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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的女人立在梅樹下,身姿靜美。她披着大紅織金繡牡丹紋披風,身後是茫茫的白雪,她踮起腳尖輕嗅那一株梅花,只露出半張側臉,粉腮晶瑩,唇瓣含笑。那張臉跟魏籮長得很有些像,鼻子和唇形都差不多,只不過她是娴靜溫和的,而魏籮是生動慧黠的。

魏籮一瞬間就明白這個女人是誰,也正因為如此,才怒從中來。

他随手給常弘安排一門親事,常弘不答應就罰他跪祠堂,而自己卻在這裏緬懷姜妙蘭的畫像?他什麽意思?常弘的婚事是姜妙蘭的遺願不成?

魏昆察覺到她到來,錯愕之餘,不忘将畫像卷起來不讓她看。“阿籮,你怎麽來了?站在那兒為何不說一聲。”

可惜晚了,該看到的都看到了。

魏籮立在他幾步之外,抿唇凝視他,半響才道:“聽說爹爹要給常弘說親,對方是汝陽王的女兒李襄?”

魏昆将畫卷用紅綢封起來,定了定神道:“正是。此事我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李家小姐與常弘年紀相仿,又門當戶對,眼下先把親事定下,過兩年再成婚也不遲。”

魏籮不語。

他又道:“是常弘跟你說的?正好,你幫忙勸一勸他,讓他改變主意,不要固執己見……”

“爹爹!”魏籮打斷他的話,聲音罕見的淩厲,“李頌曾經将常弘推入水中的事你忘了麽?從那時候起,英國公府便跟汝陽王府結了怨,如今你以為常弘娶了李襄,兩家就能冰釋前嫌,握手言和麽?”

魏昆被她一番話噎住,既想反駁,又有種被戳中心事的難堪。

汝陽王此次跟英國公府議親,确實存着這樣的打算。英國公這些年投入靖王趙玠麾下,為趙玠效力,而趙玠又在朝中頗具威望,用不了多久,崇貞皇帝退位後,這天下就是趙玠的。汝陽王眼看着局勢對自己不利,便想為自己找一條後路,把女兒嫁進英國公府,先不說關鍵時刻能不能救自己一把,趙璋失勢後起碼能保住女兒的性命。

至于魏昆為什麽答應,其實是因為當年欠了高陽長公主一個人情。

高陽長公主趙暄讀過他的文章,傾慕他的才華,有意與他深交。彼時他已經跟姜妙蘭情投意合,便婉拒了長公主這份知遇之恩。後來他想娶姜妙蘭為妻,英國公和太夫人都不答應,高陽長公主便出面勸說了一兩句,兩位老人才松口。

如今他讓常弘娶李襄,也算是回報了這份恩情。

魏昆板了板臉道:“胡鬧,有你這麽跟爹爹說話的?爹爹能害了常弘不成?李家小姐有哪裏不好,讓你們一個兩個上趕着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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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籮自然不能說出上輩子的事情,她握了握拳,緩緩道:“上元節那天,李襄的哥哥輕薄過我。這樣的家教品行,李襄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魏昆變了臉色,到底疼愛女兒,立即拍桌而起:“你、你說的是真的?”

魏籮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為了常弘的親事,拿李頌做擋箭牌未嘗不可。何況她說的不全是假話,那天的人雖然多,但是要避開也不是不可能,他卻一動不動貼得那麽近,分明是故意的。而且她不怕有損名聲,魏昆心疼她,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只要能讓他打消跟李家結親的念頭,讓他誤會一點也沒什麽。

果不其然,魏昆坐回花梨木圈椅中,神情嚴肅,陷入沉思。

魏籮想了想,又道:“常弘連李襄的面都沒見過,就這樣定下兩人的親事未免太過草率。過不久便是狩獵大典,五皇子邀請常弘前往,李襄應該也會跟着李頌去,到時他們見面以後,看看是否合眼緣,再做決定也不遲。”她說罷,眼裏露出哀戚道:“爹爹為何要急于這一時?我跟常弘一樣大,您急着為他說親,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早點嫁出去?我們哪裏讓您不滿意嗎?”

女兒跟兒子不一樣,女兒就該嬌養着。魏昆一直對魏籮比對常弘更疼愛,目下見她傷心,頓時緩和臉色,“我何時說過這種話?就算現在為常弘定了親,也是要過幾年才能成婚……”說罷嘆一口氣,頗為無奈道:“罷了罷了,就照你說的做。等狩獵大典以後再做定奪,到時李襄有哪裏不好,你們可要跟我說出個一二三來。”

魏籮應下,離去前不着痕跡地看一眼他手邊的畫卷,眼裏閃過深意,旋即踅身走出書房。

那幅畫的邊角都已經泛黃破損了,他經常拿出來看麽?那個女人早已抛棄他了,他還留着做什麽?

從書房出來,魏籮又去了祠堂一趟。

她将此事跟常弘說了,常弘只好點頭答應參加狩獵大典。

魏籮讓他放心:“你只需跟平時一樣就行了,無論李襄做什麽,你都不要理會。”

至于李襄,她這個人身上太多漏洞。上輩子是因為自己不在英國公府,不能對她做什麽,如今只需費一點點精力,便能将她的本性揭露于衆人面前。到那時,不用自己開口,魏昆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這麽一來,就算她不想參加狩獵大典,也不得不去了。

距離狩獵大典還有四五天。

翌日一早,魏籮正一邊坐在南窗榻上翻看《法言義疏》,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那天的打算。前院進來一個丫鬟道:“小姐,宮裏有人邀請您出去一趟。”

魏籮放下書,掀眸看去:“什麽人?”

丫鬟揣着手局促道:“似乎是天玑公主的人。”

她微露訝異,難道趙琉璃有要緊事找她?可是怎麽沒提前說一聲?她以為琉璃要請她入宮,便換了身衣裳,披着櫻色蘇繡牡丹紋褙子,往外面走去。

來到英國公府大門,果見門前停着一輛八寶華蓋車,馬車前立着兩位素衣打扮的嬷嬷。往常請她入宮,是沒有這麽隆重的架勢的,她不得不多留了一個心眼兒。踩着腳蹬走上馬車,剛一掀開繡金簾子,便聽裏面傳來興奮的聲音:“阿籮,快進來。”

趙琉璃坐在馬車裏,換下繁榮的華服,打扮得像個尋常人家的小姑娘。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穿着白绫衫兒鵝黃裙,外面罩一件水墨披風,雖簡單,但也不失大氣。

魏籮詫異地坐到她身旁,難以置信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皇後娘娘準許你出宮麽?”

她歡喜地點了下頭,猶如剛被放出籠子裏的金絲雀,“哥哥見我整日悶在宮裏,太可憐了,便替我向母後說了幾句話,還命侍衛一路保護我,母後才勉強同意的。”她興致勃勃,豎起一根手指道:“我只能出宮一天,我聽說宮外有唱《鳳求凰》的,我們一起去看看好麽?”

她頭一回出宮,看什麽都是新鮮的。不知道街上有什麽,更不知道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她在宮裏經常聽戲,便想知道宮外和宮內的有什麽區別,是以才想跟魏籮一起去聽人唱曲兒。

魏籮點頭答應下來。

馬車駛入城內,走過好幾條街道,最終停在榮春坊門口。

榮春坊是專門聽戲的地方,底下是大堂,擺着好幾十張座椅,供人聽戲。二樓是雅間,是達官貴人坐的地方,聽戲時還能點上一壺香茗、幾碟點心,比一樓清淨,也比一樓有格調。

趙琉璃似乎早已定好位子,跟着嬷嬷走上二樓一間雅間,推開槅扇,笑眯眯道:“哥哥,我們來了。”

魏籮跟在她後面,聞言一愣,這才發現雅間早已坐着一個人。

趙玠坐在紫檀木浮雕雲紋小幾後面,身穿玄青纏枝蓮紋錦袍,正氣定神閑地往白釉杜鵑花紋茶杯裏倒茶。聞言放下瓷壺,擡眸看向杵在後面的魏籮,唇瓣一彎道:“坐吧。”

魏籮挨着趙琉璃坐下,方才趙琉璃說要來聽《鳳求凰》,她以為只有她一個人,未料想趙玠也在。

琉璃為何不跟她說一聲?

她垂眸,面前忽然出現一杯茶。趙玠将白釉茶杯推到她面前,支着下颔道:“琉璃想出宮,只有本王親自帶着她母後才同意。她又舍不下你,便半路改道去了英國公府。本王先在這裏等候,她邀請你一道前來。”

倒也解釋得合情合理,魏籮釋然,擡頭一笑道:“既然是琉璃邀請,我怎麽會不過來?多謝靖王哥哥的茶。”

趙玠彎唇,沒有接話。

臺上很快響起樂聲,《鳳求凰》徐徐拉開帷幕。趙琉璃托着兩頰,津津有味地盯着臺上的戲子,看得目不轉睛。旁人都在聽戲,而魏籮則心不在焉地看着樓下出神,一是因為不大喜歡聽戲,二是想着常弘的婚事。狩獵大典就要開始,如何才能讓常弘順理成章地拒絕這門親事?

臺上唱了什麽她都沒聽進去,粉唇一抿,低頭喝了一口茶。茶味清淡,入口使人心曠神怡,她斂眸,喝着喝着又開始想心事。

趙玠凝睇她,她今天很不對勁,腦袋瓜裏不知想些什麽。他看了她好片刻,她都沒有發現。

她在想什麽?還是說,在想誰?

趙玠眼裏閃過一抹深色,很快又捕捉不見。

一出戲畢,趙琉璃聽得意猶未盡。她跟魏籮一起走出榮春坊門口,見到前方攤販有賣炸元宵的,眼睛立即亮了亮。自從聽魏籮說過這東西以後,她就對它念念不忘。沒想到上元節過去仍舊有人賣,她希冀地看向身後的趙玠,指了指前方:“哥哥,我想吃那個……”

趙玠循着看去,淡聲道:“去吧,讓楊缜跟你一起。”

她歡歡喜喜地點頭,拉着一旁的楊缜便過去了。

魏籮立在原地等候。

趙玠凝視她,緩緩叫道:“阿籮。”

她偏頭看來。

趙玠烏瞳沉靜,正欲張口,便聽身後有人叫道:“靖表哥?”

回頭看去,只見高丹陽立在幾步之外,穿着油綠绉紗衫兒,白绫裙子。她也是來聽戲的,跟妹妹高晴陽一起。她看到趙玠的背影不大确定是他,便出聲叫了一聲,等趙玠轉身以後,她明眸一彎,嬌麗的臉蛋露出驚喜的笑意:“真的是你,沒想到靖表哥也會來這裏聽戲。我聽父親說你從濱州回來了,一直沒有機會見你。”說罷頓了頓,往他身後看去,“你跟誰一起來的?我方才似乎還看見琉璃了,她去哪兒了?”

趙玠眉心微蹙,跟着她往身後一看。

身後空空如也,魏籮已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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