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
潤玉悠悠轉醒,一模身旁,床榻都涼了。
他神識被封,思路便有些不夠清明,凡事想得都極為簡單。此刻昨夜與他纏綿的人不在,他的思緒晃晃悠悠,像是水中浮萍,沒有一處依附之地。
當下心口便有些悶。
這可是奇了……這百年間雖有彥佑守着,可彥佑亦要看顧洞庭不能時時相伴,他是孤寂慣了的人,一個人在那竹林中,日子久了便也覺不出孤寂。可昨夜剛與旭鳳相認,便抵得與彥佑相對百年,旭鳳此時不在,他便無端生出一股氣悶之感,這可是奇怪了怪了,潤玉坐在床上,正在納悶,旭鳳自推門而入,臉上喜氣洋洋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見潤玉醒來,旭鳳更是喜笑顏開,他臉頰鼓動,口型似是要喊“玉兒”——忽又想起昨夜這般喚人時的種種荒唐情動,又不好意思起來,俏臉上一陣扭曲。
“哥——兄長。”旭鳳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怎麽醒的這麽早?”潤玉不答,神色似乎仍有些怔忪,旭鳳便咯噔一下,心道不好不好,別是這一番靈修把天帝的封印給撞散了吧,他剛得了心上人,還沒做好準備面對神智健全的兄長的責問。
一時間,他便有些躊躇,不敢上前了。
潤玉看他在床前徘徊神色詭異,便也有些詫異——昨夜旭鳳附在他耳邊,可是說不少淫話,當時可不見他不好意思。
“……你可是身體有恙?”潤玉揣測一番,這便是最佳答案了,因他并不懂人情世故,自然也想不到別的地方去,不知尋常人做完他二人做的事總會有些扭捏造作,見旭鳳不動,他便要下床來探,旭鳳慌忙上前将他按住。
“兄長別動,我身體無礙。”
潤玉細細看了他兩眼,這人面色紅潤更勝昨夜,聲音亦是清亮不似昨夜沙啞,縱是這世上的人都病死了,想必他也還活着,便放下心來。
“你給我換的?”他摸摸身上的月白裏衣,旭鳳點點頭,又小聲道:“昨夜……是我欠考慮了,兄長的衣服……都穿不得了。”于是他這才早早爬起來,又是備衣服又是備吃食,折騰了小半個時辰。
潤玉見旭鳳臉飛紅霞,連着耳朵脖子一并都紅了,不由奇道:“你熱麽?”
他這話問得實在直接,旭鳳也只得老實道:“熱,我見到兄長,便渾身燥熱不堪。”
他一面說,一面卻欺上床來,将潤玉擠在懷裏,用鼻尖去頂他臉頰,似是一吻卻又并非,兩人氣息纏在一處。潤玉便也琢磨出些葷話的門道來,笑道:“熱就脫衣服。”
旭鳳反被他鬧了個大紅臉,“這,這,兄長,這不好吧……”他喉結滾動,睫毛輕顫,又像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年郎,潤玉心頭一動,眼前竟仿佛出現了個身着紅衣的少年的樣子,那少年手裏拎着箭靶,靶上正中紅心插着三只箭,那箭尾的羽毛流光溢彩,華美非常,他張開嘴,喊道:“兄長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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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覺一陣頭疼,眼前一黑。旭鳳未曾察覺他的異常,伸手喚來衣物——仍是天青色的一聲,親自替他穿上,又找來梳子替替細潤玉将頭發梳好。潤玉烏發如瀑,觸手溫潤秀美,聞起來還有股暖洋洋的香味,旭鳳忍不住指尖凝氣,猶豫着是偷偷削一小節,還是索性向潤玉讨一節,收着把玩。正想得出神,潤玉忽然笑道:“瞧你這般熟練,竟是常做這等事情了。”
他靈識不通,自然不曉得這是閨房情趣,旭鳳萬年間也只伺候過他這麽一個人,旭鳳聽在耳裏有些委屈,可又發作不得,只得道:“別打趣我了——兄長如今成天笑話我,也不怕為兄不尊。”
潤玉道:“你昨天夜裏做的那些事,哪個稱得上’尊‘……”旭鳳便自身後将他一把摟了,臉埋在他肩上道:“好了,兄長別說了,再說下去我無顏茍活于世了。”
他們兄弟二人在床榻上又是一番親昵缱绻,這般與人親近,于旭鳳于潤玉都是全新的體驗,令人沉溺,本是不含情欲的互相挨蹭,也漸漸勾起火來。旭鳳本要說的海誓山盟也扔到了腦後,一心只想再來一次。
沒想到橫生枝節,昨日那震動結界的水靈之力又來敲門了,而且還換了個口號:
“魔尊旭鳳開門呀我知道你在家!”彥佑氣吞山河,大吼大叫,“開門開門開門,別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旭鳳氣得一股邪火,他将潤玉按在床上狠狠親了一口,似是在埋怨他惹了這個蛇仙惹禍精,叮囑道:“兄長先用早膳,我馬上回來。”
潤玉求道:“他不過是……”
旭鳳早就閃人了。
潤玉只得整理衣服坐起身來,忽覺發梢間硬邦邦的,擡手一摸,是支木頭發簪,造型古樸甚是雅治。他心裏感嘆旭鳳無微不至,關懷體貼,自己竟将他全忘了,又是感嘆歉疚了一回。他自下了床,身上雖有些酸軟,卻比往日舒展許多,似乎那些斷斷續續在他體內東突西走的靈力今日被一股繩索悄然連接在了一處,周身運轉,生生不息。
——靈修竟有這般好處,難怪旭鳳昨夜那麽激動。
他自想着,摸索着來到外間的桌旁,那桌上五花八門的膳食擺得滿滿當當,皆是來自五湖四海山珍海味,潤玉目瞪口呆。
……旭鳳這麽能吃嗎?
旭鳳本欲和潤玉再行好事,被彥佑攪合了自然心生不快,也不化作真身便氣勢洶洶的騰空飛起,直撲大門而來。彥佑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捂頭躲避他彈指射來的南明離火。
“慢慢慢,你且聽我說!”他大叫,“你別欺人太甚,潤玉早晚神識歸位,大家做人留一線日後……”
“我這就來跟你相見!”旭鳳大聲道,一股金色的光芒在他手中擰成利箭模樣。
“你不想知道潤玉為什麽神識被封?”蛇仙忙道,“你不想知道怎麽讓他恢複?還是說……”他嗅了嗅,蛇仙這等花叢好眠的風流浪蕩人,怎能不知他身上那股龍涎香的來源,“還是說,你如今趁他糊塗已與他做了夫妻之事,不願等他清醒再和他回歸兄弟本分?”
紮鳳心了。
旭鳳嘴硬道:“要你管!”卻終是把利箭化了,冷着臉走到蛇仙面前道:“你說罷,本座聽着。”
“你這不是求人的态度——好好好莫打臉。”蛇仙掏出把扇子來搖着,上書四個大字“牆頭勁草”,“你讓我見他一面,我就告訴你。”
“不可能。”旭鳳沒好氣道,“別癡心妄想了,他已經是我的人了。”
“訂了婚約的女子尚能陣前改嫁,不就是露水姻緣你那麽認真幹什麽。”
旭鳳被他連番紮心已是習慣了,“我不像你,萬般事由皆似玩笑。”他和潤玉行了夫妻之事,在他眼裏就已經是互許了終身,縱是潤玉本人此刻靈識歸位說要反悔,他也不幹的。
“那接下來的可不是玩笑了。”蛇仙道,“你這色鳥色欲熏心,我也攔你不住,只得叮囑你一句,此番真身歷劫是潤玉自己的意思,他自有考慮,你切記不可打斷他歷劫,更不能胡亂嘗試恢複他的神識——不過你也不想,是吧?”他又酸溜溜補充了一句,“昔日橫眉冷對的兄長如今成了任你施為、軟乎乎的美人,魔尊怕是恨不得一生一世都……”旭鳳又是一道靈力,正打在他腳面上,把他鞋子燒出個小洞來。
魔尊面沉如水,心裏卻被他正中靶心——潤玉此刻對他千依百順,兩人在一起好不快活,可待到他靈識歸位,到時……他只得不想下去。
“……反正你別打擾他。”彥佑恨恨地捂着腳面,“不如趁此刻便将你想做的事都做了,以後長夜漫漫也好靠回憶打發孤寂。”
“他到底為何要自封神識,下凡歷劫?”旭鳳問,“若是尋常歷劫,又為何不走天機輪回盤,卻要真身下凡,離群索居?整日對着你這貨,又能體會什麽人間疾苦。”
“你這話說得真是對了,”彥佑道,“我對他可是關懷備至,視若珍寶,自然沒什麽人間疾……好好好把你那二指放下,”旭鳳冷冷看着他,面露兇光,“歷劫為假,尋個僻靜地方守住元神才是真的……天機不可洩露,只能說這麽多了。”
旭鳳怒道:“什麽天機不可洩露,我還是天機親弟弟呢!”蛇仙終于占了上風,得意洋洋一步三扭着走了。
旭鳳正要回去,卻見天邊一道黑色的箭宇直直的朝他飛來,卻被結界擋住。他揮手化開結界,那箭宇在他面前自化成了一道簡信,正是鎏英所書。
“有發現,速來相見。”
鳳凰郁悶了。
你們這些單身狗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好好度個蜜月!
鳳凰和他兄長芙蓉帳暖,鎏英卻與錦覓苦熬了一夜,她二人天空泛白才合衣躺了片刻,醒來時天光已是大亮,魔尊卻還在兄長身邊留戀,二女勃然大怒,鎏英當下手書一封:“有發現,速來相見。”
錦覓惶惶,“這不好吧,又不是什麽大事。”
鎏英冷笑道:“不是大事?此事事關六界安危!他幹得才叫不是大事呢。”
“哎話不是這麽說,”錦覓小聲逼逼,“鳳凰想小魚仙倌想得都要發瘋了,他肯定想……”
“所以才說他無恥之尤,假借思念行獸欲之事。”
“……你說的也對。”當一個朋友和你說另一個不在場的朋友的壞話時,最好還是附和一下,錦覓只得同意了,畢竟她翻看上古醫術一宿,頭疼也是真的,鳳凰此刻卻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和潤玉嘻嘻哈哈呢。
“什麽也對?”魔尊推門而入,“早啊兩位。”
鎏英氣不打一出來,看他面色紅潤聲如洪鐘,昨夜自然是得償所願了,可憐她和錦覓,一個喪夫寡婦一個未婚少女,竟在這兒替他操勞,真是可恨。
“說你和小魚仙倌呢,”錦覓心直口快,“你想他這許多年,昨晚終于行了獸欲之事。”“獸欲”二字還刻意加重了些。
“……此話不假。”旭鳳心情好,也不跟她倆瞎扯,他只跟潤玉說去去就回,自然不願久留,“你們有什麽事?”
“自然是要緊事。”鎏英道,“昨日我們奉你命令去天界查探……”說罷便将她二人如何拜訪月下仙人,月下仙人又如何糊塗等等八卦一一講了。魔尊耐着性子聽了這許久,愣是沒聽到一句幹貨,已是怒了。
“這算什麽要緊?”
“你別急呀,”錦覓道,“我們後來又碰見錦覓仙子了,她捧着藥去璇玑宮……”于是又是一番天花亂墜,将二人如何聲東擊西講了。旭鳳面無表情:“說重點。”
“重點就是她那藥物,”鎏英道,“我和錦覓忙活了一宿,翻看典籍對比味道,終于确認那是一道’固本清源湯‘。”
“固本清源?”旭鳳聽得皺起眉頭,“他做了什麽,需要’固本清源?‘”
“那不知道。”錦覓道,“這種藥一般是給小孩子喝的,小孩仙元不穩,容易散逸,喝些湯藥助他穩固元神。”
聽話聽音,旭鳳聽了左右一思量,覺得自己懂了:“我兄長有孩子了?”他左思右想,不由得勃然大怒,“是哪個混賬?”
“……你給我醒醒!”錦覓道,“我只說’常給小孩服用‘幾時說過’只給小孩服用‘?若是大人元神不穩,仙元散逸,自然也是可以喝的。”
元神不穩,仙元散逸……?旭鳳心思一動,倒是和彥佑說得對上了。但是不對呀,他又一想,潤玉人在人界,邝露卻從岐黃仙官處取藥往璇玑宮送?
這,這合不上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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