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忠義伯府比不上英國公府氣派,但也氣勢恢宏,雕梁畫棟。門前兩座石獅子威風凜凜,朱漆大門敞開,門房得知是英國公府的小姐少爺到來,忙揚起笑臉把人迎了進去。
魏常弦牽着他的山東滑條從馬車上跳下來,底氣十足地走在前頭,他這條狗調教了很長時間,他有信心這次一定能贏宋晖。
忠義伯府門口除了英國公府的馬車,還停着另外一輛翠蓋朱纓的華車,魏籮好奇地看過去,門房立即有眼力勁兒地解釋:“這是平遠侯府的馬車,平遠侯世子和小姐也來了,目下正在後院花園裏呢。”
魏籮的眼睛亮了亮。
平遠侯梁頌年過而立,是一個容貌俊美的中年人,他潔身自好,從不參與任何黨派之争,深得崇貞皇帝喜愛。然而魏籮高興的不是這個,而是聽見平遠侯府的世子和小姐也來了。平遠侯夫人跟姜妙蘭義結金蘭,姜妙蘭走後,平遠侯夫人一直很照顧魏籮和常弘姐弟。平遠侯統共就一兒一女,門房說的自然是世子梁煜和大小姐梁玉蓉。梁玉蓉跟魏籮差不多年紀,兩人從小交好,性格也合得來,是很好的手帕交。
魏籮許久沒見過梁玉蓉了,幾乎快忘了她小時候什麽樣子。她上輩子特地向人打聽過她的事情,可惜她後來過得并不好,讓人很是可惜。
魏常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得知宋晖也在後院,便迫不及待地牽着他的滑條過去找人了。
魏笌和魏筝緊跟過去,魏籮和常弘走在後面。期間阿籮一直走神,直到常弘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阿籮才恍然回神。
“你在想什麽?”
阿籮眨眨眼,說謊時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在想三哥哥和宋晖哥哥誰的狗會贏。”
常弘不喜歡宋晖,于是想也不想地說:“我猜是三哥贏。”
阿籮不置可否,牽着他的手跟上去,不一會兒便來到後院蓮花池畔。暮春之初,蓮花池上躺着碧綠的荷葉,荷花還沒有結花骨朵兒,岸邊的垂絲海棠卻是開得豔麗嬌美,粉白花瓣争相綻放,美不勝收。有的樹枝承受不住花朵的重量,撲簌簌落下一兩片花瓣,阿籮從海棠樹下走過,正好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輕輕眨了眨眼睛,花瓣貼着她白嫩光滑的臉蛋落下,一擡眼,正好看見不遠處八角亭下站着的清癯雅致的少年。
他年紀不大,今年剛滿十二,身量較高,穿着一襲繡金竹葉紋的绛紫長袍,腰間懸挂一塊羊脂玉佩,端的是眉目疏朗,面如冠玉。
這人就是宋晖。
宋晖确實是長得好看,阿籮見過那麽多男子,唯有他長得一點瑕疵都沒有,像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挑不出一絲兒毛病。非但如此,他的氣度也是不凡的,比如現在,随随便便往那兒一站,便把魏笌和魏筝的眼光都吸引過去了。
上輩子阿籮就喜歡他這副皮囊,雖說小小年紀不懂得男女之情,但已經有美醜之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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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姜妙蘭給她訂的這門親事還是很好的。只不過一想到宋晖上輩子跟魏筝定親,阿籮心裏就說不出的膈應,連帶着對宋晖也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八角亭裏除了宋晖,還有宋晖的妹妹宋如薇,以及梁煜和梁玉蓉。
宋如薇今年八歲,模樣不如她哥哥生得好看,但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她是魏筝的表姐,自然跟魏筝的關系更近一些,見到魏筝過來,遠遠地就打起招呼:“阿筝妹妹!”
這一聲正好把亭子裏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魏筝叫了一聲“表姐”,便歡快地跑了過去。
魏筝只有回到忠義伯府才會自在一些,大概是這裏的人待她親切,她在這裏竟比在家還快活。
魏籮對宋如薇的忽視不以為意,低頭拂去袖子上的海棠花瓣,慢條斯理地走上八角涼亭。
宋晖站在亭子石階上,跟魏筝打了一聲招呼後,便把目光放到魏籮身上。等魏籮走到跟前,他伸手拈下她頭頂一片花瓣,笑着道:“別人身上一片花瓣都沒有,獨獨阿籮妹妹落了一身,這是跟我家中的海棠花有緣麽?”
他自從六歲起就知道自己有一門娃娃親,當時還不大理解娶媳婦兒是什麽意思,只知道以後生命裏多了一個小娃娃。當時阿籮在襁褓裏,他還抱過她好幾次,那麽小,臉蛋兒圓圓嫩嫩的,喜歡啃自己的手指頭,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叫他“哥哥”。後來漸漸長大了,他開始知道定親是什麽意思,知道這小姑娘是屬于他的,以後是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所以他對阿籮也變得特殊起來,對她比其他小姑娘都上心。
魏籮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他,接過他手中的海棠花瓣,再鄭重地放到他手上,聲音甜甜道:“送給宋晖哥哥。”
宋晖眉眼含笑,當真配合地用汗巾包起來,放進袖子裏。
那邊石桌後面坐着的梁煜哎了一聲,站起來問:“快別廢話了,還比不比賽了?我今兒個特地跟先生請了一天假過來的,你們就打算這麽耗過去?宋晖,你的狗呢?快牽出來讓我們瞧瞧。”
梁煜今年十一,身穿寶藍長袍,星目劍眉,面容俊美,與平遠侯有七八分相似。他從小習武,雖然比宋晖小了一歲,但卻跟宋晖一樣高,甚至看上去還比宋晖更壯實一些。他左手邊是穿粉藍百蝶穿花襦裙的梁玉蓉,梁玉蓉朝魏籮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去。
魏籮挨着她坐下。
兩人上回見面是上元宮宴的時候,距今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梁玉蓉貼着她的耳朵說悄悄話:“我哥的狗被爹爹讓下人煮了吃肉了,他這會兒正不痛快呢……”
阿籮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
好在這話沒讓梁煜聽見,否則他該惱羞成怒了。
宋晖命下人把他的陝西細犬牽過來,那狗大抵是随了主人,模樣高傲,又透着貴氣,走起路來都比尋常的狗威風。鬥狗其實不是什麽光彩事兒,但凡家中有點底蘊的人家,家中長輩一般不同意子孫養狗,他們認為這是玩物喪志,不務正業。所以平遠侯煮了梁煜的狗實在是情有可原。
至于魏常弦和宋晖,前者是家中的小霸王,後者是太過優秀,家中都不怎麽拘束……只要不因此耽誤學業,也都可以酌情考慮的。
兩條狗打架,對于魏籮和梁玉蓉這種小姑娘來說,實在沒什麽好看的。但是對于梁煜來說,可就有意思多了,他不能參與其中,便撺掇常弘和阿籮等其他人下注,自己首當其中下了一百兩銀子。
阿籮身上不帶錢,錢袋都是金縷和傅母保管的,她随手解下脖子上的銀點藍蝴蝶紋長命鎖遞給梁煜,“這是我的長命鎖,給你吧。”
梁玉蓉下了一塊玉佩,宋如薇下了十兩銀子,魏笌和魏筝也沒帶現銀,就分別下了一個翡翠镯子和一個繡金銀絲的香囊。常弘自然是不參與這些的,他什麽都沒下。
五個人裏只有一個人押魏常弦的狗贏,那個人就是魏籮。
若是以前,魏籮肯定是押宋晖的,不過這次她改主意了。宋晖得知後,扭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頗有些失落。
阿籮卻當沒看見,沖魏常弦打氣:“三哥哥一定要贏!”
魏常弦心裏很受用,嘴上卻說:“不是你三哥哥贏,而是你三哥哥的狗贏。阿籮,你看着,三哥哥定幫你把長命鎖贏回來!”
阿籮嗯一聲,重重地點了下頭。
兩條大狗纏鬥在一起,互相咬得一身傷痕,狗吠聲叫得整個忠義伯府都能聽見。因為模樣太兇殘,梁玉蓉和宋如薇幾個小姑娘漸漸有些害怕,遠遠地躲開了,阿籮也跟着她們來到荷花池邊的海棠樹下。
宋如薇提議要玩捉迷藏,拿一條繡纏枝牡丹的汗巾把眼睛蒙住,捉到誰誰就輸了。阿籮本來不想玩,但是她現在是六歲的小姑娘,表現得太不合群會讓人懷疑,在梁玉蓉的慫恿下,也就點頭答應了。
一開始要抽簽選一個人負責抓人,阿籮抽到最長的那一根,第一輪是她抓人。
汗巾蒙在眼前,視線一下子昏暗下來,什麽都看不見了,只能聽見周圍紛亂的腳步聲和狗吠聲。她伸出雙手向前摸索,走了幾步什麽都沒摸到,倒是摸到一棵海棠樹。
梁玉蓉在後面笑話:“錯了錯了,不是那個!”
她只好調轉方向繼續摸索,不遠處鬥狗的聲音太高漲,蓋過了這邊的聲音,以至于她有些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才好。前面有一個人折了一條海棠花枝,輕輕點了點她的肩膀,引誘她往前走。
阿籮往前走了兩步,停了一下。她記得海棠花種在蓮花池畔,再往前走就會掉進池子裏,剛才梁玉蓉的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如果後面不是池塘,那麽她現在走的方向就是。她彎唇笑了一下,大概知道是誰想引她過去了,但是她沒有說破,故意又往前走了兩步。
魏筝站在她面前,扔掉海棠花枝,挑釁道:“魏籮,你來抓我呀!”
阿籮哦一聲,“魏筝?”
說着舉步往前,她和魏筝就站在池子邊上,再往前一步就會掉進池子裏。初春的水還是很冷的,掉進去一會兒準着涼,魏筝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少,故意把魏籮往池塘邊上引,就是想看她掉進池塘裏的樣子。
可惜魏籮不上當,她伸手精準地抓住魏筝的袖子,手下暗暗使勁兒,把魏筝往後面一推,“抓到你了!”
魏筝沒站穩,一個踉跄就往後倒。驚恐之下,下意識拽住魏籮的手,想帶着她一塊兒倒進荷花池裏。
另一邊鬥狗的結果出來了,魏常弦毫不意外地輸給了宋晖,兩人正往這邊走來。宋晖遠遠地瞧見池畔站着兩個小姑娘,剛想叫她們小心一點兒,就看見魏筝一個沒站穩往池子裏倒去。魏籮蒙着眼睛,看不清狀況,手無助地往前伸,正好被魏筝一把拉住。眼看着兩人即将雙雙倒入池子,他迅速地飛奔上前,摟住魏籮的腰,把她抱了起來!
宋晖只來得及救一個人,他救了魏籮,魏筝則“撲通”一聲掉進蓮花池裏,水很快淹沒她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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