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三)
說來說去也分辨不出個道理,三人一時間都是一籌莫展。
還是錦覓腦洞多,她的注意力只得片刻在一處,便飄到了別的地方。
“你找到小魚仙倌了?”她扥了扥鳳凰的袖子,“他可還安好?這一世他是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旭鳳心思還在“固本清源”之上,琢磨着到底是哪個仙君、仙子膽敢勾引他兄長生孩子,故而左耳出右耳進,全沒細想,待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腦子裏竟全是昨夜二人三番兩次親昵的情态,尤以他摸潤玉龍尾時最甚,便不由自主地道:“是個……多情人。”
卧槽卧槽卧槽,鎏英捂住了錦覓的耳朵,你說什麽呢!
錦覓道:“小魚仙倌一向是很多情的,你看他為三萬洞庭水族受天雷,他都不認識他們!”
此事乃是旭鳳心頭一疾,事情發生時他耽于情愛,竟什麽也沒做過,就連聽說都是這五百年間聽旁人零散提起,一時間那些情愛的心思都消了,他只想回仙府去好好将潤玉抱一抱,柔聲将那些本該說的溫言軟語說給他聽,再告訴他,今後我護着你。
——可待到天帝歸位,如今的潤玉又還哪裏需要他的回護呢?時不我待,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鎏英見魔尊臉色變化也不好再連環紮心,只得道:“如今唯有等天帝在人間的轉世去世了?”
旭鳳搖頭道:“他這劫歷得與衆不同,怕是還要橫生枝節。”于是便把潤玉的情形與二人講了,二女皆驚。
“你這不是騙他嗎!”錦覓脫口而出,“他什麽也不懂你就框人家!你怎麽老幹這種坑蒙拐騙的事,良心大大的壞!”
旭鳳目瞪口呆,“我……”回過神來,“我哪有說謊?難道我不是他親弟弟?”
“半個。”鎏英道,“半個親弟弟。”
“那也比彥佑強。”旭鳳嘴硬,“你二人到底有沒有重點!”
“你把他送花界來吧,”錦覓道,“讓我照顧他——或者我去看他也行。”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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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要?花界好山好水,适合養傷。”
“……反正就是不要。”交給錦覓可還了得,萬一他二人舊情複燃,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還是鎏英有正事,“如此說來,天帝倒是自有安排了——可知他是否是因為自己仙元散逸,故而将神識封了,托口下界歷劫,卻實為躲避天界耳目?”
“大有可能。”旭鳳道,“可我知兄長為人,他雖看似溫和謙遜,實則骨子裏是個一等一的剛強固執之人,若有人害他,他必如數奉還……”就連人家孩子都不放過,算了算了一筆爛賬不要再提,“他正值青春年華,怎麽可能像個老人般躲懶偷閑?”
他三人縱是天縱英才,也左右想不到潤玉已散了一半仙壽之事。
“只不知他這仙元散逸了有多久了。”鎏英道,“若是已經病入膏肓,只想到人界最後清閑片刻,也無不可……”
旭鳳心頭亂糟糟的,猶如百架馬車跑過,“不可能。”他斷然拒絕,“兄長是何等聰慧,怎會到了仙元散盡才心灰意冷下界逃避?”他印象裏潤玉可剛了,做個無人看好的夜神也敢撼動天帝之位,是個斷不會低頭認輸之人。
錦覓道:“這個,我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見她羞答答的,旭鳳急道:“追加一千年靈力。”
“那我就說了。”錦覓道,“我聽說岐黃仙官府上都有專門造冊記載天家飲食起居、病因用藥,若是我們能将岐黃仙官請來問上一問,不就清楚了嗎?”
旭鳳正待點頭,鎏英道:“這好辦,我這就去給你綁來。”他怒道:“你且慢,你将天界的人綁了,等天兵天将來要人,你待如何?若是為此事擾了潤玉,被人發現他留下的只是一絲元神,又怎麽辦?”
從頭到尾沒提一句“魔界怎麽辦”,鎏英怒其不争,道:“那你想怎樣!”
旭鳳左右思忖一番,嘴邊露出一抹輕笑,“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須得多找幾個人才行。”
邝露仙子和天帝陛下相識于微,在天帝還是夜神時就跟在身邊盡忠,如今是天帝身邊一等一的親信,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但這天地親信多難當,也只有邝露自己知曉。
自打潤玉第一次赴百年之約,邝露的老母雞之心就沒放松過。她将天帝這尾應龍當成了自己翅膀下邊毛都沒長齊的小雞崽兒,操心不已不說,更是時時擔心魔尊狼子野心,害了天帝——她倒沒想過魔尊要輕薄天帝,只想着不能讓這混賬東西又來撼動天帝的至尊之位。
天帝和她關系好,私下裏也沒有君臣之分,便有時調笑她幾句:“在你眼裏,本座難道還是黃口小兒不成?”
“非是我多慮,乃是陛下脾氣太軟。”邝露不軟不硬地道,“當初氣得跟什麽似的,見到水神身隕、魔尊悲恸,竟也就算了。”這能就算了嗎?兄弟奪妻,六界皆知,天帝面子往哪兒放。要不是天帝确實手腕了得,這位子還不定坐不坐得穩,便是今時今日,也少不了那心懷不軌之徒,禿鹫般圍着紫方雲宮打轉。
天帝被她訓得都沒脾氣了,心道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從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連天帝都得聽她訓,可見邝露仙子在天界的身份。旁人都是羨慕她好眼光,當年哪個不去巴結火神,誰能在意到那位夜神大殿?這份眼光真是獨具匠心。也就只有邝露自己知道這份榮耀背後的麻煩:十年前天帝親身下凡歷劫,只留一縷元神在天界坐鎮,便将這拱衛天界、守護璇玑宮的職責交給了她,她少不得要盡心盡力,費神勞體。
近日來她接連打發走了魔尊麾下的鎏英和水神錦覓,心裏覺得再過兩日那魔尊親自來登門要天帝做主也未必不可能,心裏更是煩躁——鎏英和錦覓,實在不行尚且可以打出去,魔尊來了,誰來打出去?待到魔尊闖進璇玑宮,只見一縷元神,不知又要生出什麽波折。她正頭疼,卻正是怕什麽來什麽,忽聽仙侍來報,說水神和魔尊兩口子一路大打出手上天界來了。
……靠北,你們倆有病吧!
她匆匆趕到南天門,卻見陣仗鬧得比她想得還大——不光魔尊水神在,這兩尊大神還帶着自己手下的魔界城主、花界芳主,浩浩蕩蕩十多個人,兩邊各執一詞,叽裏呱啦,仿佛老娘舅現場。
“這是在做什麽?”邝露厲聲喝道,“這是天界,不是你們随意胡鬧的地方!”
陛下是不會理你們的,她正待要說,那許久未見的魔尊便忙搶着開口道:“邝露仙子,還請通報一聲!我要見我叔父月下仙人!”
魔界衆人仿佛一堆無腦水軍,跟着他給他加環繞聲效:“月下仙人!月下仙人!我叔父叔父叔父月下仙人!”
水神錦覓也道:“好呀,就叫月下仙人!便要到狐貍仙跟前說個分明!”
花界的幾位芳主紛紛幫腔:“說就說,誰怕誰?”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邝露是天帝身邊的人,到底是個俊秀文雅仙子,被她們這些烏合之衆胡鬧一番吵得頭疼,便道:“你等且回去,我這就着人去通傳月下仙人,前去花界為你等主持公道。”左右月下仙人糊塗得緊,讓他們這群糊塗仙去斷葫蘆案吧。
魔尊道:“不行不行,此事不能算了,水神錦覓是你們神界的人,她三心兩意欺騙感情,我定要讨個說法!”
錦覓道:“自然不能算了!你脾氣暴躁動辄暴跳如雷,我都能被你吓死!我們要見月下仙人!”
叽哩哇啦叽哩哇啦。
邝露蓄力中,強忍着他們的聒噪。終于大聲道:“好了,都給我閉嘴!”一時間兩方人皆安靜了,邝露不怒反笑,道:“你二人好生無趣,五百年前鬧得天家顏面掃地,惹起那許多禍端來,将天帝陛下也卷入其中應了情劫,情劫難躲無話可說,可如今五百年塵歸塵土歸土,你二人還不趕緊将心收了去過你們的日子,倒還來天界胡鬧,可笑,你們一個魔界至尊,一個花界領袖,當年個個脖子一挺要跟天界劃清界限,如今又來找天界給個說法,是天界讓你倆私奔的?天界做主讓你倆在一起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倆這樣有意思沒意思!”
她一口氣突突了這麽長,衆人全都靜了,錦覓心道壞了,好容易煽動了海棠、月季、杜鵑幾個閑不住的芳主跟她來鬧事,萬一她們臉上挂不住就要鬧大了。誰想旭鳳手下的人更不老實,一個城主靜了片刻,忽然大聲道:“血濃于水啊仙子!做侄子的雖然有不對,可到底是親侄子,月老就不管了嗎?”
魔界衆人趕忙幫腔:“就是,就是!”“還親叔叔呢!”“還不如天帝!每百年還見一次!”“我們魔尊好可憐啊!”
錦覓:“……”
她看着站在中間一臉悠閑的旭鳳,不由得直嘆氣——這回去,鎏英不扒了他倆的皮才怪,傳出去什麽樣子!
邝露被他們大聲逼逼得煩躁不堪,手一揮讓天兵天将将人團團圍住。她左右思量,便覺有詐,匆匆捏了個訣,化作一道銀光飛走了。
就在這時,在另一頭的仙藥館,一個黑影悄然翻過圍牆,闖入了管內收藏典籍的房間。
鎏英心裏焦躁,不知這錦覓和旭鳳在南天門鬧得如何了,而那天界寶冊都繁瑣得很,她非常不耐煩,故而摔摔打打的。終于被她發現在一極隐蔽的書架上,端端正正的擺着一排,上書“天帝起居注”的小冊子來,她心生喜悅,正要擡手去取了來,卻忽聞藏館門被撞開,一熟悉女聲喝道:“果真在這處!”她擡眼一看,不是邝露仙子是誰,身邊還跟着岐黃仙官、并一隊天兵,個個對她怒目而視。鎏英心道不好,嘴上裝傻:“哈哈,大家好,你們也是來尋志怪話本的?”
“志怪話本在藏書閣,這裏是仙藥館。”邝露冷冷道,“卞城王鎏英,你還不束手就擒!”
鎏英只得道:“我迷路了,迷路了,仙子見諒……”哪知邝露不依不饒,定要将她捉了問罪,仙藥館的書閣狹窄施展不開,何況她一個魔,在人家地盤上大打出手,到時旭鳳那邊更不好交差,壞了兩界友好的現狀。她便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被邝露命人拿捆仙繩綁了。
邝露命人将鎏英帶了出去,想了想放心不下,又折返叮囑岐黃仙官道:“這賊人不知為何要來你府上行竊,你可有丢失什麽?”
岐黃仙官已是吓傻了,忙清點一番道:“未曾丢失。”
邝露秀眉一擰,“她方才在尋什麽?”
岐黃仙官道:“似乎是天帝陛下的起居注。”
邝露一聽這還了得,“這等物事你竟大咧咧放在此處,不加看管?他今日這一番聲東擊西,還好我反應的快,若是被盜你付得起責任嗎!”
岐黃仙官被她吓破了膽,忙道:“不會的!這館中所藏皆是幌子,”說罷走到館內深處,捏起個訣,一方小門出現在牆上,他道:“這天家的起居注,皆藏在此處。”
“不錯。”邝露道,“此法甚妙,你可有把握,不讓人染指?”
岐黃仙官正欲答“是”,卻又聽她道:“陛下的一舉一動都關乎六界,你若弄丢了這起居注,必是萬道天雷地火加身,劈得你萬劫不複……”
岐黃仙官聽得三魂丢了七魄,“仙子千萬救我一救。”他忙道,“小仙做這仙官亦有五千年,平日裏謹小慎微不敢出錯,誰知這魔界賊人竟盯上了仙藥館!陛下的雷霆之怒小仙是玩玩承受不起的。”
他再三哀求,邝露被他煩得沒轍,只得道:“好吧,你且将那天家的起居注拿來,我帶到紫方雲宮去妥帖收好,待到審清了那魔物,查明真相,我們再想個妥帖法子。”
岐黃仙官如蒙大赦,忙不疊地去将天帝起居注拿了來,裝進乾坤囊裏,又聽邝露道:“将月老的也一并裝了,他畢竟也是天家血脈。”
岐黃仙官連聲稱是,畢恭畢敬地将乾坤囊交給邝露。邝露收了東西,走出館來,鎏英正押在那裏,見了她便叫道:“上元仙子,我是魔尊摯友,你若是對我不利,魔尊定不會放過你。”
邝露冷笑一聲,領了天兵天将走出館去。
一行人走出仙藥館的視線範圍後,邝露忽道:“魔尊摯友?”她無奈道,“你可真敢說。”她說罷搖身一變,竟變成了魔尊本人。鎏英淡淡一笑,說道:“不是嗎?”說罷兩人将手一擺,那一隊天兵便自動化為了砂礫——原來皆是魔尊的術法,看着唬人,實則都是沙子,一碰就散。
鎏英道:“且不知錦覓那頭如何了。”
旭鳳搖頭:“她和那花界衆人向來糊塗,我那化身亦只知叫嚷月老做主,不懂分辨,想來也拖不住多久,無妨,索性東西到手,我們回花界等她就是。”
鎏英笑道:“先用錦覓鬧事支走邝露,趁機附在她身上偷入南天門,再刻意讓我盜取寶冊被抓,令岐黃仙官現出真正的起居注來,再連威帶吓,讓他急于擺脫這燙手山芋将東西自己拿來給你——魔尊這一手偷梁換柱、聲東擊西玩得妙啊。”旭鳳便笑道:“見笑了。”二人自騰雲駕霧,朝花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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