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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費勁自己從病床上下來,坐上了輪椅,靠近窗邊曬太陽,看着窗外樓下。隔壁大爺因為在家弄爐竈,不小心摔着了。剛來一早來的,進來時候還哎呦呦的說疼,兒子去買午飯一走,就開始有勁,躺床上刷起來抖音呢,那聲音開得無比大聲。我倒也不跟老大爺計較,畢竟上年紀了,聽力确實不入年輕人。但抖音裏的聲音,着實吵的耳朵嗡嗡響。我單手轉動輪椅,使不上,手打滑了一下。我看着自己的手,在發抖,嘆了口氣。
陽光灼人眼睛,可我有點兒不舍得從窗戶邊離開,我看着樓下,想起來昨晚因為衛生間通風條件不好,導致吃完藥的我有些缺氧發暈。唐風行幫我把衣服穿好後,一言不合給我放好藥和熱水,喂我吃了後,就離開了。
樹葉沒有搖擺的痕跡,我頭被曬得有點暈,轉動輪椅手也疼得不行。索性閉眼曬太陽算了。
眼前被太陽曬,閉眼一片血紅色,暈眩但溫暖。過了一會,一直溫暖的手蓋住我的眼睛,清新橘子味傳進我的鼻子裏,冬天的沙糖桔确實甜。
唐風行轉過我的輪椅說:“這樣強光曬眼睛不好,本來就近視。”
“但這裏暖和。我想吃沙糖桔。”我把他遮住我的手拉下來。
他掏了掏口袋,拿出橙黃色小巧的沙糖桔,快速剝好,塞進我的嘴裏說:“狗鼻子。”
我仰頭看他:“拿來了?”
他這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偏過頭說:“你看了?”
“你不也看了?”
“是我先問的。”
“我看了,你呢?”
“我……我也看了。”
“咱倆半斤八兩。”
我仰頭有些累了:“想好了嗎?”
唐風行抓着我的輪椅,反問我:“怎麽樣算想好了,給我個定義,我昨晚沒睡着,想半天了。不然我覺得……現在這樣感覺對我來說好假,我不知道怎麽辦。”
我笑了笑,轉換成面無表情,看着自己抖動的手說:“現在沒有讓你現在就跟我改變關系,或者要你為做什麽,跟平常一樣就可以了。我就問你願不願意陪我去一趟醫院,我一般都是一個人去,後面害怕了,不敢去了。”
第一次向一個人,坦露自己的情緒,有點兒示弱,雖然不是自己喜歡行為,但破次例,又能怎麽樣。
反正他都看過我的計劃,說到底我破罐子破摔。
唐風行顯然更加拘束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想遠了,抱歉。”
“走吧。”
他推着我,拿上我的包背在肩膀上,一只手抱着花盆,給我蓋了一層被子在膝蓋上,還給我塞了個熱水袋在懷裏,被我的手也放進去了,再給我扣上外套帽子說:“外頭冷,你先這樣,我們打車去。”這樣顯得我有些未老先衰,但确定心裏有種舒坦和安全。但好歹人家關心,總不能這麽給臉不要臉。吃了藥,心情平靜得不錯。低落不對,激昂也不對,只有平靜如水才是目的。
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提昨晚在廁所裏的行為,我們總是有默契地避開所有展開會尴尬或者陷入無解怪圈的話題,這到讓我不勞心費神去說話解釋什麽。
他把我抱上出租車,把輪椅折疊塞在後備箱裏,我報了個醫院名字。司機打轉方向盤,開始前往目的地。中午太陽灼熱至極,但空氣幹燥喑啞,還混雜着點沙塵,臉皮有些凍的開裂,嘴唇上幹裂開的死皮,我舔了舔嘴唇,漫無目的看着窗外。
為什麽冬天總是這樣的難熬。
我把自己的手伸出來,越過我們之間隔着的洋甘菊花盆,摸了摸唐風行的手——冰冰冷冷的。觸碰的一瞬間,他很明顯地僵住了,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的毯子裏面,讓他放在暖水袋上。
他僵硬了一會,放松了下來,任由我抓着,他調整了一下手姿勢,将手指擠進我的手指縫隙之間,奇怪地扣在了一起。
他把洋甘菊放在腳邊,若有若無的微甜的青蘋果味道被帶出來,還帶着點寒氣。他悄悄地,十分謹慎地将身體湊近我,我轉過頭,看窗外,他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說:“昨晚背了一晚上的刑法,一晚沒睡,讓我靠一會,到了叫我。”
我沒有揭穿他,大抵因為昨晚意味不明的事情困擾了他,輕輕地“嗯”了一聲,掙脫開他的手,伸出來摸了摸他的頭發說:“這幾天辛苦了,睡吧。”
他動了動頭,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在出租車上睡着了。我等大概十幾分鐘,認為他睡着後,轉回頭看他。耳朵有些紅,眼睛下面發青,這幾天被我折騰得應該沒睡過好覺吧,總要擔心着我會不會做一些極端的事情。
對待我,真的得比平常人要累幾百倍。
我嘆了口氣,悄悄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耳朵尖,他頭動了動,沒有醒。我轉而去摸他的耳垂,有些熱度的肉感,我很喜歡,便輕柔地揉搓了起來。小時候我沒有安全感,焦慮,緊張的時候養成的壞毛病,總想要摸耳垂,揉揉自己的,或者別人的,像是什麽良藥可以熨貼我的不良情緒。
之前就診的醫院越來越近了。
車子裏頭響着暖氣排氣聲音,稀碎的風聲從窗縫裏漏進來,但車內溫度似乎越來越高,我的額頭蒙上了一層細汗。突然間,作惡都手被抓住了,我與唐風行四目相對,他眼裏沉沉的,帶着點睡意,但有點兒抱怨委屈的眼神。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被發現這個小動作,我也沒有一點兒慌張。
唐風行到是吐出來一口氣說“害我就睡了幾分鐘。”
我說:“抱歉。”
唐風行:“賠我睡眠時間。”
我疑惑地問:“怎麽賠?”
唐風行沒想到我這麽幹脆說,靠着我的肩膀,悄悄小聲地咬我耳朵說:“手還有點冷,你再牽會,可以嗎?”
他着實讓我覺得他純情到不可思議,整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扣住他的手說:“行,抓多久都可以,下車松開。”
一陣子後,唐風行靠着我的肩膀,再次偷偷出聲說:“陳舒寧,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什麽?”
“心跳聲太大,太快了。”
“狂躁引起的,不關我事。”我手心微微出汗,他的手嚴絲密縫貼合着我,在這個掩人耳目的毯子下面。
這車也太熱了吧,跟個蒸爐似的。
我煩躁地想要打開了半個窗戶,通通裏面悶熱的空氣。但一個手廢了,一只手被唐風行扣了,着實無力開窗。
“好悶。”
唐風行把頭擡了一起來,用左手車窗,開了将近十秒,将裏面渾濁的二氧化碳排掉換取了冰冷的新鮮空氣後,關上說:“吹一會就可以了。”
醫院到了。這家醫院是我查了很久,說是治療效果不錯才來,但我擅自停藥給我帶來嚴重的後果。我會産生幻覺,并且具有強烈的自信心,以及一些極端沖動情緒。
這次墜河不在計劃內,是臨時起意,但是醉醺醺的情況下,大腦不受控制,完全沒想到嚴格遵守計劃。我的計劃手冊唐風行還沒有還給我,我問他:“我的手冊呢?”
唐風行不太情願地甩了甩書包說:“在包裏。”
“等會醫生問你什麽,你都不要說我有這個計劃手冊。”我看着前後熟悉的白色瓷磚路,每壓過一會瓷磚,慢慢積聚起來的壓抑感而來,恐懼增多一份。
“看情況。”唐風行含糊地避開了我的話題。
我說:“不答應,你現在就給我滾。”
“占我便宜還讓我滾,不講道理啊你。”
唐風行後面就沒搭理我,推着還在威脅他,大聲喊叫的我,走向昨晚我預約科室。
我為什麽昨晚就預約了,是百分之百把握唐風行一定會帶着本子來嗎?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着活下去的念頭。
要是唐風行沒來,我大抵會醫院自我了結。畢竟29號自殺,是我本身規劃好的計劃,推遲一天也無妨,只是地點改變了而已。
我重新做一堆的檢查,詢問了一大堆日常問題,類似于聊天,但我跟以前一樣,通過沉默來無聲抵抗這種行為。醫生嘆了口氣轉向問唐風行,展現職業的和藹笑容說:“第一次見陳舒寧帶朋友來陪伴,看來你很重要。舒寧要不你先出去,我跟你朋友聊一下,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話我永遠都說不出口。讓別人來說,也許會好些。
我被護士推到外面,她想要陪我說說話,但我不開嘴,忽略掉這個人,沒有溝通的欲望,壓抑得疲憊不堪。我盯着放在走廊椅子上那個洋甘菊盆栽,讓護士給我抱着。盤子底下上面全是土,蹭到了毯子,我也不管。自顧自抱緊着,青蘋果味淡香,安撫着我的不安的情緒。
我盯着那扇門一不小心睡着了,仿佛過了很久,被唐風行拍了拍肩膀,他想要拿開那個放在我腿上的盆栽,我執念着死死扣住,我含糊着聲音說:“等你好久,你都不出來。”
“抱歉,聊的有點久。”
“你放我一個人在這裏。”我看着他,徒然地生出很多委屈,跟三歲小孩似的,眼淚就一下子流出來了。
他給我擦拭掉眼淚說:“雖然不想用講道理來開導你什麽,道理你肯定明白。我保證以後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裏,以後我們都一起來好不好?陳舒寧,你得學會跟醫生開口,醫生也是想要你的病快點好,積極配合治療,好嗎?如果你可以,你就點點頭,我們現在進去聊聊,不要當鋸嘴葫蘆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說:“你給我摸耳朵好不好,我好怕,我現在,好害怕。”
他蹲下來,把洋甘菊拿走,頭湊過給我摸耳垂,笑着說:“陳舒寧,又占我便宜。”
我揉着他的耳垂,突然發現他今天沒帶耳釘。耳垂肉肉的質感,被我搓紅了,我才舍得放手,十分不講理的說:“我想占就占。”
“好好好,那我們進去了。”
我跟醫生開始簡單的溝通,還是把計劃手冊事情告訴了醫生,醫生輕聲詢問我:“大致情況了解了,藥會更換。然後你自己想不想要住院?因為你呢,嗯,現在的極端行為太嚴重了,已經威脅到生命了。”
我搖了搖頭說:“不要。”我轉手抓住了唐風行的手,我朝他搖頭。他捏緊了我的手說,沒事,不是強制的。我心底有無盡的恐慌,漫長的走廊,跟我一樣的人群,我被關在一個小室裏頭等待,等待白晝黑夜不斷的更疊。
我死死用指甲扣住了唐風行的手說:“不要,我不要在這裏待着,我們回學校好不好,我好害怕。”
唐風行摸了摸我的頭,安撫我說:“陳舒寧他還是不住院了,我也不是很放心他一個人在這裏,畢竟這裏來探望他,離學校有點遠。”
醫生點了點頭,讓我們去拿藥,叮囑了唐風行要注意我的行為,最後說如果我出現了長期的幻覺,失去意識這種行為,必須要來住院。
這老頭讨厭死了,要把我關起來。我心裏咒罵了一句,不想要再說話。
出了醫院,終于卸下來身上的重量,呼吸通暢了許多,幹燥冰冷如刀子的空氣也讓我舒坦。我覺得眼角幹澀無比,揉了揉眼睛,唐風行拉開我的手說:“去配副眼鏡回學校吧。”
我點了點頭,看着他的手背被我指甲掐得滿是指甲紅印,我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僵硬地說:“對不起,我有時候不太能控制。”
他推着我的輪椅說:“沒關系,不用道歉,這樣我能更直觀感受到你的害怕。畢竟我不是你,我不能跟你完全感同身受。”
“不用你一定理解我,跟我感同身受,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對我也很好了。我……就是想抓着點什麽。”
害怕下墜感,胸前裏充滿空缺感,只有抓着唐風行時候,我才能找補回來一些安全。沉穩的,安全的,但現在看着川流不息的馬路,我害怕他的離開。
手機打車等車來到時候,他站在我的旁邊,我摸了摸他的手背,手背的皮都被我掐的翹起來了,不安地悶着聲音再說了一句:“對不起。”
“那就要好好吃藥,積極配合治療。”
我點了點頭說:“嗯,我想摸耳朵。”
“摸你自己的!我的都摸腫了!”唐風行使壞地揉搓我的遮住眼睛的頭發,我拉扯他的黑色羽絨大衣說:“給我摸。”
他認命的蹲下來說:“在外面,給我點面子行不,我臉皮還是……挺薄的。”
我得意地揉搓他的耳垂,偷偷地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他低頭,瞬間耳朵和臉漲得通紅,我得意地接着說:“确實臉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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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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