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變數
婉兒走過李賢身側時,李賢鼻翼微動,哪怕只是她口脂上的清香,他也覺得極是好聞。
太平覺察了李賢的失神,提醒道:“太子哥哥?”
李賢回過神來,端聲道:“昨日你可是處罰了一名內侍?”
太平眸光微沉,“不過是一名內侍。”
“是,不過是一名內侍,你卻是大唐的公主。”李賢實在是不喜歡妹妹這驕縱的模樣,“你輕輕松松一句話,可知下面多少人揣度你的心思?”
“然後呢?”太平安靜看他。
李賢沉聲道:“你以為,陳七只是斷水斷糧麽?”略微一頓,李賢沉聲一嘆,“管事的在禁室對他用了刑,這會兒只剩了一口氣。陳七的叔叔陳公公今日攔了我的車駕,哭天喊地地叩頭只求代陳七受刑,放陳七一條生路。”
因此,李賢沒能按時上朝,匆匆趕來了太平的千秋殿。
太平暗抽一口涼氣,她想過會有人來求情,便等着這人來求情。沒想到,人是來了,卻不是求情,而是求一命換一命。
陳公公摘得幹幹淨淨,把指使他四處散布謠言之人保護得滴水不漏。
一旦放了陳七,再想從這個缺口順藤摸瓜是難上加難,若是不放陳七,折的卻是太子的威信。陳公公求的是太子李賢,并不是她公主太平,太平拒絕,拂得是兄長的臉面。這倒是好了,陳公公反過來将了她一軍。
确實,她真如阿娘所言,還是一只乳虎。這宮裏有心眼的人太多,陳公公混到今時今日,怎會被她一擊即中。
罷了,這條線定是查不下去了。
“為何陳公公不來求我,反而去求了哥哥你?”太平忍不住問出了口。
李賢愕了一下,“你問這個做什麽?”
“宮裏伺候不周的奴婢,每年都會因為責罰死上一二。”太平故意說得不屑,“人是我關的,也是我下令斷糧斷水的,我今日氣已經消了,但凡他來求我,我都會松口放人。”說着,太平坦蕩的目光對上了李賢的眸光,“太子哥哥,我才是你的妹妹,我險些被個內侍害得淹死湖中,你不護着我,反倒為了個陳公公來質問妹妹?你說,我該不該問,哥哥你跟那陳公公有什麽交情?”
李賢忽然啞口,所謂交情,倒也不算多厚。只是,陳公公對他說的那個傳聞,在他心底生了根,發了芽。
母後向來寵愛太平,太平忽然發難刁難陳七,陳公公與陳七又是叔侄關系,李賢不得不多想,這是不是母後借太平來演這出戲,目的就想封了陳公公的口。
因為在李賢看來,太平雖然驕縱,卻并無城府,這樣的手段,她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怎麽可能使得出來?
李賢與武後沖突多次,加上那個越傳越真的傳聞,他越發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武後的孩子?因為不是,所以武後對他才諸多挑剔,因為不是,武後才對他的東宮各種壓制,因為不是,武後才處處否定他的治國獻策。
這像是一個心魔,不斷吞噬他與武後的母慈子孝過往。漸漸地,他甚至已經想不起來,武後可曾在他小時候寵溺過他?他對武後的記憶只剩下了兩個字“壓制”。甚至于,他與武後争執愈烈,武後對她越嚴酷,他越覺得武後是在逼他出手,好趁機按他一個謀反之名,趁機除之。
所以,每次他與武後起了争執,他下意識地便在告誡自己,忍!有時候實在是繃不住了,便會肆無忌憚地說上幾句混賬話,武後也會罰他罰得更狠。
“太子哥哥?”太平看他失神許久,低聲輕喚。
李賢再次回神,随口搪塞道:“不過在馬球場有過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便能攔下哥哥的車駕求恩典?”太平故意順口一問。
李賢沒想到今日的太平竟然這般牙尖嘴利,“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太平微微昂頭,“自然要問清楚。此人若是哥哥的心腹,我今日的處置自然也不同。”
“怎麽個不同?”李賢問道。
太平眨了眨天真的眸子,“若是哥哥的人,自然得給足面子,是妹妹不知其中關聯,這次罰重了些,那些個肆意揣度我心思的管事,我自然要好好教訓一圈。若不是哥哥的人,那一會兒我打發春夏去傳個話,把人放了便是。”
李賢一時也不知該怎麽答,“這……你放人便好。”
“所以,陳公公不是哥哥的心腹?”太平又問。
李賢皺眉,“這個很重要麽?”
“是不是嘛?”太平語氣略微帶點嬌蠻。
李賢沉默不語。
“那我便當心腹來處置了。”這次太平沒有再給李賢機會,立即揚聲道,“春夏,走,随本宮去一趟禁室。”
“諾。”春夏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太平……”李賢忍不住提醒,“別讓母後知道是我求的情,我怕她亂想,我又要挨罰。”
“放心,這是我跟哥哥的秘密。”太平笑了笑,“若是阿娘問起,為何今日哥哥沒有上朝,我會跟阿娘說,是我央了哥哥來,教我詩文,阿娘不會怪你的。”說完,她笑着踏出了殿門。
“太平!”李賢又跟了出去。
太平愕了一下,“太子哥哥,還有事?”
李賢張了張口,目光卻瞥向了平日聽講的書房方向,“母後近日新封的才人,就是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婉兒?”
“嗯!”太平點頭。
“她怎會在你這兒?”李賢又問,眸光還是沒有從書房方向移開。
太平覺察到了不妙的氣息,肅聲道:“阿娘喜歡她的才學,便把她安排到了我這裏伴讀,怎麽?哥哥你想讨去東宮?”
李賢被戳中了心思,鐵青着臉不發一言。
太平挑眉道:“首先,她已經是才人了,哥哥你貿然把她讨去東宮,于禮不合。其次,阿娘把她賜給了我,放不放人,我說的算。”
李賢不知太平為何突然像刺猬一樣,語氣很是不善,“太平你說哪裏去了,我哪裏有這樣的心思?”
“沒有最好。”太平嘟囔了一句。
李賢暗覺太平似乎是惱了,她與上官婉兒相處并不久,怎麽就這般在乎上官婉兒的去留了?
“哥哥現下是回東宮呢,還是跟我一起去禁室?”太平實在是不放心把他留在這裏,上輩子這個哥哥就與婉兒傳過不少流言,如今看他這上心的模樣,太平越想越危險,得快些把他給打發了。
李賢輕咳兩聲,“我回東宮,你去放了陳七便是,別節外生枝。”
“諾,太子哥哥。”太平刻意念重了“太子”二字。
李賢聽得刺耳,往院外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哥哥明日拿些名家詩文來給你看。”
“明日沒空。”太平不悅回答。
李賢哪想到太平還真敢否了他的建議,“太平,你也不小了,不能總是貪玩懶學。”
“我就是貪玩懶學,阿娘都沒逼着我學。”太平直接搬出了武後。
李賢吃了個軟釘子,看她是驕縱性子犯了,倒也懶得與她計較。本來他所謂送詩文,想送之人也不是太平。上官婉兒出自上官氏,這樣的書香門第,自是看重錦繡文章,與其送她那些庸俗之物,倒不如送書來得讨巧。
“不看就罷了!”李賢拂袖而去。
春夏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見太子走了,這才敢開口道:“殿下息怒。”
“春夏,以後太子哥哥若是送書來,一并收下放你那兒。”太平知道李賢肯定不會作罷,當即想好了對策。
春夏大驚,“啊?”
“你找個地方收好,然後把書名謄錄一份給我。”太平知道這個哥哥喜歡結交文人,送來的書其實是不錯的,可就算是送書,也該是她親自找,親自送。
這輩子她可要好好護着婉兒,不能讓這些流言蜚語牽扯上婉兒。
春夏領命,“諾。”然後,她小聲問道,“殿下,還去不去禁室?”
“去!”太平幹脆答道。
“妾也去。”婉兒的聲音突然響起。
太平循聲望去,“我知道分寸,不會胡來。”說完,她發現婉兒已經洗去了臉上的豔麗妝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素雅打扮。
“妾知道殿下不會胡來。”婉兒只想多陪陪太平。武後的心思如海底針,深不可測,她只要一聲令下,哪怕是太平也留不得她。
太平忽然嘴角揚了笑意,點頭道:“好,你跟着本宮!”她想,婉兒跟着她也好,免得太子哥哥突然殺個回馬槍,趁她不在時,悄悄跑來送詩文。
“諾。”婉兒一拜。
“春夏,有婉兒跟我去,你就不必去了。”太平想到有一事可以先讓春夏去做,“你收拾一間偏房出來。”
“諾。”春夏沒有多問。
太平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婉兒,笑道:“婉兒,走!”
“殿下,注意禮數。”婉兒掙了掙手,哪知太平卻握得更緊了,婉兒忍不住小聲提醒,“殿下。”
太平莞爾,“天下可沒有那條規矩規定女子不能牽女子。”
婉兒知她在胡言亂語,白了她一眼,“胡鬧。”
“小時候我都牽着春夏滿院跑,春夏都牽得,怎麽你就牽不得了?”太平故意提及春夏,這句話一出,婉兒是真的沒辦法反駁。
上輩子哪怕婉兒來這兒伴讀,也經常看見太平拉着春夏追逐嬉戲,有時候玩得高興了,還拉起她來一起鬧。
“走!”
看婉兒無話反駁,太平臉上揚起了得意的笑,牽着婉兒離開了宮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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