是那般簡單了——潤玉看着他的眼神中有好奇,亦有些擔憂,憤恨、惆悵、苦澀卻半分沒有。旭鳳心中激蕩,握着那貼在自己臉上的冰涼的手,竟一時失語,說不出話來。
他心裏百感交集,幾種念頭橫沖直撞交織在一起:潤玉身上出了何事?他本是運籌帷幄的天帝,為何卻成了這竹屋內一條連化形都難的應龍?他和彥佑又是什麽關系?瞧他當真不認識自己了,那麽,那麽……
我們是否能重新開始?
他咽下那許多的妄念,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的卻是破碎的氣音。
兄長是胸有城府、善于攻心的天帝,旭鳳這五百年來與他相見不過五次,卻比之前朝夕相對時似乎看得更透徹些。然而不管是天帝、還是昔日溫和可親的夜神,都是他魂牽夢萦的兄長,從前的潤玉只叫他心生親近愛憐之意,這五百年間的潤玉偶爾展露的帝王雷霆,叫他愛中又帶了敬。不管是哪個潤玉,與他終究是水中望月,遙不可及。可如今這個一片白紙般的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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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可由得旭鳳做主,逆天改命,終得一個花好月圓、幸福喜樂的結局?
一時間,他心頭轉過百種思緒,皆是有關潤玉問他是誰,他該如何回答:我是你的……好友?情郎?或是……夫君?
他不回答,潤玉也不催,只将手放在旭鳳臉上由他握着,鳳凰身上暖,貼着極是舒服。旭鳳卻在這時側了側臉,似是撒嬌、讨要愛撫般在他掌心蹭了蹭,叫潤玉偏生出幾分熟悉之感來,仿佛千年前,也曾有人這般賴在他膝頭,将他手貼在臉上,絮絮地說些醉後的瘋話胡話……
旭鳳在他手心吻了一下,細嫩唇角刮過手心,燙得潤玉一驚,他正待要将手縮回來,卻又聽旭鳳道:“我是你……我是……”
“我叫旭鳳,兄長不記得我了嗎?”
“我叫旭鳳,兄長不記得我了嗎?”
潤玉一愣,旭鳳緊接着又道:“我是你的親弟弟。”
千百種诓騙潤玉的方法中,他卻選了最直白、最坦蕩的一種,那便是省去那些兄弟阋牆的過往,剩下的都是真話——只因他與潤玉血脈相連,乃是他二人相識的根基、更是他與潤玉緣起緣滅的因由。他這幾千年來,恨過二人這兄弟的身份,亦愛過,若非他們是同父兄弟,那潤玉便只是洞庭湖的少主,自己則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的火鳳凰,那這千百年來,又不知會簡單多少、無趣多少。
潤玉想了想。“你是我與彥佑的兄弟?”他問道。
旭鳳急了,“不是他的,只是你的。”潤玉看上去不明所以,旭鳳心裏将這個不知好歹的蛇仙罵了一萬遍,早晚要将他捆了沉忘川。他思及此,唇角終于帶了點笑意,眼睛也不似片刻前那般水汽缭繞,似要掉眼淚一般了。
“旭鳳只是你一個人的弟弟。”旭鳳道,“你亦只是我一人的兄長,別人若說什麽都是诓騙你的。”
潤玉皺眉,他神色冷了些,欲要将手抽走,旭鳳便是不準,兩人角力,潤玉到底正在歷劫,不比旭鳳力大,偏偏又望進旭鳳眼裏,那雙鳳目光華流轉,襯得鳳凰更是面如冠玉,俊美動人,他便一時愣了,松了力道。旭鳳更急迫了些,将他雙手都抓了貼在自己滾燙的臉上。
“兄長,你不記得了?”他說道,聲音刻意放緩放輕,如同那案上的香爐一般袅袅,“我們一同長大,親密無間……你還說要尋一片山野之地,與我厮守終生,再不與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相見……”他颠倒乾坤,将兩人在不同場合下說的話按照自己心意捏在一處,竟成了個互許終身的諾言,這一刻,連他自己都要信了,他與潤玉,似乎真是曾竟海誓山盟、互許了終身似的。
潤玉神色懵懂,他在人間歷劫已久,神識被封,且遠離俗事,亦并未知曉綱常倫理,不知道兄弟原是不該說旭鳳剛與他說得這番話的。這些年來他所見之人唯有一個自稱是他弟弟的彥佑,而彥佑其人行事孟浪,時常與他過分親昵,片刻前又将他按在塌上揉搓,說是要與他行靈修之事,于是旭鳳的話聽起來便也沒有那般驚駭世俗了。
他見旭鳳真誠,又不似有意加害,神情便漸漸放松下來。旭鳳心頭狂喜,問道:“兄長可是信我了?”
潤玉道:“我只是這山中一個無人識得的精怪,生得醜陋不堪,這山裏的走獸見了我都避之不及,你诓我也是沒好處。”旭鳳聽得腦袋嗡嗡作響,心道那鳥獸避之不及乃是畏懼你身上的仙龍之氣,但他嘴上不說,反而想起錦覓的話來:“什麽好聽撿什麽說。”
他便急忙道:“不是的!兄長風光霁月,乃是鳳凰所見過最美的人——”他不自覺的身手去觸潤玉的龍尾,龍鱗觸手冰涼,如玉器般堅硬,卻又似有靈力與生命在其下流動,被他一模,兩人具是一凜——一股怪異的相通之感自兩人接觸之處蔓延開來,旭鳳渾身泛起了熱流,蒸得他雙目發紅,潤玉抖了一下,脊背不自覺的挺了挺,脖子伸得筆直,頭卻不忍其擾似的像一側偏去。旭鳳看得癡了,便不由得想見到他更多的情動之态,下意識地沿着龍尾向上摩挲,潤玉仰起頭,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喘息——之間那龍尾竟随着旭鳳的愛撫緩緩褪去鱗片,變成了人的雙腿。
旭鳳幼時,曾得了潤玉的靈力相助化為人形,他們雖為龍鳳屬性相克,卻到底是親兄弟,血脈相通,靈力自也能互相融合得比旁人更好,是以他一碰到潤玉,便化成了個孩子,潤玉一碰到他,龍尾便得以化形為人。
旭鳳見了,哪想到那許多,只嘴裏問道:“兄長見了,那蛇仙可有這本事?”他見潤玉與彥佑一起時仍是龍尾,便猜測以彥佑的修為術法無法助潤玉化為人形,心裏更加得意。潤玉的外袍下未着鞋襪,旭鳳的手便隔着一層紗搭在親哥哥的腿上,稍一往上就能将人攔腰抱住。
旭鳳本想引他說“果真你我是親兄弟”,誰知潤玉卻不配合,“彥佑……彥佑也是可以的,他有一串冰藍色的人魚淚,往日都随身帶着,有人魚淚相助,我便能化成人形……今日卻不知怎麽沒帶。”
旭鳳氣急,他心裏知道怕是彥佑急着來查看潤玉,才忘了帶人魚淚,但他到底對蛇仙有偏見,便大聲道:“他是故意的!他心懷不軌,想和兄長……想占兄長便宜!”
潤玉歪頭看着他,那張素白的臉上露出一種好笑的神色來。旭鳳一急,便伸直了身子,湊到潤玉臉龐問道:“兄長可是不信?”
他二人離得近了,氣息交纏,旭鳳的雙手按在潤玉腿上,隔着一層薄紗,比直接摸着那雙腿還讓人心猿意馬。潤玉一愣,欲要向後退開,卻又不知怎麽的被旭鳳臉上的神色吸引,迷了神智,只癡癡地盯着他看。
旭鳳被他盯得受不了,一身熱血都向下那處湧去,他猛地将潤玉推倒在塌上,口裏胡亂說道:“玉兒,我好想你!”便不管不顧低頭吻去。
潤玉一驚,已經被仰面推倒了置于塌上,還要在說些什麽,鳳凰已經吻了下來,與他唇舌糾纏。鳳凰的吻又燙又熱,滾得他渾身起火。龍本性淫,他剛被彥佑按在這裏胡亂揉弄了一番,正是一番邪火洩不出去的時候,鳳凰伏在他身上,将他雙腿分開放在自己腰側,兩人貼在一處,衣物也被蹭亂了,大片胸膛暴露在空氣裏。他只覺旭鳳的親吻雖無章法,卻恰到好處,令人舒服,便由他去了。
旭鳳見他不曾推拒,心內大喜,便将吻胡亂落在他面上、脖頸上,口裏念着“玉兒”。潤玉掙紮着喘息,問道:“又不喊兄長了?”
旭鳳猛地擡頭瞧了他一眼,卻見潤玉面帶紅霞的情動之态,方知他竟是在打趣自己,他心裏一驚,心想:沒曾想兄長在床笫之間竟是這麽有情趣,這可萬萬不能讓人看見,于是對蛇仙的憤恨更深了幾分。他心裏甜蜜,口中也不住地撒嬌道:“兄長——”
說罷又去在潤玉耳朵上咬了一口,随即又是四處亂吻拱火,潤玉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只得抓住他的胳膊,口中發出淺淺的聲音。
若非蛇仙攪事,旭鳳當場便要辦了他這個思慕多年的兄長,一解千年相思之苦。
只聽蛇仙的聲音由遠處傳來,人還未到,聲音已至,“魔尊旭鳳,放開我兄長!”蛇仙大喝道,幾個起落間已經近了竹屋,“你這登徒子,趁人不備就登堂入室,快給我滾出來!”
龍鳳二人都是一驚,潤玉便去推他肩膀,旭鳳倒是坦蕩,只他必然不願潤玉留在這裏與蛇仙為伴,當下将潤玉拉起來,替他整理好領口,不等潤玉反應,就将他攔腰抱起扛在肩上,不像個尊貴的鳳凰,倒像個搶媳婦兒的土匪。他本可以掐個訣就此遁走,卻非要巴巴的破門而出,當着蛇仙的面化作金光飛走。
蛇仙心知有詐趕回來,卻親眼瞧見旭鳳扛了潤玉跑了,心裏怎能不氣,大聲地咒罵起來。
“你你你!”他罵道,“你……色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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