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于猛的故事

昏暗潮濕的牢房裏，伴随着一陣鐵鏈聲響，蘇燦又回到了這個她呆了十天的地方。

她一走進牢門就直接靠在了她以前經常看星空的那邊黃土牆上，牆上的那扇窗戶，距離她站起來的頭頂，只有二十厘米而已。

蘇燦他們進來的時候于猛就已經醒了，他仿佛每天就只有一個姿勢，依舊是靠在那面牆上一動不動的小憩。

聽見鑰匙和鐵鏈碰撞的聲音，于猛睜開了眼睛，他看了一眼慢慢走進牢房的蘇燦，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喲呵，倒是平安回來了呀。”

蘇燦方才滿腔的激動還未平複下來，就被他這一句話瞬間給澆滅了，怎麽這麽不中聽呢。

她看了他一眼挑眉說，“我怎麽沒發現你還有毒舌的潛質。”

于猛“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不過她今天心情好，沒有再與他計較。

心情好的時候，時間仿佛也過的快，天色漸漸沉下來的時候，送飯的獄卒依舊提着飯盒走進來了，不過這次放在蘇燦面前的不是簡單的白水青菜米飯，而是兩菜一湯，有葷有素，讓吃了十天白米青菜的蘇燦瞬間就饞了。

蘇燦激動的看着面前的食物，她想，梁璞還真的不是說說而已，這就是關系戶的待遇啊。

于猛看着放在蘇燦面前的飯菜，他心裏了然，看樣子，她應該快出去了。

蘇燦心情歡愉的用完飯菜，她吃飽喝足之後靠在牆邊哼着小曲兒，“啷個哩個啷，啷個哩個啷……”一副吃喝不愁的樣子。

自娛自樂過後，她還有心情和餘猛調侃，她移了位置從牆角移到，挨着于猛的那片兒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說一說呗，好歹我們也算是鄰居，要不說說你為什麽會進來。”

于猛依舊只是挑起眼皮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蘇燦不氣餒，她依舊锲而不舍地和他說說話，“你這樣不說話，你的語言能力會慢慢衰退了，要不我先說吧，你聽着就好，總之我是不忍心你的器官退化的，誰叫我是一個心底善良的姑娘呢。”

“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吵，但是我可能很快就會出去了當然我說這個不是為了向你證明什麽，但是好歹我們也有了十天的友誼，當然這個是在我各方面看來的，但是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除了木讷一點，冷淡了點兒，像個啞巴一樣，但是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還是非常好的，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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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燦說到這裏停頓了兩下才繼續說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是因為什麽原因才進來的，因為我相信你和其他在這裏的人不一樣。”

蘇燦說了這麽多話，于猛終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說，“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或者你想知道什麽。”

他終于有了回應，這個速度出乎她的意料，她在心裏快速的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并不是想窺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原因而已，就像當初我會來到這裏一樣，我并沒有犯什麽錯，但是依舊還不是進來了這裏，成了大家口中所謂的囚犯，如果沒有人來幫你證明清白，那你可能就會一輩子呆在這個昏暗的牢房裏，和你相伴的只有老鼠和蟑螂，就算你不會感到孤獨，但是你難道不會心有不甘嗎。”

于猛聽了她的話，忽然勾起嘴角嘲諷的一笑，“你這樣說的意思，是能幫我出去嗎，還是說你只是來向我炫耀。”

蘇燦聽了他的話之後，忽然瞳孔放大，眼裏充滿了驚愕，她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想。

也許是因為她說的話，表達的方式不對，所以才會給他這樣一種感覺。

蘇燦忽然沉默了下來，或許她該認真的想一想，其實它真的只是一片好意而已，她只是覺得，他是個好人，也許是和他一樣，有什麽誤會或者被人陷害，才會來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們兩個都沉默了下來，四周響起了蛐蛐此起彼伏的叫聲，他們在彈奏着夏的夜曲，寂靜的牢房裏蛐蛐的叫聲一聲比一聲尖銳，透徹入耳，聽得人耳膜一震，心情卻更為煩躁。

終于，蘇燦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個凝固了許久的氣氛。

她首先向他道歉，“可能是我說的話讓你有所誤會，或者是我表達的方式不對，但是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盡我所能的去幫助你而已。”

于猛終于直視她的雙眼，他的直覺相信了面前這個女子所說的話：“好，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于猛”

“什麽？”蘇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知道他說的是他的名字。

她想，他的名字果然和他的外形非常符合，高大兇猛。

“然後呢……”蘇燦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低沉的聲音漸漸響起，像大提琴一樣。

于猛簡單的将他的事情緩緩道來，“我曾經有一個心儀的姑娘，她笑起來的時候像向日葵一樣陽光而溫暖，我和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以稱得上是青梅竹馬，原本我以為她也是喜歡我的，直到她十六歲的時候，她突然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名男子。”

說到這兒，他突然苦笑的搖了搖頭，眼神裏有些許的不甘和無奈。蘇燦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她一直以為他都是淡淡的，內心是不會有起伏的。

“然後你和她沒有可能了嗎？”蘇燦試探着問他。

于猛将臉上的所有表情通通都收斂了下去，又恢複了那一片，古井無波的神情，“她有了心儀的男子，我和她自然是不可能了，我見過那男子，兩次生得白淨，看起來确實比我儒雅了幾分，也難怪她會喜歡他。”

蘇燦聽到這兒小聲的嘟囔着，“怎麽會我就覺得你這樣的就挺好看的。”因為她喜歡上的男子就是這樣的。

于猛沒有理她，繼續平靜的訴說，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來找我說，她殺人了，而那個人就是她喜歡的男子。因為她發現她對他就只是玩玩而已，其實他是有婚約的，她一怒之下失手将他戳死了。”

“所以其實你是替她來承受牢獄之災的。”蘇燦我不敢相信她面前的這個男子竟然如此的癡情。

男子沒有說話，他默認了。

蘇燦為他感到惋惜，也為他的一片癡心感到可惜。

不過值得不值得，又豈是她，一個局外人能夠說得清的啊。

“那你現在呢？打算怎麽辦”牢房裏的蛐蛐的叫聲已經漸漸沉寂了下去，其他人也已經沉沉的睡去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月上柳梢頭了，房間裏只回蕩着蘇燦的聲音，聽起來尤為的顯耳。

于猛忽然擡起頭朝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聽完這個故事，你不是打算幫我嗎，怎麽想賴賬？”

蘇暢忽然被他說的語塞了，她好像是這個意思啊，但是她又沒有明确的說出來，為什麽被他說出來之後，就覺得好像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其實她也沒有把握，畢竟她現在的處境也很尴尬。

蘇燦對他說，“沒想到你還有為愛獻身的勇氣，真是看不出來啊，殺人哦，這可是命案啊，我忽然有些佩服你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你這樣的勇氣的，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做了這個決定，是不是就沒有打算出去。”

于猛忽然不屑地諷刺的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在說，看，你在推脫，“行了，我也沒指望你能幫我出去，況且就像你說的那樣，進來了，我就沒打算出去。”

“你別這樣說呀，我又沒有說不幫你，只是，我現在也是自身難保。”

“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一番長篇大論只是為了騙取這個故事，來滿足你的好奇心。”

蘇燦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她不是這個意思的，但是他還沒有開口，于猛又說了：“算了，我也沒有打算你幫我，如果我出去的話那就意味着，她……她的處境會很艱難。”

“你只想着為她考慮，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蘇燦有些為他打抱不平，為什麽這麽涼薄的女人會有這樣一個癡情的男子在身後默默的守護着。

她忽然就想到了蔣天信，如果她向那個女孩一樣，出了事情，他是不是也會沖在她的前面，為她擋下一切。她想，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是至少他們兩個是兩情相悅的，而她也一定不會讓他這麽做，因為她也會心疼。

于猛看着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蘇燦最終沒有再說什麽，她忽然就理解了。

席州，柳宅。

柳原苑在屋外等了大概兩刻鐘。屋內，榻上躺着的婦人有了醒來的跡象。

“春蘭，現在是什麽時辰啊。”一個柔和而又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正是宋氏。

“午時一刻。”一個年輕嬌嫩的聲音，是柳原苑。兩刻鐘的時間足夠讓柳原苑平複下來心情，所以此刻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宋氏剛睡醒，頭腦還有些昏沉她聽到這個聲音只覺得熟悉，但是沒有多想，她以為是，春蘭夏荷秋菊冬梅裏的任何一個人。

她坐在榻上，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的站起身對着屋外立在屏風外的人說，“我不是讓你們早些叫醒我了嗎。”

“娘。”柳原苑忽然出聲喊了她一聲，這一聲她忍了好久。

宋氏聽到這一聲這聲喊，她的腦子裏有一瞬間的停頓，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外，忽然她小聲的呢喃着喊了一聲“圓圓”，是了，這一聲仿佛就确定了，心裏忽然就有了一種感覺，她确定了就是她的“圓圓”回來了，她連忙站起身，連鞋都顧不得穿好，邊走邊向外喊了一聲“圓圓”，這次聲音大了些許。

柳原苑站在屋外聽着她娘的喊聲，忽然就不敢上前了，她害怕看見他的臉，害怕看見她失望的眼睛以及心痛的表情。

她在外面踟蹰了兩秒鐘，才終于邁開腳步準備跨進去，但還沒有來得及，就被從裏面沖出來的發髻淩亂神色慌張的美豔婦人一把抱住。

抱住柳原苑的那一瞬間，宋氏才終于安心了，她終于确定就是她的圓圓回來了，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哽咽，“圓圓，我的圓圓，你怎麽那麽狠心啊，這一走就是大半年的，娘怎麽辦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個狠心的丫頭。”

宋氏用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仔細的瞧了瞧，心疼的說，“瘦了，不過幸好你總算是回來了。”

“娘……”柳原苑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下心來的心情終于再次被她娘成功地勾了起來，她聲音裏帶着哭腔的說：“是女兒不孝，讓您擔心了，是我的錯，以後我不會再這麽任性，讓您擔心了，對不起娘親，是我錯了。”

這一走就是半年之餘，她感覺自己的娘親明顯的憔悴了許多，雖然還依舊是那樣的美豔動人，但總是缺了一絲絲活力。

宋氏心疼地說，“好，好了，別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了。”

“對了，你回來的時候見過你爹了沒有。”

柳原苑伸手摸了兩把眼淚，聲線穩住了，“見過了，我剛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爹了，他好像是要出門。”

宋氏和柳老爺生活了大半輩子，哪能不了解他的脾性，她對柳原苑說“你爹肯定沒給你好臉色吧。”

“我知道爹就是那樣的性子。”說完，柳原苑抱住宋氏的腰，将頭埋在她的胸口撒嬌，“娘，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你啊。”

“好啦好啦，你回來了，娘就天天陪着你，好不好。”宋氏拍着柳原苑的背，輕聲安撫她。

好一會兒宋氏反應過來之後，她着眼淚，急切地說：“瞧娘這性子，你回來了，我去讓廚房給你準備，你愛吃的糯米藕，你離開了這麽久，肯定很想念這個味道。”

柳原苑乖巧的點頭，看着她娘忙前忙後的為她準備吃食，她心裏那塊空蕩蕩的地方突然就有了着落。

和宋氏一起用過午飯後，柳原苑回到了她的房間休息。

房間的布置還是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梳妝臺上，她離開時匆匆拔下的簪子還躺在那個位置，黃銅鏡裏清晰的映出她的臉龐，桌椅板凳光潔如新，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她用手輕輕的撫摸，柏木雙開門全圍戲紋紅漆描金拔步床上面的紋路，手底下凹凸不平的觸感讓她感覺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

聽風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看着她摸摸這兒，摸摸那兒。

聽風是柳原苑身邊的大丫鬟，從小陪着她一起長大，主仆情分非比尋常。

聽風的眼眶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她一開口，聲音裏還帶着一絲絲哽噎，“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你不在的日子裏不知道聽風有多擔心，好怕您在外面受苦，怕您吃不好穿不好，身邊沒個貼心的人伺候，怕您在外面受欺負。”

柳原苑看着潔淨亮堂的屋子對聽風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辛苦了。”

聽風擦了一把将要溢出眼眶的眼淚，“小姐您說的是哪裏的話，這本就是奴婢分內之事，您走後，奴婢就像沒了主心骨一樣，喂有每天認真的打掃着屋子，保持着原樣，盼望小姐您能早日回來。”

“聽風……”柳原苑不知自己是有多大的福氣，才遇到了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鬟。

聽風止住了眼淚，小心翼翼的問她：“小姐，這次您不會再偷偷走了吧。”

柳原苑苦笑了一聲，“不會的，再說，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況且，我不能一直當縮頭烏龜。

聽風：“不走了，不走了就好，小姐，其實老爺也是心疼您的，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柳原苑看着她輕笑了聲，“我哪能不知道呢，只是……只是就是忍不住的怕。”沒辦法，柳老爺一家之主的形象積威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