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四十九)

那日水神剛從天界回來,想着左右無事不如補個美容覺,剛躺下,就聽院外一聲轟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砸下來了。

水神:“……”

天啊,千萬不要是鳳凰千萬不要是鳳凰。水神本想不管他,等他自己走掉,可等了大半天不見動靜,只好爬起來去看。

院子裏砸了個大坑,好容易架起來的葡萄秧都壓扁了。坑中央躺着個燒得焦黑的鳥,兩爪朝天,看着很面熟。

水神:“……淦!”

她走到院中,撿了個小木棍扒拉了那燒黑的“烏鴉”兩下,烏鴉一動不動。

水神:“這只烏鴉燒焦了,不如把它做成叫花雞。”

烏鴉還是一動不動,水神又喊道:“來人吶,小魚仙倌跟人私奔啦!”

鳥爪子彈動了兩下,還是一動不動。水神氣得要死,只能返回房子裏去取了千年香蜜填進鳥嘴裏,心疼得眼淚直流。

一千年的香蜜啊,你少嘬點。

烏鴉一點也沒聽見水神的禱告,鳥嘴吧嗒兩下把香蜜喝了個幹淨。水神欲哭無淚,就在這時,那烏鴉忽然起了變化,燒焦的羽毛片片脫落,開始露出底下金光閃閃的鳳凰羽翼來,不多時,院中趴卧着的就不是烏鴉了,變成了一只身披彩霞的鳳凰,鳳凰展了展翅膀,變成了個人。

魔尊旭鳳躺在那兒,一身玄衣褴褛掩不住的光華流轉,他渾身靈力豐沛,水神揉了揉眼——仿佛在他身遭看到一層光暈漸漸消退。

錦覓:“靠,厲害。”她撲上去開始翻騰旭鳳那破布似的衣衫。

旭鳳悠悠轉醒,就見錦覓趴在一旁翻他衣衫,他怒喝道:“你在幹什麽?”

錦覓頭也不擡:“小魚仙倌呢?你把他藏哪了?”

旭鳳煩得要死,又有起床氣,怒道:“他沒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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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錦覓腦袋上冒出一個小問號,“你不是帶他涅盤呢嗎?”

旭鳳看着她,回憶漸漸複蘇:他最後的記憶是,他和潤玉一齊現出真身,朝三十三重天飛去——潤玉此番舊命已破,重獲新生,竟已經要勘破造化,飛升上清天了。可他二人方一觸到那上清天的底線,一陣靈力忽然自兩人之間炸開,将兩人朝不同的放下炸去。

他想到這裏,蹭的一下坐了起來,潤玉,潤玉去了哪裏?他飛升不成,會不會有危險?

“給我拿衣服來。”他吩咐道,水神應了一聲,跑進屋去,不多時拿着一條粉紅色的裙子出來了,“……男人的衣服。”

“我怎麽會有男人的衣服!”水神怒道。

“……也對。”旭鳳道,只得自己施起法術,将一身的褴褛布條褪了,變出一身新的衣衫來——也不知怎麽的,竟不是他日常的黑衣,而是如他舊時一般紅底白衫,可待水神凝神細看,他那外衫上隐隐透着七彩流光,若直視還不覺得,一動起來卻好似閃閃發光。

“這麽臭美。”她心底嘀咕,卻忍不住羨慕的口水直流,想着自己也弄一件——她哪知道旭鳳經此番強行涅盤,又和潤玉靈修一番水乳相融,修為又是大漲與七日前不同了,這法術所化的外衣正是他靈力大漲的外像。

他化出衣服,邊整理邊問道:“你可看見我兄長去哪了?”

錦覓道:“就你一個,沒看見潤玉仙呀。”

旭鳳“嗯”了一聲,爬起來就往外走,走出幾步又折回來:“以後’潤玉‘只能我喊,你喊他天帝陛下。”

“臭不要臉,就喊。”錦覓沖他吐舌頭,“潤玉仙,潤玉仙,潤玉仙。”旭鳳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吓得她一縮脖子。

旭鳳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了,看着那粉色的仙子衣衫道:“……你這衣服有能讓男子穿的嗎?”

“……”變态!

旭鳳一出院落,剛好撞見鎏英。

“你來的正好,我兄長呢?”旭鳳問道。

鎏英也是那日目睹了天空中龍鳳呈祥的祥瑞的人之一,可她比起六界衆生,跟這一龍一鳳又多了層關系,能對得上人臉,當時就紅了臉,此刻見到他,又是一陣張口結舌,這時她身後走出個青衣仙子來,正是邝露,她道:“魔尊尊上,我等此次正是為此事而來——”于是便将涅盤後的事細細說了。原來那日旭鳳和潤玉朝着不同的方向墜去,旭鳳落入花界,潤玉卻朝着人界去了。這邝露本是領人焦急等待着,一見一道藍色水靈朝人間落去,慌忙去追卻也沒來得及。

“你是說,此刻連你也不知道我兄長去哪了?”旭鳳急了,人界廣闊,如何尋得到,邝露羞愧道:“是,我等正在加急搜索,只盼尊上也能助我等一臂……”她話音還沒落,旭鳳已經不見人影了。

“……瞧見了吧。”鎏英道,“特別上心,你可以放心了。這門親事沒毛病。”

邝露那日亦瞧見了龍鳳祥瑞,心知此事是再無轉圜了,縱是她再對旭鳳有意見也只能認了,“嗯”了一聲。

旭鳳頭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太湖——那處是潤玉出生的地方,他飛升不成,一念之間怕會下意識地選擇熟悉的地方墜落。可他一靠近太湖就知道潤玉不在此處,應龍栖身怎麽會毫無龍氣?但他還是現出真身,在湖上盤旋一周——湖中尋常水族都沒見過這神鳥過湖面的大陣仗了,吓得瑟瑟發抖。洞庭君忙破開水面,跑出來相見。

“尊上別找了,潤玉哥哥不在這裏。”他急道,聽聞潤玉涅盤墜天,水族自也是着急,可他職責在身不可擅離職守,只能委托了湖中鯉魚去私下打探。

鳳凰長鳴一聲,欲要振翅飛走,卻又忽然飛回來,落在湖邊道:“以後不許喊潤玉。”

想了想又補充:“更不能喊哥哥。”

洞庭君:“……”行吧。他懶得跟這小心眼的鳳凰多言,便道:“不知尊上可尋過潤——陛下在人間的仙府?”不用他說,旭鳳也正要往那裏去,便再度化作鳳凰,振翅飛走了。

鳳凰神鳥飛得極快,幾下就到了潤玉的仙府,他二人在此度過了六年快活日子,旭鳳便想着潤玉怕是到此處來了。

果然,有動靜自那洞房花燭的卧房傳來,他心頭一喜,化作人形,一個箭步沖入房中,卻看到那鯉魚青慧正在整理床榻。

“陛下不在此處。”青慧道,想來太湖的鯉魚也知會了他,他行了個禮,看起來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就因為他告密,潤玉那坐鎮天界的一縷元神才暗中吩咐阿九大鬧,使得鳥族來殺自己,潤玉不得不提前回歸天界,這其中機關旭鳳事後一想便通,恨得牙癢癢,可這又是潤玉的手下不能随便處置,只能一甩袖子離去。

他會去哪呢?旭鳳一邊在空中盤旋,一邊心中思忖,人界山川河流,景致延綿,可他也無心欣賞,只惦記着他那失了蹤跡的心上人。

兄長……

他心中忽然一動。

“在那人間冰湖,我知你在,故意露出龍尾想吓吓你……”

潤玉在涅盤時曾向他透露這一往事,他二人命運糾纏,愛恨交織,都是始于那湖中的一瞥!那一瞥之後,旭鳳就再也無法忘懷。他的心魔執念,便是都始于此。

此後數千年的光陰裏,他對潤玉愛過,亦恨過,恨時不死不休,愛時亦是如此,潤玉是他的執念,是他的愛情,是他在那偌大天界唯一的寄托,亦是他墜魔後僅剩的挂念。

半生糾纏,愛恨相依,都是始于那冰湖中的驚鴻一瞥。

他想到此處,便幾乎确定潤玉必定在那裏無疑,登時便精神一震,朝着那冰湖飛去。

那冰湖是先代水神一滴神淚所化,湖水冰冷刺骨,可偏偏地處四季如春之地,此時人間正值深秋,冰湖四周的樹木皆顯出濃金赤黃的顏色來,加上天高雲淡,當真是美不勝收。他在那冰湖上空緩緩盤旋,聲聲呼喚,指望着潤玉聽見,卻一無所獲。

難道搞錯了?他落在岸邊化出人形,那冰湖雖冷,卻不結冰,只顯出一種與別處湖面不同的透藍色,湖水清冽,一眼能望到湖底——他望着湖面出神,心中焦急:潤玉到底去了哪?

他雖未尋到心上人,可只一靠近這冰湖,便感覺到一股應龍靈氣,潤玉必定來過此地,可他如今又去了哪裏呢?他左右想想,忽聽身邊灌木叢沙沙作響,彈指一伸,就将那裏藏着的兩只小妖抓了出來——是兩只兔子精。

那兩只兔子精見了他,一陣瑟瑟發抖,其中一只公兔子似是有幾百年道行的,認出他是神鳥鳳凰,叩首道:“仙上恕罪,仙上恕罪,不知仙上駕臨龍栖潭,有失遠迎……”

“龍栖潭?”旭鳳念道,“這名字是何意?”

兩只兔子精對視一眼,母兔子戰戰兢兢地道:“這,奴家也是聽祖輩說過,一萬年前,這潭中曾有應龍在此歇息,雖只一夜,可那應龍的龍息卻留了下來,當時湖中的水族受了龍息感應,個個如得了千年靈力,便都能得道大悟——”兔子本性多情,縱是吓得半死,仍是忍不住擡眼偷偷去看他,見他生得俊美豔麗,不由得紅了臉,斷斷續續道:“湖中生物感念應龍的恩賜,便将此處命名為’龍栖潭‘。”

區區一個人間湖泊,也敢以應龍栖息命名麽,旭鳳心裏不以為意,哼了一聲。那公兔子又道:“仙上不知,後來過了幾千年,應龍竟真的回來了。”旭鳳一愣,問道:“什麽時候?”

公兔子道:“距今也怕有六千年了。”

那時潤玉剛領了夜神之職不久,他到此處來做什麽?

“他來做什麽?”

公兔子道:“此事我等也只是聽祖輩提起過,說是那日湖邊來了個白衣仙人,湖中住了個仙子,本是顆千年前的水草,正是受了應龍龍息助力飛升成仙的,便認出他來。”

還有這麽一段呢!旭鳳氣得不要不要的,六千年前,不正是潤玉最疏遠自己的時候麽?難道他竟和這水草仙子有了一段情?

“說下去。”他道,“他二人可是有了私情?”

“非,非也,”公兔子道,“那應龍只是問了仙子幾個問題,諸如此處可有仙人居住、氣候如何等等,仙子一一答了,他便道,若有一日,我到此處來定居,做個本地散仙,可會打擾你們?”他學着潤玉的語氣,雖是傳說,可竟也有幾分相似,旭鳳仿佛都聽到他當日的話了一般。

“若有一日,來此定居……”他念道,“若有一日……”

旭鳳,若有一天你成為天帝,你斷不用提防我。到那時,我連夜神也不做了,你給我一方山水,我便到人間去做個逍遙散仙,你若累了,每逢百年,還能到我那處躲躲閑,可好?

那日他兄弟二人在此玩耍嬉戲,如此快樂……兄長為什麽偏要選在這裏隐居?旭鳳聽了,心頭一股說不清的酸楚和暖意湧上來,潤玉說自己只是心中疑惑,不知若是應了旭鳳會怎樣,可若心中沒有旭鳳,又為何要選在此處隐居?

兄長呀兄長,原來你竟都愛了我這麽些年,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他穩了穩心神,又道:“那如今呢?他可回來了?”

兔子精道:“回來了,是不假!大約一年前,一道流光字自天邊追下,掉進這潭裏,潭水登時便結了冰,凍得死死的,我等上去一看,見到個白衣仙人,上身是人,下身卻是龍尾,躺在那冰裏,被凍着。他一動不動,像死了一般。”

旭鳳聽了,精神一震,追問道:“他人在哪,帶我去見他!”

誰成想那兔子精鼻子一酸,竟然哭起來:“是我等無能!”他哭道,“那冰湖自此便凍死了,我等知是應龍回來了,便小心看護,誰知四個月前,那青丘狐帝家的老七路過,見了應龍仙人,便不顧我等勸阻,命人将仙人挖出,連冰帶人一起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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