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城

“你醒了。”身着玄衣之人坐在玉床邊上，看着緩緩睜開雙眼的許落顏，略有些憐愛地輕撫了一下她的面容。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此人，恍如大夢初醒……也對，這确實是場大夢。

原來許落顏乃天生之女，長于寒冰之中，眼前之人是她真正的師傅，于極寒之地點醒了她的靈智，給了她名字，帶她步入修行之路。然她化作人身，有着與人別無二致的血肉，卻并無人該有的七情六欲，這使得她所修煉的法門毫無進益，卻又不可能廢了這萬年的修為重練。為了讓她長出“心”，許落顏的師傅封印了她的記憶，讓她陷入了沉睡，給她編了一場五世之夢。

而那紫荊簪，也并非什麽讓人不死、又或一步成仙的絕世之寶，那是引導許落顏入夢的一件織夢法器。

總算完全清醒的許落顏，回憶起夢中種種，握着她師傅的手，将臉埋入其掌心之中，慢慢蜷起了身體。

喜、怒、哀、懼、愛、惡、欲……五世輪回讓她嘗了個遍，如今，她在獲得這些後，又要學着湮滅它們。

大道無情亦有情，然，她還是未能完全看破。

感受着掌中的濕潤，許落顏的師傅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好孩子，如今你已有‘心’，接下來，便好好修煉吧。”還未等他再繼續安撫，一陣疾風刮過，竟是某只狐貍不請自來。

“雲瑞！你隔壁來新鄰居啦！！”狐仙蘇扶雪興沖沖說道，在見着許落顏仍帶着淚的雙眼，頓時驚奇：“咦？你這小徒弟開竅了？”

許落顏雙手捂着臉翻身，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這蘇扶雪乃是許落顏師傅的好友，過去總是因為她的“無心”而各種整她，意圖讓她生氣，以前她還沒什麽感受，但如今想起這人在自己的夢中，竟然成了類似自己養父般的存在，總覺得難以面對。

說來，許落顏的師傅全名趙雲瑞，在夢中乃是她第一世的未婚夫。想起這個，她暗惱紫荊簪那破法器，織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夢，有不少人是她夢之外認識的，在夢中又成了其他身份，與她産生了各種無法啓齒的糾葛。

比如南宮銘和南宮馨月，在夢外他們并非母子而是兄妹；比如龍毓和崔星宿，夢之外他們的師徒關系得換一換，而且真正的龍毓是個性格冷硬剛烈之人，哪有夢中那般輕浮随性；又比如白懸、何遠，夢之外，這兩人一個是她的師兄、一個是她的師弟，且因她過往無七情六欲，和他們的關系并不親近。

“嘿嘿，真好玩兒，你還知道害羞啊！”蘇扶雪強硬要掰開許落顏的雙手看她的臉，想逗她。

趙雲瑞看着徒弟被欺負，無奈搖頭，伸手制止，問道：“你說的新鄰居是？”

果不其然，蘇扶雪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興高采烈地回答：“你之前整日在這雲宮內守着你的小徒弟，所以不知道，咱們仙界又來了一位新晉的仙君啦！人家把自己的仙宮建在了堯雲宮隔壁！”

說是隔壁，其實相隔了十萬八千裏，只是仙界之人日行萬裏不在話下，這千裏之處，也成家門口了。

許落顏仍受着夢境的影響，心緒不寧，她根本沒興趣管附近新來了什麽仙君，只一想到鳳若羽，便心如刀絞般疼。那是一場夢，有她在夢之外認識的人，也有她不認識的人。而那些她不認識的，恐怕就是紫荊簪造的“假”——鳳若羽便是其中之一。

趙雲瑞好不容易哄走蘇扶雪，約定與他擇日去拜訪新鄰居，一轉頭，就瞧見許落顏默默流淚的模樣。以前她斷手斷腳、甚至師兄弟有誰隕落，也不見掉一滴淚，什麽事都不能讓她産生波動。如今她卻成了個淚包，似有流不完的淚水。

許落顏輕聲訴說了夢中與鳳若羽間發生的事，越發覺得內裏被挖走一大塊肉般疼痛，這是她過去從不會感覺到的事，此刻因為她産生了“心”，而叫她痛不欲生。尤其在她好不容易正視內心，明白何為情的時候，她沒能來得及走下去，走到大徹大悟，夢就這麽醒了……

“師傅，為什麽有心才能繼續修煉？我好痛苦，這麽痛，怎麽可能修煉得下去？”許落顏哭着，像個幼童似的無理取鬧。

趙雲瑞也不在意她話中的埋怨，輕拍她的腦袋，道：“正是有這份疼痛，當你跨越過去的時候，就能看到新的境界。”想到他這個無心的徒弟，竟然有一天會對誰情根深種，趙雲瑞說不出的擔憂，卻無可奈何，因為，這也是必須的東西。

眼看許落顏心魔将起的樣子，趙雲瑞道：“徒兒可知，這紫荊簪有個別稱，叫‘浮世之夢’？既然這人在夢中與你關系密切，那麽便不可能與夢之外的你毫無關系，也許，你只是還未遇見對方。”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遇見他？”許落顏帶着希冀看向她的師傅。

趙雲瑞沉默半晌，回：“這得看你能走多遠了。”

許落顏此刻的心動，來自夢中何遠的情障，趙雲瑞這種讓她強行開竅的辦法，也可謂是揠苗助長。然什麽都不做，許落顏大限将至，只能落得一個不得寸進早早隕落的下場。

他賭了一把。

聽了趙雲瑞的話，許落顏的神色果然清明不少，她如今就像個剛剛步入青春期，有了初戀立馬失戀的少女，痛苦，但不至于絕望，眼神沉沉的。

師徒倆又聊了會兒，趙雲瑞正打算讓許落顏一個人待着靜思一番，堯雲宮外便來了客人——“在下玄心，近日飛升仙界，住所建于堯雲宮附近，特來此拜訪，不知真君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