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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玠定住腳步,徐徐轉身,不動聲色地看向趙璋。
趙璋恍若未覺,繼續發表己見:“宋晖行将及冠,若是能得到父皇的賜婚,不僅顯得父皇敬賢下士,更能得到忠義伯府一家的忠心,豈不兩全其美……”
他有自己的想法,算盤打得非常精細。如果宋晖能高中狀元,依照忠義伯府和寧貴妃的關系,宋晖定是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他撮合魏籮和宋晖的親事,宋晖對他心懷感激,定會忠心耿耿地為他效力。再說有了魏籮這一層關系,還愁拿不下英國公府麽?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妙計。
可惜他什麽都算準了,就是沒算到趙玠對魏籮的心思。
他在那兒侃侃而談,趙玠面無表情地聽着。
直到他把話說完,趙玠才不緊不慢地問:“五弟如此關心忠義伯府的親事,是有什麽打算麽?”
趙玠如此直白地點出來,倒讓他微微錯愕,面上一窒,很快恢複如常。趙璋勾起嘴角笑了笑鎮定道:“二哥多慮了,我能有什麽打算?不過是為了父皇的聲譽考慮,随口一提罷了。”
趙玠慢吞吞地哦一聲,眉峰上揚,整個人的氣勢都變得淩厲起來。他雖未表現出憤怒之意,但是卻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為了父皇的聲譽?我看并非這麽簡單吧,五弟近來與忠義伯走動得勤快,如今還想把英國公府也拉攏進去麽?”他薄唇噙笑,鳳目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若是本王沒記錯,那英國公府的四小姐尚未及笄,五弟未免太操之過急了。”
趙璋臉色變了變,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猜中,又被毫不留情地說出來,讓他一時啞口無言。
崇貞皇帝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握着紫毫宣筆的手緊了緊,盯着兩人,目光混沌又犀利。
許久,他問趙璋:“老五,有這回事?”
皇帝最忌諱皇子跟大臣們拉幫結派,私底下密謀朝堂之事。那會讓他有種自己還沒死,自己的兒子就迫不及待要取代他的感覺。是以趙玠和趙璋即便真的拉攏大臣,也從未讓他知道,都是極其隐秘地行事。如今趙玠這麽說,讓他不得不對趙璋多了一分警惕。
趙璋面露驚惶,忙一掀錦袍跪下道:“回父皇,沒有這回事。”
話雖如此,他私下裏跟忠義伯宋柏業聯系卻是真的。不僅聯系了,每一次拜訪都登記在一本冊子裏。那本冊子裏記載着所有與他來往過的大臣名單,原本只是為了留個證據,以防萬一,沒想到如今卻成了自己的死穴。
他把那本冊子隐秘地藏起來,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趙玠方才的語氣那般篤定,莫非知道了什麽?
趙璋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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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都有各自的擁趸,趙玠與底下大臣聯系時,從未留下過任何蛛絲馬跡。他的行蹤不定,難以捉摸,趙璋即便想找到他的把柄,也無跡可尋。
從這方面來看,趙玠比趙璋更棋高一着,趙璋落了下風。
崇貞皇帝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斟酌道:“既然沒有,那日後就更加安分一些。至于宋晖的婚事,等殿試以後再議吧……”
說罷,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離去。
趙玠和趙璋前後走出禦書房,往宮門走去。
宣德門門口。
趙玠手持缰繩,翻身上馬,低聲命令一旁的朱耿:“想辦法把老五那本冊子弄到手,謄寫一份,送到本王手中。記住秘密行事,不得被任何人發現。”
朱耿跟了他這麽久,眼下總算有了有點難度的事情讓他做,立即爽快地答應下來,“王爺放心,屬下定當辦得漂漂亮亮。”
英國公府。
這日下起小雨,雨水打在廊庑的琉璃瓦上,淅淅瀝瀝落進土壤裏。雨不大,卻有種綿延不絕的架勢。魏昆去了翰林院,魏籮洗漱一番,換了身月百合天藍冰紗小袖衫,下面系一條蜜合羅裙子,穿着高底兒鞋,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書房位于松園正堂後面,是魏昆辦公的地方。平常魏籮很少來這裏,今日若不是為了姜妙蘭的畫像,恐怕也不會涉足。
書房門口無人,她推開直棂門,來到黑漆嵌螺钿細雲紋翹頭案後面。上回她看到魏昆把那幅畫收入後面的書架裏,她試着找了找,果真在最深處找到一個用楠木錦盒封存的畫像。她拿出來,解下紅綢緩緩展開,裏面的女人正是她上回看到的模樣——
杏臉桃腮,眉目含笑。
這就是她娘麽?
魏籮盯着看了片刻,目光往下,尋找畫上有沒有別的線索。可惜她來來回回看了許多遍,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個模糊的印章和一句題詩。那首詩是魏昆的筆跡,大抵是情到濃時、如膠似漆的時候填上去的,看得魏籮一陣牙酸。
她什麽都沒發現,只好把畫收起來,放回書架中,離開書房。
回到松園正堂,那裏有一個穿碧色衫裙的丫鬟早已等候她多時。見她出現,忙迎上來道:“四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魏籮偏頭,不明所以:“有事麽?”
那丫鬟點頭不疊,汲汲皇皇道:“宮裏來人了,邀請您到宮中一趟!”
她微楞,下意識問:“天玑公主邀請我?”
“不是天玑公主。”丫鬟搖搖頭,繼續道:“是皇後娘娘請您入宮的。”
陳皇後?
這就更讓人疑惑了。自從她不當趙琉璃的伴讀後,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陳皇後的面。她每次入宮都是直接去辰華殿,很少去昭陽殿,如今陳皇後特意請她入宮,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魏籮雖錯愕,但也沒有耽誤,回屋讓金縷重新梳了個翻荷髻,插上水精簪和碧玉簪,又從妝奁裏取出一對嵌綠松石金耳環戴上,這才坐上入宮的馬車。馬車穩穩當當地朝着宮廷駛去,半個時辰後停在慶熹宮門口,門外有一位穿秋香色比甲的嬷嬷在恭候她。
魏籮走下馬車,跟在她身後往昭陽殿走去。
昭陽殿門前有一道長長的廊庑,走過廊庑,終于來到昭陽殿門前。魏籮低頭走入殿內,向前方的陳皇後屈膝行禮道:“臣女參加皇後娘娘。”
陳皇後身穿綠織金妝花雲肩通袖龍紋緞夾衣,下面配一條黃織金雲龍海水紋裙襕,坐在紫楠木玫瑰椅中,将她打量一番,笑着道:“起來吧,讓本宮好好看看你的模樣。”
魏籮直起身,擡眸往上看去。
這一看,她身體驀然怔住。蓋因陳皇後身邊坐着的不是別人,而是趙玠!
趙玠身穿玄青柿蒂窠紋錦袍,以手支頤,含笑地看向她。
她愣了愣,忙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地坐在陳皇後下方的玫瑰椅中。可惜這個方位不大好,正對着對面的趙玠,她一擡頭就能對上他的目光。偏偏他不知道收斂,烏黑瞳仁不時看着她,讓她很有些不自在。
趙玠為什麽在這裏?傳她入宮究竟是皇後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魏籮正不解時,陳皇後率先回答了她的疑惑:“再不久便是琉璃十五歲及笄禮,那天需要一個贊者幫忙主持笄禮。本宮想來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選,長生提起你,本宮這才想起來,你與琉璃年紀相仿,又情同姐妹,果真再适合不過。”末了含笑看向她,“不知你是否願意到場?”
魏籮偏頭,下意識問:“長生?”
陳皇後掩唇一笑:“這是玠兒的小名,從小叫慣了,本宮一時間忘了改口。”
哦……魏籮擡眸往對面看去,只見趙玠的臉色微微有點變化。沒想到這麽有威嚴的一個人,居然有這麽可愛的小名,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她想了想,點點頭道:“既然是琉璃的及笄禮,我定然願意到場的。只不過我沒有當過贊者,有很多事情不熟悉,到時候恐怕會亂了陣腳……”
陳皇後說這個不礙事,柔聲安慰道:“笄禮前還要準備很多次,到時候你常入宮來,會有專門的贊禮教你如何做,你不必害怕。”
魏籮這就放心了,颔首迎上皇後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好,那就有勞皇後娘娘費心了。”
她懂規矩,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姑娘。陳皇後見過她小時候的模樣,如今她長大了,沒想到出落得這麽标致。方才她一進來,倒讓陳皇後錯愕了一下。
陳皇後見慣了美人,後宮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容貌。就連鎮國公府的高丹陽,汝陽王府的李襄,都是盛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她們各有各的特點,本以為已是極漂亮的顏色,目下見了魏籮,霎時間便覺得她們略遜一籌,明顯不夠看了。小姑娘生得恰到好處,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端的是靡顏膩理,仙姿佚貌。再加上一把嗓音綿軟動聽,聽得人心腸酥軟,說是尤物也不為過。
陳皇後想起當年往事,粉彩描金花卉紋鼻煙壺,忍不住感慨道:“歲月真個不饒人,當年你和琉璃還是這麽小一點……”她擡頭在半空比了一個短短的高度,“如今都長得這麽大了。”
魏籮彎唇,含笑道:“可是皇後娘娘還跟當年一樣,沒有什麽變化。”
這張小嘴真甜,沒有女人不愛聽這樣的話。陳皇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她的眼神也慈愛許多,“你這孩子……本宮心裏一直很感激你,當年琉璃不肯喝藥,唯有你有辦法治得住她。如今她身體大好,多半是你的功勞。今次把你召入宮中,也是存着這樣一份心思,想對你說一聲謝。”
魏籮自然不敢承受,忙說沒有:“皇後娘娘費的心思比我多多了……”
一句話說得陳皇後眼眶泛紅。
這些年她為趙琉璃費了多少心思,大抵只有自己清楚。有時候夜裏睡不着覺,擔心一醒來琉璃就病重,那段時間每日擔驚受怕,也不知怎麽過來的。她為此頗為感慨,好在如今琉璃懂事了,會照顧自己,而且還有楊缜在她身邊保護她,她很是放心。
陳皇後對魏籮另眼相看,只覺得越看越喜歡,這是個體貼懂事的姑娘,說話說到的心坎兒裏。她讓秋嬷嬷捧出一個紫檀浮雕盒錦盒,送到魏籮跟前道:“本宮沒有別的東西,這副頭面是我當年入宮是母親送的,如今轉送給你吧。”
盒子裏面一套金累絲芙蓉頭面,上面嵌着七顆透明的紅寶石,一看便是價值連城。更難得的是陳皇後那份心意,魏籮一聽說這副頭面的來歷,便有些不敢接受,開口拒絕:“臣女……”
陳皇後故意板了板臉,威脅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肯接受本宮的謝意。”
她哪有這麽想過?魏籮有點冤枉,只好收了下來,真誠道:“多謝皇後娘娘。”
說完這些,陳皇後又把她留下說了幾句話,言語客氣,神态溫和,不像是皇後對臣女說話,倒像是長輩與小輩拉家常一般。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魏籮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陳皇後沒有留她,畢竟外面下着雨,再晚以後便不好走路,擔心她淋雨,還讓秋嬷嬷打着傘将她送出慶熹宮門口。
同時,趙玠方才墨彩小蓋鐘,撣了撣衣袍站起來道:“母後,兒臣府上有事,也回去了。”
陳皇後沒有疑慮,颔首道:“我記得你來時沒有拿傘?你等一會兒,秋嬷嬷送來傘後再走。”
他颔首應下。
不多時秋嬷嬷從暖閣裏出來,手裏拿着兩把傘,一把是給魏籮的,一把是給趙玠的。
趙玠将兩把傘都接了過去,站在廊庑下,對秋嬷嬷道:“你回去吧,本王與四姑娘順路,正好将她送出慶熹宮。”
秋嬷嬷沒有多想,颔首應是,看了魏籮一眼,踅身往回走。
可是她怎麽不想想,趙玠何時主動要求送過一個姑娘?
魏籮望着秋嬷嬷離去的背影,頗有些無奈。
趙玠垂眸看了小姑娘一眼,舉步從她身邊走過:“走吧。”
魏籮只好牽裙跟上去。他們走在廊庑上,外面是滴滴答答的雨水聲,雨珠落在地上,濺到廊庑上,襲來一陣陣潮氣。
趙玠腳步不快,大抵是照顧着她的步伐,始終不慌不忙地走在前面,既不跟她說話,也不回頭看她。
終于到了廊庑盡頭,前面便是出慶熹宮的路。魏籮快步追上去,停在他三步之外道:“靖王哥哥,給我一把傘。”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小小的,白白的手心伸到他面前,一點也不客氣。
趙玠停步,踅身看向她,再看了看他們之間的距離,微微勾起唇,戲谑道:“站那麽遠,本王怎麽給你?”
她想了想,只好邁開步子,往前走近一些。
誰知他依舊沒有把傘給她,凝視她片刻,緩緩俯身。他漆黑的眼睛跟她對視,挨得極近,兩人之間不過一指的距離。
魏籮下意識後退,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薄唇輕啓,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你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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