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趙玠立在紫檀箱子旁,微微怔楞,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魏籮緩緩睜開眼,黢黑烏瞳轉了轉,映着一汪泉水,顧盼生輝。她似乎有些睡迷糊了,一瞬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好半響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從箱子裏坐起來,對上趙玠的視線,稚聲稚氣地叫道:“大哥哥。”
書房其他人都驚呆了,箱子裏怎麽會藏着一個女娃娃?還是這麽漂亮的女娃娃,誰送給靖王殿下的?
趙玠回神,唇邊溢出一抹有趣的笑,“阿籮,你要把自己送給本王麽?”
她眨眨眼,仿佛他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誰要把自己送給了他了?他想得倒美。
魏籮舉起懷裏小小的滑條犬,遞到趙玠面前,“這個是送給你的。它太小了,單獨待在箱子裏會鬧,所以我才陪它來的。”
衆人這才看見她懷裏藏着一只滑條,因為太小,最多才一個月大,根本沒有引起衆人注意。目下她拿出來,那只狗低低的嗚咽了兩聲,衆人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就說麽,他們王爺是最兇狠殘忍的,誰家大人舍得把這麽好看的小姑娘送給他?
趙玠盯着小狗看了一會,臉上笑意慢慢隐去,表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為何要送本王這個?”
魏籮當然不會告訴他因為三哥哥的狗剛好生小狗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因為滑條很威風,跟靖王哥哥一樣。”
其實是她偷懶,實在不知道該送他什麽東西,正好魏常引的滑條生了一窩小狗崽,她就跟魏常弦讨過來一只,順水推舟送給趙玠當禮物。多好,既不花錢也不費精力,她對這個禮物很滿意。
趙玠不說話,她仰頭問道:“你喜歡嗎?”
趙玠看着那只小得可憐的滑條犬,小姑娘一直舉着,估計舉得手臂都酸了。他配合地接過去,把狗放在一旁的黑漆描金雙龍戲珠紋平頭案上,視線重新落回魏籮身上,“那你呢?”
魏籮從箱子裏站起來,正準備往外跳,“我什麽?”
趙玠笑了笑,“你說這箱子裏是給本王的禮物,你也在裏面,難道不是把自己送給本王麽?”
說實話,他看到箱子裏是她時真有些歡喜。他不喜歡小孩子,但如果換成是她的話,或許便不一樣。她是個有趣的小姑娘,跟她在一起能發現很多樂趣,而且她不像別的孩子那麽麻煩,不會動不動就哭鬧。正因為她不常哭,是以偶爾哭起來更能讓人心疼憐愛,她一流淚,無論要什麽對方都會忍不住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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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籮一聽就愣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不是禮物,我是來送禮物的。”
那小模樣,仿佛真怕他把她強行留下似的。
她選禮物時雖然偷了懶,但是送禮物時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這件事瞞不過魏昆,她懇求了魏昆好幾天他才答應,否則今日一出英國公府大門,她就該露餡兒了。再是這個箱子,不能捂得太嚴,捂得太嚴她和小狗都要被悶死,四周還要鑿出兩個出氣孔。這一路搖搖晃晃,她抵抗不住睡意,這才睡了過去。
趙玠原本就是逗一逗她,見狀忍不住一笑,看了看蜷縮在黑漆平頭案上的小狗,“它叫什麽名字?”
魏籮哪裏想過這個問題?她不走心,腦子轉了轉,信手拈來:“四喜。”
倒是個很喜慶的名字。趙玠點了下頭,算是接受了。他不是愛玩狗的人,盛京城這些日子鬥狗之風盛行,也有不少官員送給他名貴品種讨好他,但是都被他拒絕了。不是怕玩物喪志,而是純粹不感興趣。
是以魏籮送給他一只滑條,張管事和朱耿都以為他不會收下,沒想到他非但收下了,還關心起狗的名字。
要知道高丹陽送給他的那三只小貓,至今都沒有一個名字!不僅如此,他連抱回王府都不曾,随随便便養在皇宮裏,跟沒有一樣。目下跟這只滑條一對比,待遇真是天差地別,讓人費解。
趙玠把魏籮叫到跟前,從抽屜裏取出一個靛藍繡雲紋荷包,想來準備已久,遞到她手上,“給。”
魏籮不明所以地接過去,“這是什麽?”
他最近總送她東西,上次是玉佩,這次瞧着不大像。裏面鼓鼓囊囊的,摸起來有些硌手,她猜不出來。正準備打開,便聽趙玠道:“壓歲錢。”
初六還算在過年裏頭,趙玠又比魏籮年長,送壓歲錢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朱耿和張管事,蓋因趙玠從來沒準備過這些東西,別說送給小孩子,就是給天玑公主趙琉璃,也從未送過。
會不會對她太特殊了?
朱耿欲言又止,最後看了趙玠一眼,又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魏籮打開荷包,只見裏面裝着一袋子金瓜子、金豆子,難怪拿在手裏沉沉的,原來都是金子。她眼睛亮亮的,擡頭看向趙玠,小模樣明顯在問——都是給我的嗎?
趙玠牽起唇角,“嗯,都是給你的。”
她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大抵是上輩子苦日子過怕了,這輩子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財富。她甜甜地說一聲謝謝大哥哥,把荷包重新系好,挂在腰上。
此時時辰已經差不多,該到前廳去了。趙玠起身到書房內室換另一身衣服,穿着天青色寶相花紋直裰,外面披一件飛魚綠絨氅衣,牽過魏籮的手,帶着她往前廳走去。外面正好下起一場雪,雪花如飄絮,被風吹入琉璃瓦下,卷來一陣寒風。
趙玠俯身幫魏籮系了系大紅鬥篷的綢帶,又替她戴上帽子,問道:“冷麽?”
魏籮搖頭,指了指自己胸口:“這裏有大哥哥送我的玉佩,熱熱的。”
他眼裏露出笑意,顯然被她的話取悅了。
兩人正準備繼續走,前方廊庑忽然拐出一個少女,直接朝他們走來。少女穿着嫣紅遍地金貂鼠披風,腳蹬麂皮靴子,略施粉黛,明豔照人。魏籮認得她,她正是陳皇後的侄女兒高丹陽。上回在宮中,趙玠要把她的貓送給她,她顯然很不高興。
高丹陽停在距離他們幾步之外,原本是來找趙玠的,目下看到魏籮,眼神很有些複雜。她剛才遠遠地看到趙玠俯身為她系鬥篷,趙玠何時對人這麽細心過?這個小丫頭究竟什麽來頭,能讓他如此上心。她心裏疑惑,面上卻不顯露出來,笑着對趙玠道:“靖表哥,前頭賓客等你許久了,你怎麽還不過去?”
因為陳皇後的關系,高丹陽偶爾會來靖王府一趟。底下下人知道她跟趙玠關系交好,便不曾阻攔過,是以她此時才可以随意出入內宅。
趙玠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方才有事耽誤,這就過去。”
高丹陽嘴上說前面賓客等急了,卻沒有給他讓路的打算。目光一轉落在魏籮身上,佯裝好奇,“這不是英國公府的四小姐麽?怎麽會在這兒?”頓了頓,若有所思道:“上回在宮裏靖表哥似乎就認識她,目下一看,你們關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還好。表哥不是去年才回京麽,你們怎麽認識的?”
上回陳皇後壽宴時,高丹陽便暗中命人打探過魏籮的消息。可惜只能打探到她的身份,至于她如何和趙玠認識的,無從得知。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吃一個小丫頭的醋。雖然這小丫頭比她小太多,根本構不成威脅,但她還是覺得不安。趙玠對她不冷不熱,卻對一個小姑娘細心周到,他該不是有什麽怪癖?想想也不太對,畢竟趙玠對別的小孩子都很冷淡,獨獨對魏籮特別。這魏籮究竟有什麽不同?她左看右看,除了比一般小姑娘漂亮些,便沒什麽突出了。
趙玠不欲多言,面不改色地轉了話題,“你同姨母一起來的?”
高丹陽癟癟嘴,知道他刻意不回答,難免有些失望。但她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識趣道:“爹娘和妹妹都在前廳,我見你遲遲不到,便悄悄過來找你了。”
趙玠面色有所緩和,“我在書房。”
魏籮聽他們對話,覺得自己是時候退場了,便輕輕拉了拉趙玠的衣裳,引起他的主意。他低頭看她,她兩靥盈盈,無比乖巧道:“大哥哥和姐姐說話,我先去前廳。”
趙玠沒出聲,她很有眼力勁兒地跟張管事先走一步,不打擾他跟高丹陽說話。
人走遠後,他才慢慢收回視線,想了想,對高丹陽道:“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随意出入王府內宅。”
高丹陽面露詫異,不解地問:“為什麽?以前我來過那麽多次,靖表哥都沒有說過我的。這次為何不行了?”
他道:“你長大了。再這麽下去,會引人閑話。”
長大了又如何?就不是他的表妹了麽?何況盛京城裏誰不知道,她和他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就連陳皇後都有意撮合他們,他為何總是對她不冷不熱?以前就罷了,畢竟都還小,如今他們都到了該定親的年紀,有些事情耽誤不得。不少高官重臣之子上鎮國公府求親,都被鎮國公拒絕了。她一心等着他,他卻叫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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