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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這一日,英國公府舉家去城外千佛寺上香。
這日天朗氣清,惠風暢暢,是個适宜出行的好天氣。魏籮見魏常弘這陣子都悶在家裏面,便把他一塊兒帶了出去,散散步,透透氣。魏常弘在魏籮的精心照料之下,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很多,眼下已經開始結痂,等那塊傷痂脫落以後便徹底痊愈了。
此次出門,魏常引也會跟大夫人一起去。他許久不曾露面,目下猛地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倒是讓人稀奇。
魏常引坐在榉木輪椅中,身穿黑綠暗花直裰,形相清癯,豐姿隽爽。這幾年過去,他仿佛沒什麽變化,眉宇之間依舊那麽清雅淡泊,唇邊噙着溫潤的笑,對誰都一樣的溫和。他身後的小厮推着他走出門口,停在前面那輛馬車前。大夫人從馬車上走下來,低聲跟他說了些什麽,他垂着眉眼,認真聆聽,側臉英俊好看。
真是可惜了,若是他的雙腳完好無損,不知該是怎樣的風華絕貌。
梁玉蓉掀起繡金暗紋布簾往外看,忍不住嘆息一聲:“阿籮,你大哥的腿疾還沒有好麽?有沒有可能治得好呢?”
前幾天梁玉蓉聽說他們要去國公府上香,便說要一起跟過來。梁煜準備參加明年的武舉,梁玉蓉想為他拜一拜菩薩,保佑他能考中武狀元。魏籮當時沒多想,反正只是多一個人而已,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目下反而有些後悔,若是知道魏常引也會去,她是說什麽都不能讓梁玉蓉一起跟過來的!
上輩子他們兩個的結局歷歷在目,若是這輩子魏常引的腿疾好不了,那他們多半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與其最後痛苦,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觸,這樣日後就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感情。
這輩子魏籮盡可能地阻止他們相見,前幾年一直做得很好。魏常引本就不經常出來見人,只要她有心阻止,梁玉蓉幾乎連魏常引的面都見不到。是以到了現在,兩個人都沒有多少交集,梁玉蓉自然也沒有愛上魏常引。
今天一起去千佛寺上香,委實是出乎她的意料。
魏籮讓她放下簾子,回答道:“應該是好不了了吧……聽大伯母說這些年找了很多大夫,都沒能治好大哥的腿。”說罷抓起朱漆嵌螺钿小桌上的花生,塞了一把放到她手裏,“別看了,吃花生吧,一會兒到了千佛寺,還有好長的山路要爬呢。”
千佛寺在城外姑成山上,那座山陡峭難行,馬車根本上不去。要想進千佛寺,唯有親自登山。盡管如此,每日來千佛寺上香的人仍舊絡繹不絕,香客如雲。蓋因這裏不僅菩薩靈驗,還有一位得道的高僧。據聞那位高僧聰明絕頂,見多識廣,若是有幸能得到這位高僧的指點,往後無論在哪條路上行走,必定會一帆風順。
可惜這位高僧身體不佳,每日只接見一位香客,要見他一面委實不大容易。
一行人到了千佛寺山腳下,不得不舍棄馬車,牽裙拾階而上。
魏常引腿腳不便,只好由一位下人背着他上山。起初不覺得有什麽,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梁玉蓉羨慕地看向前面魏常引的背影,感慨道:“不能走路有不能走路的好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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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孺,很少走這麽長的山路。大多數人都已疲憊不堪,強撐着一口氣繼續行走。是以看到魏常引有人背着,面露羨慕也是正常的。
只不過這個姑娘的話太過沒心沒肺了些。
魏籮嗔她一眼,晃了晃腦袋,繼續往上走:“若是讓大伯母聽見你這句話,定會生氣的。”
可不是麽,大夫人為了魏常引的腿愁白了頭發,她居然說出這種話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前方步履輕松的魏常弘停下來,等魏籮走到跟前,舉起袖子為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阿籮,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魏籮确實累了,不過她更不想累着常弘,所以掙紮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又走了一炷香,魏籮雙腿酸軟,越走越慢。擡頭一看,面前是高聳入雲的臺階,千佛寺仍舊看不到頭,她登時有些洩氣兒。這都走了半個時辰了,還是沒到,究竟要走到什麽時候?
魏常弘看出她的疲憊,什麽都沒有說,背對着她蹲下身,“上來吧,我背你。我不怕累。”
這回魏籮不再拒絕,不客氣地爬到他背上,摟着他的脖子,笑吟吟地彎起眼睛:“常弘你真好。”
魏常弘露出淡淡笑意,把她往上提了提,背着往上走去。
後面的梁玉蓉既羨慕又嫉妒,鼓了鼓腮幫子不服氣道:“早知道我把哥哥也叫來了……”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總算來到山頂。千佛寺門前立着兩個僧人,态度和善地将他們領入寺中。大夫人提前命人來支會過,寺裏還有早已準備好的客房,一人一間,收拾得幹幹淨淨。
大夫人此次是為了魏常引的腿疾來的,她想求高僧指點,魏常引的腿還有沒有辦法醫治。若是有,該去哪裏求醫,用什麽辦法?可惜今日高僧已經有了要見的人,若想見他,唯有等待明日。而且明日也未必能見得到。必須要到正殿的經綸桶抽簽,只有抽中上上簽的人,才有機會見高僧一面。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趟來還未必能見到那位高僧。
大夫人來之前應該知道這個規矩,可她還是堅持來了,想必便是抱着不見到高僧不回去的決心吧。
千佛寺後院。
魏籮和梁玉蓉的房間相鄰,只有一牆之隔。
梁玉蓉在大雄寶殿上香,魏籮則回了房中休息。
不知道怎麽回事,今日一早她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渾身乏力,腰腿酸軟,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她躺在架子床上休息了一會兒,不多時,金縷端上來一杯熱茶,她喝過以後身上的不适才緩和了一些。她見梁玉蓉還不回來,便坐起身,想去前面看一看怎麽回事。
按理說上香應該很快,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怎麽還不回去?
該不是遇見魏常引了吧?一想起這個可能,魏籮就想趕緊過去阻止。
她跟白岚一起走出客房,穿過一條長長的廊庑,再繞過一個月洞門,前面便是大雄寶殿。
這條走廊有許多房間,每一間門前都裝飾得一模一樣,若不是門上寫着不同的字,還真是不容易分辨。走過“地”字門,剛來到“天”字門前,直棂門被人從裏面推開,緩緩走出一個人。
這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約莫六十左右,圓臉星目,一雙眼神尤其清亮。他年紀雖大,但是精神矍铄,一看便與普通人不一樣。魏籮跟他打個照面,他豎起手掌十分和善地彎彎腰,對她行了個禮。魏籮便學着他的樣子回禮,一擡頭,屋裏又走出一個人,她看清他的模樣後,不禁微微一愣,脫口而出:“大哥哥?”
趙玠身穿靛藍蟒紋錦袍,從屋中走出。他跟千佛寺的高僧清妄主持有三分交情,今日來這裏,便有一些疑惑希望清妄主持為他解答。他們在屋裏坐了小半個時辰,問了想問的事情,正準備離開,未料想會在這裏遇見這個小姑娘。
他掀唇微微一笑,“阿籮怎麽來了?”
魏籮指了指前面大殿,“我跟大伯母和四伯母一起來的,大伯母有事想求菩薩。”說罷眼眸一轉,看了看漸漸走遠的清妄主持,好奇地問:“那位就是寺裏的得道高僧麽?大哥哥怎麽見到他的?”
趙玠噙着笑,不答反問:“你也有事求他解惑?”
她搖頭,坦白道:“大伯母想求見高僧,想問一問常引大哥的腿。”
她家中大哥患有腿疾,這個趙玠是知道的,是以平靜地點了點頭,并未有什麽情緒起伏。
魏籮知道求見高僧一面不容易,便也沒有為難趙玠,随口一問道:“大哥哥住在客房麽?你何時來的,準備什麽時候下山?”
趙玠原本打算辭別清妄主持便下山,目下聽小姑娘一問,臨時改了主意,彎唇笑道:“我明日下山。”
她哦一聲,對他的回答沒有任何懷疑,甚至好心提醒道:“聽說千佛寺後面有一片桃樹林,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大哥哥若是沒事,可以去那裏看看。”
說着見耽誤了太長時間,怕沒來得及阻止梁玉蓉和魏常引,釀下什麽大錯,踅身往前走道:“我去找大伯母和四伯母了,大哥哥回去吧。”
說罷,不等他有任何反應,舉步離開。
趙玠伫立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她今日穿着月白蘇繡寶相花紋短衫,下面配一條百蝶穿花紋馬面裙,裙子上綻放出一朵一朵嫣紅的牡丹花,随着她的腳步輕擺慢款,搖曳生姿。
趙玠看着看着,忽然皺緊了眉頭。
蓋因魏籮的裙子後面,有一塊暗紅色的血跡,雖不大明顯,與周圍的花瓣融為一體,但他看得仔細,是以要發現并不難。
他表情一凝,邁開長腿,三兩步追上去:“阿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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