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金縷提着一個紫檀木透雕海棠紋的食盒從外面走進來,裏面裝的是景和山莊送給每個院子的櫻桃。櫻桃是山莊自己種的,剛剛從樹上摘下來,新鮮飽滿,上頭還挂着昨兒夜晚凝結的露珠。

金縷一邊走進東跨院,一邊想着一會兒該給小姐做什麽好吃的?櫻桃酪和糖酪澆櫻桃都不錯,小姐喜歡吃甜的,多澆點兒糖酪好了……她正準備去廚房,誰知一進門差點撞到一堵後背上!好在她反應快,連忙穩住腳步,拍了拍胸口朝對方看去。

一襲靛藍水緯羅錦袍,墨色繡金暗紋皂靴,腰束玉帶,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金縷咽了咽口水,心想幸虧剛才沒撞上去:“靖王殿下……”

然而面前的人沒有反應,眉峰清冷,不動聲色地看着前方梧桐樹下的兩個人。金縷随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魏籮和宋晖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來了,大抵是說起小時候的趣事,魏籮彎眸輕輕一笑,露出兩頰淺淺的酒窩。宋晖負手而立,滿眼寵溺地看着她。兩人并肩站在一起,端的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金縷瞧着這一幕很和諧,沒什麽奇怪的,為什麽靖王殿下卻渾身散發着陰沉沉的氣息?

她正納悶,那邊魏籮視線一轉,終于發現趙玠的到來,眉眼一彎,笑盈盈地叫道:“靖王哥哥!”

趙玠終于動了動,收起眼裏的戾氣,勾了勾唇瓣,舉步走到兩人跟前。

魏籮看了看提着食盒離開的金縷,再看了看他,歪頭問道:“靖王哥哥何時過來的?為何也不說一聲,你站很久了麽?”

趙玠的目光落在宋晖身上,語無波瀾道:“不是很久,剛到罷了。”說罷不着痕跡地看了看他替魏籮摘花瓣的那只手,彎唇,意味深遠道:“我來看看你住得是否習慣,沒想到宋公子比本王更有心,來得更早。”

宋晖後退半步,俯身行禮,“見過靜王殿下。”說罷起身迎上趙玠的視線,能清楚地感覺到趙玠對他敵意。

他雖然在家中看書,但是不代表他兩耳不聞窗外事,此時不禁想起外界的一些傳言。靖王對英國公府四小姐青眼有加,寵愛無度,還經常送她禮物。旁人都以為是天玑公主的原因,魏籮跟天玑公主關系好,年紀又差不多,趙玠便把她當成妹妹疼愛。宋晖原本也這麽以為,然而今日一看,卻又不完全是那麽回事。

男人對男人的想法最了解。趙玠對阿籮,或許并不是外界以為的那樣簡單。

宋晖笑了笑,不卑不亢道:“阿籮嬌氣,又是頭一次在山上過夜,我擔心她這兒住不慣,來看看也是應該的。”說罷頓了頓,又道:“何況阿籮自幼與我親近,這兩天不她在姨父身邊,我身她的表哥,自然要多照顧她一些。”

趙玠看着他,一言不發。唇畔明明帶着些微笑意,可是眼神卻是冷的,蘊藏着疾風驟雨。

少頃,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再執着這個話題,改口問道:“本王方才聽到宋公子明日也要參加狩獵,沒想到宋公子一介儒生也懂得騎馬射箭。不知箭術如何?明日可否願意同本王比試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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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本來就是男人間的競争,沒有推拒的道理。宋晖面無畏懼,大大方方地接下他的挑戰:“承蒙王爺看得起,明日我定奉陪到底。只不過宋某箭術不精,希望王爺能夠手下留情。”

趙玠負手,耐人尋味地彎了彎唇:“宋公子說笑了,獵場之上,看中的獵物,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宋晖滞了滞,未料想他會說得如此直白,久久接不上話。

這獵物說得是誰不言而喻,兩個男人心知肚明,誰都不舍得退讓一步。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千嬌百媚,讓他們送給對方,誰都做不到。

然而被看中的獵物卻完全不知他們之間的暗藏洶湧,以為他們真的在說明天的狩獵比賽,一邊吃糖酪澆櫻桃,一邊問道:“宋晖哥哥許久沒拿過弓箭了,真的沒問題麽?”

宋晖被她關心,心裏的積郁一掃而空,揉揉她的頭道:“阿籮放心,宋晖哥哥不會給你丢臉的。”

魏籮倒不是怕自己丢臉,只是擔心他能不能應付得過來而已。他跟常弘的水平相差無幾,他若是應付不來,那常弘應該一樣。說到底,還是擔心常弘而已。

她真誠地說:“那你小心,不要受傷。”

宋晖十分受用,笑着說好。

她還想讓他照顧一下常弘,可是話沒說出口,便見趙玠目光灼灼地看過來,唇邊的笑意淡了,眼神晦暗不明。魏籮微怔,難道她說錯話了?他為什麽臉色這麽難看?仔細想了一遍,遲遲補上一句道:“靖王哥哥也不要受傷。”

趙玠臉色沒有好轉。先關心完宋晖再關心他,難道在她心裏,他的地位竟比不上宋晖麽?

魏籮絲毫不知他心中想法,見他不領情,便抿抿唇,低頭默默吃櫻桃。

宋晖問她住得是否習慣,她點頭說習慣。另外又問了一些吃住的問題,她都一一說好,末了該問都問完了,宋晖沒理由再留下,便向她告辭道:“既然沒什麽事,我便先回自己住處。若是需要什麽便跟我說,我着人去打點。”

她颔首,感謝道:“宋晖哥哥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宋晖踅身離開,路過趙玠身邊時問道:“天色不早,王爺還不回去麽?”

趙玠似笑非笑地睨向他,“琉璃托本王給阿籮帶一句話,本王說完便走。”

宋晖無話可說,告辭離去。

一碟子櫻桃被阿籮吃掉一大半,她嘴裏都是甜甜的糖味兒。聽到趙玠的話,她好奇地問:“琉璃要跟我說什麽?”

院裏總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趙玠舉步上前,取出袖中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不答反問:“櫻桃好吃麽?”

魏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點頭說好吃。

趙玠盯着她粉豔豔的唇瓣,低聲道:“本王也想嘗一嘗。”

她以為他要吃櫻桃,便把碟子推到他面前:“那給你吃。”

小姑娘果然長大了,小時候會一臉天真地舉着糖喂他,如今只會說“給你吃”。趙玠最終沒有吃,他起身又道:“阿籮,你長大了,日後不能讓男人随意出入你的院子。”

魏籮檀口微張,“琉璃讓你跟我說這個?”

他噙着笑,有些無奈,“你說呢?”

她這麽聰明,不可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魏籮确實聽懂了,琉璃只不過是借口,他剛才那句話才是重點。她眼睫毛顫了顫,破天荒地沒有答應,反駁道:“宋晖哥哥不是別的男人,他跟我從小就定過親的。”

趙玠放在石桌上的手驀然一緊,緊緊盯着她。

若不是顧忌她在場,或許下一瞬他便會将石桌掀翻在地。

第二天卯時,狩獵比賽正式開始。

天不亮山上便吹起號角,數十匹駿馬一舉沖入山林,聲勢浩大,震耳欲聾。

魏籮被這聲音吵醒以後便再也不能入睡,索性坐起來洗漱,用過早膳以後便去找梁玉蓉。梁玉蓉也早早就起來了,正準備去後院瞻月樓觀看狩獵。瞻月樓建在景和山莊後面,上下共有五層,站在第五層能一覽整個長浔山的風光。那兒視野極好,就是觀看狩獵也不成問題,是以有不少姑娘去那裏一堵少年英傑的風采。

梁玉蓉挽着她:“咱們也去看看,說不定還能看見你的宋晖哥哥呢!”

魏籮讪讪一笑,沒說什麽。

昨日她說完那番話趙玠就離去了,走時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想來心情很不好。她是故意那麽說的,她和宋晖還有婚約在身,無論以後她嫁不嫁給宋晖,趙玠都管得太寬了一些。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麽,對梁玉蓉道:“對了,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哥哥的筆跡?”

梁玉蓉頗為不解,“我哥哥的字潦草冗亂,你看他的做什麽?你寫的不是簪花小楷麽?”

魏籮早已想好解釋:“薛先生這陣子教我寫草書,我總是寫不好,又不敢求教先生。聽說梁大哥寫得一手好行草,便想借他的字回去學習一番。”

一般學識淵博的人,都會寫好幾種書法,教育弟子也一樣,是以魏籮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梁玉蓉面露為難:“我這次來什麽都沒帶,只能回去以後再給你了……”剛說完,猛地想起來:“我哥哥帶了一本《太公六韬》,正好放在我這裏,上頭有他标注的筆跡,你可以拿回去看看!”說着便讓丫鬟回屋裏取出來。

不多時丫鬟去而複返,梁玉蓉把書交給魏籮:“你拿去看吧,反正他也不急着用,何時看完何時再還給我也不遲。”

魏籮向她道謝,把書遞給白岚,讓白岚放回自己屋中。

這一段小插曲并無人在意。

兩個小姑娘并肩走入瞻月樓,樓上已經來了不少姑娘,放眼看去,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第五層中間擺着一張朱漆螺钿小幾,幾上備有點心。席上鋪設氍毹,可席地而坐,也可站在欄杆後面看獵場上的情況。

獵場已是一片激烈争鬥的情況,馬蹄聲驚動了林中覓食的動物,動物四下逃竄,慌不擇路。少年們舉起手中的角弓,搭箭開弓,動作流暢,瞄準早已物色好的獵物,倏然松手——

箭矢離弦,“嗖”地一聲射中遠處的獵物!

梁玉蓉驚奇道:“我哥哥真厲害!”

不遠處那個射中梅花鹿的少年,正是梁玉蓉的哥哥梁煜。梁煜一身胡服,更顯得挺拔健壯,他常年習武,曬出一身深麥色的皮膚,笑容明朗,熠熠生輝。梁煜打馬上前,拾取自己的獵物,交給身後的仆從。他夾緊馬肚,手持缰繩,英姿勃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留給人無限遐想。

魏籮收回視線,不着痕跡地看了看一旁穿秋香色襦裙的李襄。

李襄目不轉睛地盯着梁煜離開的方向,連一旁的姑娘跟她說話都沒反應。姑娘連叫她三聲,她終于回神,“你說什麽?”

姑娘氣惱地嗔了她一眼,“看看看,你就顧着看……”

李襄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塊豌豆糕塞到她嘴裏,不讓她繼續往下說。那姑娘也是個懂得分寸的,嚼了嚼咽下去,沒有說完,而是改口說起別的話題。

魏籮收回視線,眼裏笑意一閃而過。

不管上輩子的武狀元是不是梁煜,起碼現在,李襄是對梁煜感興趣的。

狩獵第一天,一直到申時才結束。

男人陸續從山中回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收獲,或是鹿或是兔子。因為第二天還要接着比賽,是以今晚管事特意準備了一場晚宴,讓衆人吃飽喝足,養足精神,明日才能全力以赴。

晚宴設在酉時末,在山莊前廳舉行。

魏籮去看了常弘一趟,見他完好無損,沒有受傷才放心。她回到自己院中,拿出梁玉蓉給她的《太公六韬》,翻到有梁煜筆跡的那一頁。她坐在翹頭案前端詳片刻,讓金縷去拿來筆紙,照着梁煜的筆跡模仿了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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