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城

“你在這裏哭什麽？”

“我想家了……”

“蟬羽！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又哭，男子漢大丈夫，你哪來這麽多眼淚流啊！”

“蟬羽你不要離開我……”

“好啦，我保證不離開你，別哭了。”

“蠢貨！你跟着一塊跳下來做什麽！”

“我、我看着你被拉下去，就……哪怕死，我也希望我們死一塊。”

“才不會死呢！”

“不要走！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不要丢下我！”

“你再跟着我也只會礙手礙腳，不許再跟過來了！”

“我知道你怕連累我，但我不在意！要死我們一起死！”

“我才不要和你死在一起呢！”

“蟬羽，你怎麽會死呢？你不是說過不會死的嗎？”

“不過沒關系，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我的歸處，只有你在的地方。”

許落顏宛若墜入記憶的深海，屬于何遠的記憶淹沒了她。這狀況和覺醒自己前幾世的記憶時截然不同，仿佛是強行在她靈魂中刻字般，叫她痛不欲生。

何遠的修為比許落顏高出整整兩個大境界，他侵入了她的識海，仍有餘力從旁布陣。接着何遠又從儲物囊裏拿出了一個巨大的青色棺木，脫光了兩人的衣服，抱着她睡了進去。

…………

……

當許落顏獨自一人從青色棺木中醒過來時，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月。她從棺木中跨出，撿起了地上的衣服，所幸衣服是特殊制材的法衣，上面還附了除塵咒，并沒有弄髒。只是在她見到同樣落在一旁屬于何遠的衣服時，幾不可聞地抖了一下。

許落顏并沒有被奪舍，何遠做的事情雖然與奪舍很像，卻沒有用自主意識來占領這具身體，接收完何遠全部記憶的許落顏明白，這個男人只是為了與自己血肉相融罷了。這以上、這以下的目的通通沒有。

那青色棺木，便是融合他們肉身的仙寶，其創造出來的本意，是元壽将盡的修真者，在奪舍成功後融合自己原本的肉身，增長新身體修為用的，如今卻被何遠用來與心上人“合體”。

“傻……”許落顏撿起何遠的衣服時，幾不可聞地輕喃了一句。

因為何遠的強行融合，讓許落顏提升了一個大境界，從煉神到了還虛。另外，接受了何遠記憶的許落顏，心境上又有了突破。

何遠之前布置的陣法還在，此處隐蔽得很，許落顏很仔細地疊好了何遠的衣服，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後入定，鞏固修為。

要打從心底恨一個人是很簡單的，就像她當初恨趙雲瑞、恨鳳若羽、恨白懸……這些人一個個背叛自己，許落顏一再堅持走回修真之路，少不了有複仇的原因在。然而心思不純，即使天資高又如何？總會因為各種突如其來的挫敗夭折。

修士就是在與天争命，百折不撓才是真理。許落顏的失敗，就在于她的心不夠強，她不懂心，所以她戰勝不了心魔。

就好比說前世，若不是她想着報複白懸、報複南宮家，又何必自己找上門呢？不找上門，便不會有後續一系列的事情發生了。她毀了南宮家，害了無辜的南宮銘，自己也沒讨到好果子。

許落顏直到今生得知鳳若羽害死自己的真正理由，才正視了自己一顆愛着他人的心，才稍微懂了一些“釋然”。但這并不完全，她依舊如懵懂孩童般，只看着自己，只想着自己的事。又直到現在……何遠刻印了其萬年的感情在她身上，讓她以己身體感到了他人的心，終于撥開了她眼前的迷霧，開始看得到周圍的人。

一直被負的許落顏，不知何時，也負了何遠一生。她多少次都可以重頭再來，總有想通的一天，但，何遠卻沒有第二次機會。

許落顏多少也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修士一味獨自清修得不到更多成長，非要入世方能進階。萬物有了靈性，便會産生緣，這世上不存在與外界一絲緣分也無的生靈。只有與他人産生了關系，自己的內在才有流動，才是“活着”的。

修真，如果不“活”，那便不是修真。

……

…………

又是不知道多少個日月過去，許落顏走出陣法的時候，已是還虛後期。再沒有誰如同她這般進階快速了，仿佛是為了彌補前幾世一般，只要許落顏自身的心境有了突破，她的修為也會加快增長。

連原先看着異常詭異的紫荊簪，也猶如被淬煉過一般，流光飛舞。

許落顏收拾了何遠留下的儲物囊，在其中發現了那個傳說中的“畫像”。上面畫着的，正是今生的自己，不過随着何遠的消亡，畫上的顏色逐漸變淡。因為現在擁有此畫的，是與何遠血肉融合的許落顏，所以畫像并未完全消失，若将來有一日落入他人手中，恐怕這畫就會變為一張白紙。

這是一件可以增長緣分的法寶，畫者着筆意念越強，增加的緣分便越深……可惜不一定是良緣，也可能是孽緣。曾為過去十大魔君之一的蘇長青所有，幾萬年前的仙魔大戰中，蘇長青隕落，此法寶也下落不明，後被何遠于某個上古遺跡中奪得。

這畫像會這麽搶手，是因為它乃打開上古十大魔君的“幽冥洞府”鑰匙之一。總共也就只有十件法寶能當鑰匙，這便是其中一件。那“幽冥洞府”千年才能被人觀測到一次，每次光是為了搶奪鑰匙，就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至今為止尚無一人成功踏入此洞府中。

可惜何遠得到了這麽件貴重物品，卻并不在乎上古魔君洞府裏有的寶物、機緣。

相傳蘇長青有一心上人，乃正道修士，根本不愛身為魔君的他，蘇長青卻锲而不舍追求對方，擾得對方煩不勝煩又殺不死他，無奈見他就躲。當年蘇長青鍛出此物，為的就是永遠與心上人在一起，無論對方身處何界，只要畫像在，破碎虛空也能與其重逢，即使對方改頭換面，畫像上的樣子也會跟着一塊變化。

然，這畫紙上能畫的，只有活着的人，死者畫不上去，哪怕先頭活着的時候畫上去了，死後也會消失。蘇長青的心上人，便是在某天消失于畫紙上，他發了瘋似的尋找，也沒有找到哪怕一具屍體。最後這一代魔君，隕落于仙魔戰場之上，與此不無關系。

何遠在第四世的許落顏死後，陷入了某種迷茫的狀态，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一直四處尋覓，心裏空了一塊，無處可去。起初得到“畫像”，僅僅是抱着随便試試的想法，畫上了許落顏的樣子。

本以為連墨也着不了，卻不想竟然将她完整地畫了上去。何遠因為這畫像，産生了期待，找回了活着的動力。

畫像會随着被畫者樣貌的改變而改變，所以何遠早就認出了許落顏，只是見她有意隐瞞，何遠便也假裝不知——心上人并不想與自己相認，也并不想與自己在一起，不過不要緊——在許落顏死後，何遠考慮了很多很多，比如當初許落顏丢下他的事，又比如他花了萬年也找不到她的事。

他們的緣分是如此淺薄，哪怕有“畫像”在，誰能保證他們能一而再再而三重逢？

吃掉許落顏的屍體也無法滿足，因為那個已經不能算是“許落顏”了。有什麽辦法，能和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落顏永遠在一起呢？

然後，何遠找到了青色棺木——長擁之棺——真是個好名字，不是嗎？

如今，他終于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