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下戲後,周亦文去了一趟衛生間。
臨走前路過片場,見裏面的燈還沒關,就順手關了一下,當即從裏面傳出一聲微弱緊張的叫聲,他很熟悉,是韓期的聲音。
他又把燈打開,見到背對着他蜷縮成一團的綠色身影。
白金發色在白熾燈下發着光,韓期小幅度地轉頭看過來,沒說話,巴掌大的小臉上妝容被汗水糊得有些斑駁,沒有塗口紅的雙唇慘白,眉頭緊蹙,顯然是不舒服。
到了這時候,什麽計策都被周亦文抛之腦後,大步走到韓期身邊蹲下,用手掀開她淩亂的發絲。
“怎麽了?”
周亦文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韓期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可恥地感受到了一絲愉悅。
她大概能猜到自己的病因,無非就是長期失眠,過度飲酒,休息不足,都和周亦文脫不了關系。
如果讓周亦文知道這都是因為他,他會不會後悔呢?
韓期低頭半阖着眼,在心裏胡思亂想,也不忘回答周亦文的問題,“肚子疼,想吐,但是吐不出來,送我去醫院挂急診吧。”
話說出的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周亦文公主抱了起來。
心中郁結在這一刻自然散去,韓期本能地貼近了周亦文的胸膛,聽見他的心跳很快,果然在緊張她。
餘光看見周亦文的黑色衛衣上沾了一層白色的粉,多半是粉底蹭上去了。
韓期将視線移向別處,沒臉看那層粉底,“開我的車去醫院,車上有卸妝水,我想卸妝。”
周亦文一句話都沒說,依着韓期的話把她送到了自己的車上,還幫她找到了卸妝水和卸妝棉,親手幫她卸了妝。
失去了妝容的韓期面色慘敗,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周亦文是真沒想到韓期會成這樣,可能是隐約猜到了原因,語氣中還夾雜着濃烈的愧疚,“你這是怎麽回事?”
“失眠,酗酒。”韓期看了他的眼睛好一會兒,說得誇張了一點,然後轉頭看向窗外。
不用她多加解釋,周亦文自然明白原因。
“對不起,我的錯。”他拉下手剎,踩下油門時對韓期低嘆。
可惜韓期現在不想買賬,甚至沒看他一眼,臉上還冒着細密的汗珠,暗暗忍着劇痛,“現在說這些沒用,早點去醫院吧。”
周亦文是真的愧疚了,油門下踩,疾馳到距離片場最近的醫院裏。
深更半夜沒有多少挂急診的人,整個門診大廳空蕩蕩的,只有零星幾個保安,很容易讓人想起各種恐怖片和驚悚片。
韓期膽子小,想象力還豐富,一到醫院就開始發散思維,最後還是選擇把頭埋在了周亦文胸前。
桂花香充斥鼻腔,那年的夕陽仿佛又從頭頂照射下來。
抱着她的人收緊了懷抱,給予了無盡的安全感,連痛感都變弱了幾分。
就算是挂急診也得辦手續,一直抱着韓期總歸是不方便,周亦文又借來一個輪椅把她放上去,推着她去登記。
期間韓期忍不住嘔吐感,去衛生間吐了一次才到急診室門外候診。
“韓期在嗎?請進。”
醫生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周亦文把韓期推進去,自覺站在韓期身後。
“什麽症狀?”醫生看了韓期一眼,推了推眼鏡,轉頭看電腦。
韓期回頭看周亦文,氣已經消了,說到底生病也是她自己作的,不能全怪在周亦文身上,現在倒是覺得說症狀有些難以啓齒了。
可醫生就在面前,她總不能說謊吧?
她又悄悄摳手,心一橫,一五一十都給交代了,“我大概失眠一個月左右了,長期性一整晚都睡不着,所以這一個月每晚都靠喝酒助眠。最近每天起床都會頭暈想吐,現在是肚子特別疼,還一直想吐。”
“今天除了喝酒還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飲食?”
“今天沒喝酒,就是加班到了半夜兩點,喝了咖啡,還吃了薯片。”
整體描述還挺詳細,醫生又問了一些別的,韓期都如實奉告。
醫生在電子病歷上啪啪啪地打字,韓期沒由來地感到緊張,不斷偷看周亦文,見他面無表情,什麽也看不出來。
打印機打出一長條檢查單,醫生越過韓期交給了周亦文,“初步斷定是急性腸胃炎,把這些檢查都做完了再來看,男朋友注意點,不要再讓她喝酒。”
“好的,謝謝醫生。”
周亦文也沒有否認,韓期恍恍惚惚被他推出去,不知道怎麽想的,喊他:“男朋友?”
輪椅還在往前移動,沒有人應她的話。
韓期猜周亦文肯定是氣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敢再多話,乖乖閉嘴配合檢查。
不過期間她沒忍住,又去衛生間吐了兩次,臉色才稍微好轉了一些,又被周亦文推着拿了報告單,回了急診室。
醫生迅速浏覽了周亦文遞來的一沓報告單,得出結論。
“确實是急性腸胃炎,接下來多注意飲食健康,不要再喝酒和咖啡,飲食以清淡為主,開的藥準時吃,男朋友負起責任,多看着點。”
“好。”
周亦文一口答應,韓期有點好奇周亦文對“男朋友”這三個字有什麽想法。
但在場沒有人願意理會她這個糟蹋自己身體的病人,醫生甚至是越過了她,一切都只和周亦文交代,真把周亦文當成她的家屬了。
至于周亦文,韓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把自己當男朋友了。
如果是的話,她覺得說不定她明天就能痊愈。
她又在發散思維,醫生開的藥單已經交到了周亦文手上,又一聲不吭地把她往取藥房推。
韓期回了神,知道周亦文還在生氣,一直沒敢說話,感覺氣氛尴尬,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急了一頭汗。
這是周亦文取完藥才發現的,他半蹲在韓期面前,小心翼翼地問:“又疼了?”
其實還好,韓期還能忍,主要是怕周亦文生氣,緊張的。
兩個人之間彎彎繞繞的事情太多了,韓期不想把事情弄複雜,就實話實說,“怕你生氣,有點緊張。”
周亦文嘆了口氣,韓期覺得他很無奈。
“可是我失眠了,劇組每天那麽忙,我需要休息。我不想吃安眠藥,所以喝酒助眠。”韓期低頭看他,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擺出弱小無辜的姿态,“你知道我從小睡眠少,也應該知道我為什麽失眠吧?”
這擺明了就是承認錯誤,但周亦文也別想逃脫責任。
坦白局,周亦文不玩也得玩。
“我錯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周亦文想過自己和楊沁雪演這一出戲會對韓期産生一些影響,而這些影響應該會推動韓期遠離他。但他的确沒想過,影響的方向脫離了他的預測,居然嚴重到他要親手送韓期來醫院挂急診。
他不可能明知會讓韓期痛苦還繼續若無其事地演下去,只能做出承諾,這也正是韓期想要的。
韓期蒼白的唇微微上揚,伸出的手指抓住了周亦文的手,“那你要說話算數。”
她的手有點涼,在一瞬的遲疑後,周亦文反握了回去,一些固執的想法在這一刻松動了。
“說話算數。”周亦文說。
從高中開始,韓期就願意相信周亦文是言出必行的人,現在也是一樣。
只要周亦文願意說這一句話,那她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楊沁雪和他站在一起,也不會有類似的伎倆出現了。沒了這些煩心事,她應該能夠擺脫失眠了。
韓期适時松手,讓周亦文推輪椅,“回去吧。”
周亦文應聲而動,不過輪椅是借的,推到門口之後還是由周亦文抱着韓期回了車上。
為了方便,劇組的人都住在同一家酒店裏,韓期住三樓,周亦文住四樓。
抵達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半,這一晚已經快過去了,他們是時候回到各自的房間了。
難得兩人坦白一次,說實話韓期并舍不得這一晚就這麽過去,于是在周亦文打開副駕駛的時候,她病怏怏地靠在座位上,等周亦文來抱她。
周亦文抱了,她就順勢将雙臂環在周亦文脖子上,擠了幾滴眼淚蹭在周亦文的脖子邊,“疼……”
她一直很會哭,眼淚說來就來,在周亦文面前裝可憐更是有一手,百試百靈。
周亦文駐足,低頭看她,“怎麽了?”
不知道是不是韓期給他帶來的影響,他的思緒也開始慢慢飛遠,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就比如說韓期看着嬌嬌弱弱的,其實很能忍痛。又比如說,韓期的心理承受能力特別弱。
所以他知道,韓期不是真的疼,只是想對他撒嬌而已。
“疼,你送我回房間。”韓期小聲提出要求,有點底氣不足,害怕周亦文會拒絕她。
事實是她想多了,周亦文已經不忍心再傷她分毫,将她送回了房間。
人是會得寸進尺的,進了房間,韓期又死纏爛打拉着周亦文不放,“陪我。”
對于周亦文來說,真的很難拒絕韓期的要求。
他不說話,用行動代替語言,伺候着韓期吃了藥。在周亦文的照顧下,韓期久違地感受到了睡意,漸漸閉上雙眼。
而整整忙活了一天的周亦文,在天際将明的淩晨五點,毫無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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