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心亂

首春派出所的警車與救援隊的車輛交錯而過。

李正道的答案以此呈現在他們眼前，之後的事态發展，便不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

不管怎樣，他們又成功完成了一次時空任務。

經歷了這麽多個時空碎片，許言又有了新的感悟。其實困在時間裏的人，早就握着最終的答案，只是有太多複雜的因素，阻礙着他們追求本心，做出最終的決定。

就像宋霆說的，‘有時候我們即使猜透他的性格，卻不知道他的軟弱糾結究竟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選擇傾向無法被時間看見，只因時間沒有感情，不懂人心。大部分的猶豫，不過是因為怯懦。

當然，每個人的怯懦又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是在正義面前怯懦，有的人是在惡念面前怯懦。

作為旁觀者，許言真心希望每個人都能做出最好的決定。可是，這樣的希望不是每一次都能被實現啊……

他無力地靠在了車內座位上，突然而至的疲憊，讓他不禁嘆了口氣。

頭稍微一偏移，便碰到了宋霆的肩膀。許言意識到自己正靠在組長肩膀上的時候，已經晚了。宋霆的笑聲從頭頂傳來，他問，“累了嗎？”

明明只是簡單的三個字，許言卻聽着臉紅了。他現在要是把頭收回去，顯得他心虛。

要是不收回去，又有點尴尬。

兩個選擇都不大好，那就順着自己的心意吧。許言回道，“有一點，突然就累了。”

然後，宋霆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舉動。

他捧着許言的臉，将他的腦袋以更舒服的姿勢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明明感受到了手心的溫度越來越燙，那是許言正在不停升溫，卻還是很冷靜，仿佛無事發生，“睡一會兒吧，距離安全屋還有很長的路程。”

“……嗯。”

許言閉上眼，他根本就沒有困意，但現在請讓他睡着吧，不然他要臉紅至死了！

他逼着自己再去感悟一些大道理，什麽人心的善惡啊，人類的貪婪啊，靈魂的三要素啊……總之要把心裏的海浪拍向哲學的邊界，絕對不能拍向名為’宋霆‘的岸邊。

宋霆微微一偏頭，便看到了他眉頭緊皺的樣子，問道，“睡不着嗎？”

許言抓住機會，迅速從他的肩膀上起來，坐得端端正正的，不見一點疲憊。“大概是剛完成任務，太興奮了。”

車外已是黑夜，老王将車內的燈打開，暖色的光照亮的一車疲憊的人。傅烨和顧曼雯在前排都已閉眼睡着，難怪今日的車程如此安靜，也沒有人打擾他們兩人的聊天。

宋霆的側臉瞬間在許言眼前清晰起來，他正笑得溫柔，轉頭看過來時，眼中的深色卻比外面的夜還要難以琢磨。

許言收起心中的怯懦，與他正面相對。為了不打擾睡着的人，他輕聲說道，“組長，你有什麽平靜心情的辦法嗎？我看你一直很冷靜。”

許言自己沒有察覺，他現在的聲音很像是睡前的呢喃，氣息弱弱的，又給人酥酥麻麻的感覺。

宋霆感覺到自己不平靜的心跳之時，覺得許言的問題尤為諷刺。而在許言眼中，他的組長還是冷靜沉着的。

宋霆放松了姿态，以緩解緊繃的心情，回道，“如果你是因為完成任務太興奮了，我沒有什麽好建議。這是喜悅的心情，不應該去壓制它。”

“那如果是因為其他的事呢？”許言的确面臨着一個難題，手機裏不斷增多的未接來電和消息，他還不知道怎麽處理。

于是他舉例道，“比如我即将要面臨好友的問題轟炸。以小況的性格，不把事情問清楚，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許言說話的時候，無意識地在往宋霆靠近，而他們的姿勢，一個往後靠着，一個往後側着身子，許言那撐在椅子上的手，只差幾公分就要觸碰到宋霆的大腿。

宋霆直視着他，紋絲不動，只有心在動。

他回道，“選擇面對，不選擇逃避，這就是我保持心情平靜的辦法。”

比如此刻，我選擇面對自己不斷加速的心跳，承認它因何而跳動。

組長的言傳身教，許言只看到了’言傳‘的部分。

他以為自己已經收獲了全部，“我記住了。”

與宋霆一起向後靠在椅背上，許言用他教的辦法，去平靜自己因他而起的心亂。

然而這一次的親身試驗告訴他，宋霆的辦法毫無效果。

面對了，心卻跳得更快了。

最終讓許言平靜下來了的，是漫長的車程。

他終究是抵擋不住身體的疲憊，在車輛的起伏中漸漸沉睡。

醒來時已離開市區，救援隊的車不能靠近安全屋，以免暴露地點，他們又像來時一樣，在車上換制服。

前後的擋板皆降下，顧曼雯獨自在第二排的位置，以女士的身份優先換衣。傅烨坐到了最後一排，毫無眼力勁地擠在了組長和許言中間。

三個男人坐在一起，那就必須有男人之間的話題，傅烨絞盡腦汁之後，問道，“你們晚上回去，打算幹啥啊？”

兩個男人給了他一眼的答案，“睡覺。”

“很有默契嘛。”傅烨成功讓自己冷場了，重點是兩個男人好像都不是很想搭理他。

幸好顧曼雯的動作夠快，升起的擋板拯救了他的尴尬。

換成顧曼雯坐到最後一排，她擠到了最邊上的位置，特地占了很大的空間，逼得組長和許言只能緊貼着。

他們兩人很是無奈地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一會兒，顧曼雯難不住寂寞，又向許言靠近了一些，在他耳邊小聲問道，“許言，你喜不喜歡看小說？我最近看了一部超贊的小說，想推薦給你。”

一個腐女，問他喜不喜歡看小說……

許言警覺地往左邊看了一眼，宋霆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裏，于是他小聲問道，“什麽類型的？”

“當然是耽美的啊。”顧曼雯這一句話聲音大得最前面的老王都能聽見。

許言放棄掙紮了，他用正常的音量回道，“我問的是題材。”

“啊，是現代都市，霸道總裁和美人老師。”

顧曼雯說這話的時候，視線一直在他兩人身上游走。

許言，“……”

Hello？

你可以再指名道姓一點嗎？

升起的擋板，這次拯救了許言的尴尬。而當它再次降下，新的尴尬又來了。

來時的路上由于任務緊急，他們都沒有顧忌太多。他和宋霆都是在後排換的衣服……那時候誰都沒精力看對方，雖然許言還是偷偷看了幾眼……

但是現在氛圍不一樣了。

許言那搭在膝蓋上的手，一會兒想往上擡起，解開衣服的扣子，一會兒又只想賴在這裏，一動不動。

宋霆比他要坦然許多，快他一步，先脫了上衣。不得不說，見到他那修身黑色背心的時候，許言跟上午一樣，稍稍失望了一會兒。

但是宋霆的身材太惹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穿着大衣都遮擋不住健碩的身份，何況是現在……

在許言獨自胡思亂想的時候，宋霆已經準備脫去制服長褲了。當他隐沒在褲腰的腰線露出的時候，許言終于意識到自己看得太多了。

他趕緊解開了自己的衣服扣子，緊跟宋霆的速度。

行進中的車即将抵達連春，老王卻在這時忽然來了一個緊急剎車。

車內的人被他晃得差點坐不穩，許言正将褲子穿到一半，突然的坐不穩導致他身體傾斜，而他兩手還緊緊抓着褲子……

放還是不放？

正是這短暫的猶豫，導致他摔在了宋霆身上。

宋霆抓住了他兩邊的肩膀，幫他穩住身子，許言的兩只手還是緊緊抓着褲子，僵硬地一動不動。

兩人皆是穿着單薄的背心，許言的後背能感受到宋霆的溫度，很熱。

即将是正人君子，面對美人入懷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宋霆是這麽勸自己的，便多看了幾眼。他的視線在許言那白皙的大腿上掠過，接着回到了後頸處。

再往上一點，能看到許言發紅的耳朵。

當許言能感受到宋霆的呼吸，正吹拂在自己後頸處的時候，他身後的人早已掩飾不住眼中的幽深了。

老王在前頭問了一句，“你們都沒事吧？”

宋霆适時收回了放在許言身上的手，回道，“沒事。”

在這之後。

看似很平靜，又是不約而同的心亂。

逃離了宋霆，回到房間，許言還得面對手機裏的幾十個未接電話。

他覺得自己命真苦。

回撥的電話沒過幾秒就接通了，許言特地降低了話筒音量這才把手機貼近耳邊。

小況的聲音立刻傳來，“你跟你的老板幹什麽去了？怎麽現在才回我電話？”

許言’如實‘回答，“忙了一點點工作。”

“一點點工作就要這麽久，真是大忙人啊！”

許言還來不及尴尬一笑，小況已經将話鋒一轉，“說，你明明就跟我在一個公司，為什麽不告訴我！天天聽我說總裁好帥，總裁好酷！結果你自己天天能看到！還不允許我惦記！”

“許言，你說實話，你是不是為了他辭職的！你一個大學老師去當生活助理，這合理嗎？”

小況真是把責怪之意和八卦之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許言很是佩服。

他回道，“怎麽不合理，工資更高啊。”

“你缺錢嗎？”

小況這時有了額外的情緒，惡狠狠的嫉妒之心。“我寫了那麽多小黃文賺的錢，都比不上你兩月收到的房租！你缺錢嗎？啊？你就告訴我，你缺錢嗎？”

“說，是不是因為宋霆辭職的！”

許言被逼承認了，“是。”

從某種方面來說，他的确是因為宋霆辭職的。一半是因為時空修複員的神聖，一半是因為宋霆的神秘，他選擇了來到這裏，而時空修複員的神聖，也是宋霆帶給他的。

小況緊接着開始八卦新內容，“你們倆怎麽認識的啊？在哪遇見的啊？跟我詳細說說，你說得越詳細，我就原諒你越快！”

時空碎片引我去見的人。

真實答案是如此，許言用簡略的方式回道，“就在路上遇到的。”

“哪條路？我也天天走路，怎麽沒遇到這樣的帥哥？”

“就離我住的小區不遠，我下樓買花，出來就遇到了。”許言終于加上了一點點細節，“是他給我遞的名片，覺得我很有當他生活助理的天賦。”

跟實際情況差了那麽一丢丢，但是該說的實話，許言絕對都說了。小況卻疑惑了，“等等，生活助理需要天賦嗎？”

經過他的仔細思考，得出了的結論是，“他就是想要你啊，許言！”

小況這一聲吼，把許言吓到了，組長的房間就在他隔壁啊……

“你小聲一點！”

小況根本小聲不了，“啊啊啊啊……你倆肯定能成！許言，你現在是不是住在他家！”

許言把手機捂得嚴嚴實實的，不讓小況的聲音再往外露。“是……生活助理嘛。”

他又開始激動了，“啊啊啊……他都做得這麽明顯了，你還懷疑他不喜歡你，你是不是眼瞎？是不是眼瞎？請你對帥哥尊重一點，現在馬上就去跟他告白，然後下一秒就給我戀愛！爸爸不允許你們這麽拖沓！”

這語氣，明顯是嗑cp上頭了。許言冷笑了幾聲，頓悟了某件事情，“我終于明白你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跟傅煊在一起了。”

就你這急性子，閃婚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小況知道他在暗諷什麽，回問他道，“是我太着急，還是你太不着急了啊？你難得喜歡一個人，他也喜歡你，你還在這猶豫什麽啊？等着他重新變回直男，娶妻生子嗎？”

小況的問題在許言心中震蕩了一下，宋霆以後，會娶妻生子嗎？

他見過圈內的很多人，逃脫不了現實的殘酷，最終還是走回了所謂的正軌，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而宋霆不一樣啊，他會娶自己心愛的女人。

許言長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首先，一個能彎的男人，他肯定就不怎麽直。然後，你怎麽就确定他喜歡我呢？”

這麽反問小況，許言的心裏有些悲涼。

而小況回答道，“他指名道姓地要你做他的生活助理哎！”

許言意識到自己造成的錯誤，及時彌補，“嗯。我說謊了，是我看到他在朋友圈發的招聘，自己去面試的。”

“真實情況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要了他的微信。”

小況仍是抓着細節不放，“你向他要微信，他就給你了？那他不就是……”

“小況。”

許言不願再聽下去了，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真的發現宋霆對我有感情，我不會猶豫的。”

他卻問，“小言，你是真的沒有發現，還是自己不敢信？”

“我……”

不敢信。

直覺和理性給了許言不一樣的答案……

而宋霆不停地告訴許言，你是天生的觀察者，你的直覺遠超于理性思考……

宋霆到底是什麽意思？

讓我相信直覺，相信他是愛我的嗎？

可是這樣不對，他沒有必要如此隐晦地表達愛意……

所以許言不敢信。

與其萌生不必要的期待，不如相信理性的答案，至少能讓自己處于一個較為安穩的狀态。

還能更加平靜地面對宋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