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回憶殺

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蔣老二黝黑粗糙，布滿褶皺的臉上，也出現了些許柔情，看來他對梁婉并非不是沒有感情，只是這份感情随着梁婉的死去和王氏的到來沖淡了而已。

王氏在旁邊一直看着蔣老二，她看他臉上神情有些不對勁之後，在他身後狠狠地掐了一把，她怎麽會允許自己的丈夫當着自己的面想起別的女人，她以前還沒嫁過來的時候是見過梁婉的，那确實是一個，溫婉賢良美貌于一體的女子，就算只着一身粗布衣，粉黛未施，但舉手投足之間也帶着一股貴氣，這和村裏的姑娘都是不同的，她也曾是嫉妒她的，只因那遠遠的一眼，她便感覺她和她便是雲泥之別。

不過沒幾天，後來她又想開了，就算是帶有貴氣又如何還不是嫁給了一介農夫，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同這李家村王家村的所有婦人又有什麽區別，生的再好的容顏在這烈日炎炎之下，也會慢慢變得粗糙，老去，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村婦。

蘇燦沒想到裏面竟是這樣一段故事，蔣天信的母親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她不禁擡頭看了蔣老二一眼，他臉上的動容不似作假，她忽然對自己已逝的婆婆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再看看站在蔣老二斜後方的王氏，蘇燦心裏就止不住的發笑，這極大的落差，不知蔣老二是如何承受的。

梁璞看着眼前這個滄桑佝偻的男人，這個他名義上的妹夫，心裏忽然五味交錯，原先的怒氣忽然就發不出來了他再生氣又如何，事情已經變成定局了，而且他的妹妹再也回不來了。再怎麽說？他們之間的那點牽絆是割舍不掉的，因為有了蔣天信。

“那你可知她為何會落到牙婆子的手裏？又為何會流落到這永和鎮。”梁璞的心思平了平，終于再次開口說道，打破了蔣老二話音落下的沉默。。

“這個……婉婉從未向我提起過，我問過她一次，但她不願意多說，見此我便沒有再多問。”回憶的匣子一旦打開，當年對于妻子的愛稱，蔣老二也回想了起來，他很自然地順口就說了出來。

剛蔣老二說說“婉婉”一詞的時候，梁璞的臉上變了變，“婉婉”，好多年沒有叫過這個稱呼了，當年他就是他就是這樣稱呼梁婉的，他比她大了八歲，所以一直都是這樣親切的叫她。

而一旁王氏的臉色也是變了又變，最終化成了一抹怨恨。果然呢，她就知道，盡管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在他心裏留下的痕跡依然是深不可滅的，當真是有本事。

年少夫妻自然是有幾分情意的，更何況當年蔣老二對梁婉是動了幾分真心的，不然也不會掏出銀子将她從集市上買回了，只是那份真心随着，家中老母的處處挑剔和挑撥，變淡了幾分而已，而着梁婉逝去的時候，他才明白了心中真正的感情，但這樣為時已晚，所以他選擇了逃避，他将這份，遺憾化成了怨恨轉換到了自己兒子蔣天信的身上，他固執地認為，是他，導致了梁婉的死，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對他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冷冷淡淡的。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而又可笑的原因導致了蔣天信十幾年來從未感受過父愛。

其實說起來，蔣老二也是一個偏執的人，不過他的偏執隐藏在了他那憨厚老實的外表之下，而這份偏執，伴随着愛妻的死去，變得更深，更為隐蔽。

說起來都是可憐人吶。

梁璞還想問蔣老二更多關于梁婉的事情，蔣老二想了一下，他支開了王氏，讓王氏去準備今天中午的午飯，回憶的這些東西，王氏作為他的現任妻子，并不适合聽，更何況以王氏的性子指不定說不出什麽不中聽的話。

不過也是，他們來的時候王氏手上還有面粉，顯然是剛從廚房裏出來的，嗯，王氏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是迫于這麽多雙眼睛盯着的壓力，盡管心有不甘，她還是去了，臨走之前，她狠狠地剜了蘇燦一樣，沒辦法，這裏這麽多人，只有她是最好欺負的。

蘇燦無所謂地回了她一個無辜又無所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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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當時被買回來的時候只有十四歲，因着年齡和身板的問題，蔣母并未着急讓她和蔣老二成親，而是在家裏養了一年，等到及笄之後，才簡單的擺了幾桌喜宴，就算是他們倆的婚禮了。

梁婉起初知道自己是要給一件農夫作妻子的時候，心裏是百般不情願的，她雖然被賣到人販子手裏已經六年了，也受到了不少的惡待，但是她心裏那種屬于世家大小姐的傲氣仍然存在。但當一年過後，他漸漸的熟悉了這個家，你就從心底開始慢慢的接受了，接受了這個叫他買回來的，憨厚老實的男子和看起來并不太好相處的婦人，是的，蔣老二的母親并不是個好相與的，蔣老二蔣梁婉從集市上帶回家後，蔣母起初心裏是極其不情願的，他認為從外面随便買的女人還不知道幹淨不幹淨，性情什麽的也不了解，萬一是個不好好相處的，那豈不是供了一尊佛在家裏，況且她看着梁婉不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認為是個不能生兒子的，所以起初的幾個月，她對梁婉并沒有什麽好臉色。

而蔣老二和梁婉成親的那幾年裏，梁婉确實無所出，因此蔣母的臉色更加拉得老長了，讓梁婉幹的活也更加的重和多，而蔣老二雖然對梁婉有那麽幾分真心，但他畢竟是一個農家漢子，在他從小所接受的認知裏，女人最重要的還是傳宗接代，況且，他看着身旁和他一起長大的夥伴們，一個個的都有了，而且都到了滿地跑的年紀，村裏嬉戲打鬧互相追逐的頑童每日可見，但他自己還，沒有個一兒半女的，心裏也确實有了不滿，所以，但他母親對梁婉愈發奴役的時候，他也沒有攔着，也許，他也是借此在發洩自己心中的憤然。

面對婆婆驟然轉變的态度，和丈夫日漸冷淡的眼神臉色，梁婉心底那根敏感的弦終于被吊了起來，她變得越發沉默了，臉上時常有一抹憂郁存在，身上的活力越來越少了。

她越發的沉默不說話，蔣母對她的不滿也就越發的明顯，除了冷淡以外，還有每日不堪入耳的辱罵，無非是些不會下蛋的母雞之類的話語，但就僅此而已，也足夠讓梁婉緊繃的那根弦斷掉。

敏感脆弱，自卑，這些一直伴随着梁婉，直到她終于懷孕了。她懷上蔣天信的時候，恰逢村子裏有一位，雲游而來的道士經過，蔣母向來信奉鬼神，她當即就請道士叫到家裏來為梁婉算上一算，結果那位假道士說的頭頭是道的，他看了梁婉在家裏的地位掐指一算得出，“是個女孩兒。”

蔣母剛聽完，原本期待的神情瞬間就變了，她在原地跳腳指着梁婉大罵，“掃把星，生不出兒子要你有何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幹，幹活兒都不利索。”

聽了蔣母的話，她梁婉不可置信的擡頭看向蔣母說，“娘，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這麽這幾年來我做的還少嗎，再說了，生不生兒子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你什麽意思啊你說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兒子不能生兒子嗎。”蔣母更怒了，氣沖沖的仿佛要将梁婉撕碎。

梁婉屈服在蔣母的淫威之下已久，面對怒氣值高漲的蔣母，她此時瑟縮了一下身子，語氣輕顫的說，“娘，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蔣母不耐煩的揮手，“老娘懶得和你廢話，去，去，去把水缸挑滿，在老二回來之前把飯做好，否則，，。”

“我……”她想說為什麽現在還要她去挑水，她明明已經懷孕了，但在蔣母咄咄逼人閃着兇光的眼神中，她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乖乖的轉身就走。

走了兩步，到了院子裏還能聽見蔣母在屋子裏罵罵咧咧的，“生不出兒子還想偷懶，門都沒有，買你回來是做什麽的，不能傳宗接代要你有何用，還不如買個丫鬟。”

梁婉聽了，心裏已沒有太大的的波動了，這麽長時間她已經漸漸麻木了，此時此刻，她無比的想念父母親，想在母親的膝頭撒嬌，想父親将她舉高高時的情形，想念會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大哥，會為了逗她開心而扮醜的大哥。思及此，不知不覺，臉上已留下兩行清淚，一滴滴在了腳下的黃土裏，暈染開來變成了泥土，與天地融為一體，無人知曉，家中無人知曉她的境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