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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在将醒未醒的狀态。吃了藥之後渾身發軟,動個手指都費勁,跟個無脊椎動物沒什麽區別。中午陽光灼眼時候,有人給我拉窗簾,把我扶起來喂水,有點不熟練,但也在努力緩慢讓我喝下去。

給我喂粥,我沒有食欲都受着,過了一會,我吃完藥本身就犯惡心,粥從胃裏吐了出來,他拿手給我兜着,吐了他滿手,一股子酸臭味在被子上。他也沒有說什麽。我抓着他的手,迷瞪瞪地說:“對不起。”他拍了拍我的背,給我擦嘴:“沒事,不用道歉。”說完,他洗手去拿了新被子回來。

這是我第一次在犯病時候,受到人照顧,他小聲安撫我,我才發現,我在哭。我抓着他的手,不想要放開,渾身的殘缺不安全,都想要通過手心好溫暖補回來。

我把他的手貼到我的臉上,我說我好難受。他說他知道,我緊緊抓着他的手,無論是誰,我都想要有人給我抓着,像是溺水的救命稻草,更多是尋求補充安全感。

深眠後便是迷迷糊糊間聽見小聲氣音聲音,細細碎碎傳進我的耳朵裏,睜眼時眼前糊着一團光暈,絲絨質感血橙的晚霞在窗邊輻射開來,蔓延到每一個角落。

第一次沒有發噩夢,沒有那些扭曲糟心,似真似假的夢,讓我睡覺多少舒心了不少。

但那個人的臉我不記得,我沒睜開過眼睛,聲音也是朦胧過濾一般,聽不真切。

大抵也有藥物的作用,腦子已經擡不起勁,聽人說話,自己得在嘴裏小心地念兩邊才知道他們說得什麽。

窗前站了幾個人,有些反光,沒太看清臉。

他們湊近,周鳴一屁股坐上我的病床,捏我的臉說:“喲,陳舒寧醒了,怎麽的喝個酒,就躺這裏了。早知道我拉着你一起回去,喝完酒還散什麽步?”

我虛虛笑了一下,看來唐風行沒把我那天發瘋事情告訴他們。

李景源帶着啤酒瓶厚度的黑色方框眼鏡,頭發稀稀疏疏,薄薄的一層蓋在頭上,臉上有些痘坑。他拍了拍周鳴的手說:“陳舒寧剛醒,你就放人好好休息,把你那愛捏人臉的毛病收斂一下,擱這欺負病人。”

我“嗯”了一聲,表示贊同。周鳴這才我沒有再折騰我的臉,轉而捏住李景源的臉說:“這哪是欺負,這是爸爸的關愛,讓我來關愛關愛你吧。”笑嘻嘻地揉他沒有多少的頭發。我用沒有骨折的手摸了摸好被掐紅的臉。看見唐風行站在他們後邊,拿出來塑料盒裝的粥,塑料袋放在床頭櫃上。

他問我:“感覺怎麽樣?”

我說:“還好。”

他問我:“餓不餓?”

我說:“不餓。”

這樣的沒營養幹癟的對話持續了兩天,唐風行點了點頭說,餓了,就吃一點,冷了我等會讓護士熱。

吳化文笑得奸詐,撞了撞唐風行的手臂說:“阿風啊,點解(粵語)沒見你在我上次摔折了腿這麽照顧我。在食堂排隊排半個小,就買碗粥啊?”

唐風行推開他:“你那次不是你玩滑板卡裆摔折的嗎,你女朋友好吃好喝哄着你,還用得着我摻合?我們宿舍沒把你趕出去都不錯了。”

李景源逃脫了周鳴魔掌問:“那次卡裆,現在你的小兄弟還好嗎?”

吳化文沒想到唐風行把話題轉到他身上來,立馬護住下身:“看什麽看,滾滾滾,好的很。”

趙俊那雞窩頭湊過來到我腳前面,摸了摸那打了石膏的腳,敲擊一下驚訝呼出聲音來:“陳舒寧,你聽還有聲呢。”

這來到都是什麽活寶,我藥效那勁沒過,沒有力氣跟他們插科打诨,唐風行輕輕拉開趙俊說:“行了,看陳舒寧樣子,話都說不出來,還在這鬧得這麽厲害。累得慌,這你們看也看過了,走了吧。”

趙俊拍了拍我的腳說:“兄弟,好好保重,晚些日子來看你。”

我小聲說:“沒事,我明天就出院了。”

周鳴驚訝說:“你着什麽急,你這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啊?”

唐風行皺着眉頭,沒有說話。我接着說,這住院貴,我一窮學生哪來的錢。

周鳴吸了一口氣說:“陳舒寧,你看你這白慘慘的臉,你想出院,這醫院都不讓。”

“沒錢就将我趕出去了。”

趙俊站在床頭問:“你不是買了之前學校推買保險嗎,這不是能報銷嗎?”

我搖了搖頭說:“沒買。”

“沒買,原來上次班長說的只有一個人沒買,就是你一個人沒買?後悔不後悔,省那點錢,現在知道醫藥費貴。”

我心裏想:我也想過這次自殺能活着。

我不想說話,房間裏頭的暖氣開得足,悶的我的頭出了點虛汗。周鳴問了一句:“你怎麽都沒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什麽的。你看看你,都摔成這樣了,也不跟他們說說,別老想不讓他們擔心之類的,擔心是為人父母應該的嘛。而且,而且你是他們小孩,這點醫藥費錢他們還是能付得起的吧。別倔,這萬一落了病根,以後成瘸子。”

趙俊:“呸呸呸,周哥你能不能盼陳舒寧好的。”

“哦哦哦哦,呸呸呸,我說錯了。”

什麽是父母?

他們說的是哪一類父母?

我有過父母嗎?

曾經有算有嗎?

那長大了怎麽才能找到父母呢?

打電話嗎?

可是我早就沒有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聯系方式。

我一直只有我而已。

我聽見“父母”這詞,仿佛像是魚撕掉鱗片,身上撕扯的疼。好不容易壓下情緒中蟄伏着的暴戾,恍然間,憤怒便從心間開始猛然炸起,熱水沸騰一樣。

“不用,我沒事。”我艱難地擠出來這句話,僞裝這麽久的好模樣,不想要在一刻失控,被人發現。

我捏着手掌心,有一種無形想要驅趕衆人的憤怒,唐風行瞧見我呼吸急促起來,他捏了一下的肩膀說:“行了行了,你們下課來都沒吃飯,不餓嗎?讓陳舒寧休息會,這不用我們操心,走吧走吧。”

唐風行推着衆人走了出去,我神經質的咬着自己的手指,手背,非要咬出血痕來,一股血味湧來,而我卻感受到了被控制住的愉悅,只有破壞自己的身體的快感才繼續壓下暴躁的情緒。

那種無法用言語以及任何行為可以抵消掉心裏的狂躁,我仿佛從正常開始轉換到失控,開始胸悶,喉嚨裏有異物堵着。

晚霞餘晖消失的無影無蹤,剩餘病房裏黑暗,已經從外頭來得一點兒亮光。我急促的呼吸,感覺非常不好,無形的重力壓在肩膀上。我抓着病床旁邊冰冷的杆子,想要嘶吼。

手不住顫抖,手指甲扣挖着床榻,我張嘴咬住自己的手臂,腦子裏不斷彈出破碎的記憶畫面。

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在做什麽,眼前花白,像是蒙着一層白幕布。

門開了,而我并不自知,唐風行抓住我的手臂,拍我的背,想要将我我的牙齒和手臂分開:“陳舒寧,松口,不要咬。松口,對,別咬了。松口,陳舒寧。”

我眼前花白消失了,口腔裏彌漫着一股濃郁到無法消散的血腥味。我才後知後覺松口了,手臂上一排排的血紅牙印子,流出的血液滴落到白色被子上,一點一滴都在猙獰地嘲笑我,在提醒我,正常不過幾分鐘的事情,下一秒我就身處極端的白晝或者黑夜,成為失控到難以控制的野獸。

唐風行輕身拍我的背後說:“不怕,沒事。不舒服就說出來,你難受就說給我聽。”

我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似的,我心裏頭被挖掉一塊補不起來的尖銳疼痛,我尖聲叫喊:“不會來!不會來!不會來!”

“什麽不會來?”

我沒有理他,依舊重複着高聲詭異重複地喊叫和尖叫:“別說了啊啊啊啊!不要再說了,求求你們了。他們不要了,不要了,他們不要我了。我讓他們失望了,我讓他們很失望。我沒有用了,他們不要了。為什麽,為什麽,都是我的錯,我錯了,我對不起他們,不該來這個世界上,我錯了,錯了……讓我死吧,別留着我了……讓我走吧……”

唐風行抱緊我,防止我亂掙紮壞了手臂。他用額頭抵着我的頭輕聲說:“沒人不要你,也沒什麽錯,你沒有對不起誰。沒有,陳舒寧。你做的很好,你拿了獎學金,還代表學校打了辯論比賽,你拿了第一名你記得嗎,你很優秀,不用自卑,陳舒寧。”

“沒有用!這一切都沒有用!”我撕心裂肺嘶吼,但我認為自己說話聲音跟平常別無一二,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

“有用的,有用的,陳舒寧,你聽我說,你能做到別人做不到,你堅持了這久,雖然你有躁郁症,無論是生活還是學習裏的事情,你都做的很好,乖,乖,深呼吸,別貶低自己,你很優秀,你很好。”

我後知後覺聽清楚他的話語,心裏想問他怎麽知道我的病。

為什麽他能發現!我明明……明明藏的很好,很好啊……

唐風行知道我的病症,我想要掙脫開他,這無異于我一絲不挂暴露自己的不堪在他面前,羞恥和羞辱交織。但我的力氣還不足以和他較勁,我張口咬住了他的脖子,咬得發狠,再要深點就咬見血了。

唐風行疼出來聲音,拉開我的頭不太愉悅地說:“陳舒寧,怎麽見人就咬,乖一點,等會我就把你虎牙敲掉。”

“陳舒寧,生病不是你的錯,不用覺得不對,覺得恥辱。深呼吸三次,有點節奏一呼一吸,如果穩定下來了,我就松手。”

我滿臉淚水,跟着照做,掙紮停下來,他松開他的手臂,扣着我的頭,緊緊地抵着他的額頭,我們炙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他手有力溫暖。

他見我終于定下來,舒了口氣,開玩笑地指了指脖子牙印說:“小狗咬的,賠我醫藥費。”

“給我拿一下藥吧,謝謝。”

我稍微鎮靜下來一點,笑了笑掙脫來他的手掌,深呼吸了幾口,讓唐風行給我拿我放在書包暗格裏的維生素C瓶子,藥品裏當然不是維生素C,是阿普唑侖,一種鎮靜劑。我吞咽下去後,靠着病床,唐風行給我遞紙巾,我擦了擦鼻涕,全身心的疲憊,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有點今天中午嘔吐的水漬。

來着也第二天了,還沒有洗過澡,突然渾身瘙癢難受,嫌棄自己不幹淨,惡心。我緩了緩喉嚨,我說:“我要洗澡。”

唐風行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牙印,拿旁邊的酒精塗抹了兩下,看着我吊着手臂,打着石膏。他不解地問我:“你這樣能自己洗嗎?”

我不以為然說:“扶我到衛生間,我能自己洗,我渾身一股酸臭味,受不了了。”

唐風行給我那拿來兩個拐杖,我一瘸一拐地走到衛生間,衛生間,有一個座椅,唐風行把我安置好在上面,去給我拿換洗衣物。我打開熱水開關,沒拿住淋浴頭,摔在地上,水到處亂撒,頭發,臉,衣服,全部被打濕了,那條水管在水壓引導下四處亂扭,把完完整整徹底打濕。

我慌張地無動于衷,唐風行聽見聲音,抱着衣服過來,放在外頭,看見我傻愣愣被水淋濕,感覺給我關掉開關。

這些可好,兩個人擠在一間逼仄的浴室裏面,他站在我面前問我:“怎麽回事?”

我看着頭發還在滴水,無所謂地說:“手沒力氣,滑掉了。”

說的理不直,氣也壯,還帶點自豪炫耀。

唐風行給捋了一把頭發,往後順了順說:“按照你這麽洗,你這石膏打得泡開了,擦擦就好了吧。”

我慫了慫肩膀說:“那你幫我洗。”

唐風行跟個石雕一樣僵硬在我面前,我看他這模樣,兩個人男的洗個澡,宿舍不是經常普遍的事情,唐風行卻反應實在古怪。主要是我手臂上都是傷疤,已經許久跟別人一起洗過澡。今天只是興起提議,我莞爾一笑,揚了揚我的傷手說:“那就麻煩,唐風行同學,幫我洗一下澡了。”

“行。”唐風行蹲下來給我把濕噠噠的病服扣子解開,看見我白皮膚的胸口上細小的疤痕,他盯着看了一會,我不自覺的覺得空氣滾燙了起來。但他手到我的褲子前時明顯頓了一下,我們兩個人多得有些尴尬,但好歹是我提議的。

他拉住褲子說:“擡起來一下……”他心裏的尋找了一下合适的詞語,最後說:“擡一下你的……臀部。”

我笑出來了聲音,他也笑了,我按他說的做,渾身赤條條展現在他面前,我之前有這麽臉皮厚嗎,在別人面前暴露一切都沒有關系嗎?

他沒有猶豫,開了灑水頭,讓我仰頭,先給我把頭發洗了,滾燙水汽彌漫在這個狹窄的衛生間裏,眼前朦胧,指尖揉搓的力度正正好,劣質甜味的洗發水氣味彌漫,安靜的只有泡沫被蹂躏的聲音,水落地嘩啦聲音。他像是合格的護工,手腳麻利地給我擦頭發,接着就給我洗身體了,手指上有繭子摩擦過我許久沒有曬過太陽的皮膚,別人撫摸過的觸感,着實不太一樣。

帶着癢,帶着小心翼翼,沐浴露滑過聲音也不太一樣,他在我的胸口摩擦過,與胸口靠的很近,再到脖子,鼻息滾燙,不知道是他還是我。他讓我小心點手臂,他盡量不碰到。但當他碰到我的手臂時,他就看到了無數條的傷疤,我不以為然說了一句:“別看了,你都要看穿了。”

“不疼嗎?”唐風行給我沖洗了一下。

“疼,但比躁狂的感覺要好。”我第一次跟別人訴說自己的病,有點兒奇妙,第一個發現我病的是唐風行。我現在愈加懷疑他撿到了我的計劃手冊,裏面夾着我的剪下來的報告。他拿着白色的大浴巾給我擦拭上半身體。看着我的內褲,他無動于衷,我直接單手脫了下來,本來就沒什麽不好意思,不就是一塊海綿體,有什麽大不了。

“麻煩你了。”

“不麻煩,付錢就行。”

“行,給個同學價。”

“行。”

他拿了一個小毛巾,給我蓋住打石膏的腳,抓着我的腿開始往下洗,彎着腰,水汽迷茫,白霧滾滾,我本身近視就瞧不出他低頭的表情。

我們兩個人默契的沒有說話,他給拿來一條新內褲,一言不發。拿着大毛巾給我擦頭發,把我整個頭蓋住摩擦,力氣稍微大了一些,擦到我的傷口,我疼得呼出來聲音:“疼,慢點。”

他連忙松開毛巾:“擦疼哪裏了?”他的手和我的臉隔着毛巾,左右查看我的頭,但我能感受到透着毛巾的熱度,已經他呼吸的沉重炙熱呼吸,濕發搭在我的額頭前。他眼裏有擔心,頭發也有些濕了,臉旁邊都是汗。我低頭去看他下身,看見了他的牛仔褲凸起。我不禁脫口而出說:“唐風行,你……”

瞬間被他用毛巾捂住了眼睛,裹得嚴嚴實實,着實壓得嚴實,我悶着聲音,心裏想明白了些什麽,隔着毛巾悶悶生意發出聲音:“你這,要我幫你嗎?”他小聲說:“陳舒寧,別說了……”

我不禁想男生之間互相幫忙打手槍,這不也是平常不稀奇的事情嗎?

我扯開他的手腕:“你怎麽這個時候……”

我看他一臉窘迫,眼神躲閃,我看着蹲着低頭捂臉他,空氣裏交織暧昧濃稠的味道,他擡頭,跟我四目相對,他的眼裏沾着水汽,臉紅得不像話,立馬別過頭說:“陳舒寧,你別讨厭我,別覺得我惡心。”我的心裏頭麻酥酥電流過了一遍我的心髒,我鬼使神差地說:“唐風行,擡頭,看着我。”

我們再次四目相對,霧氣彌漫,昏黃燈光都是光暈,中午的粥是他給我喂的,穢物也是他給我清理的。

我渾身也發燙起來,心裏頭燒的厲害,直覺讓我明确唐風行的心思

我捏着他的下巴,扣住了他的腦袋,拉近我,我看着他唇,心裏泅開一股子沖動,我低頭吻了上去。

他瞪大他總閃着亮光的眼睛,他的手下意識也扣着我的腦袋,我磨蹭一下他的嘴唇,軟的,輕柔的。唐風行靠得很近,他身上有股沉着的輕微檀香,他輕輕舔過我的上嘴唇,我有些癢的抖了抖,我偏頭,他含了一下我的兩瓣唇,一下一下吮吸。呼吸聲愈加沉重,基本上是拍打在我的臉上,濕熱粘稠。

下一秒我就推開他,我喘着氣,吞咽着口水,胸腔比起狂躁時的心跳,這更是一種舒心的行為,跳的厲害,但胸不悶,毛孔打開的舒暢。

他抓着窗欄,在我肩頭喘着氣,我感受到他喉結的滾動。我平穩下聲音,拍了拍他的頭說:“唐風行,你先回去吧。”

“回去,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去我枕頭下,把下面東西都拿過來。不願意,就拿回去,別再來我這裏了。

“如果你拿過來了,之後就出院,你陪我再去一趟醫院吧,不是這一家醫院,是我之前去看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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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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