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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板不硬,上面鋪着一層品月色秋葵菊蝶紋織金緞錦被,軟軟的,如墜雲端。魏籮躺在上面,呼吸之間甚至還能聞到一絲絲血腥味兒,應該是方才大夫給趙玠止血時不慎留下來的。
他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想東想西?
魏籮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詫異地眨眨眼,烏黑明亮的雙瞳泛着水光,終于忍不住擡手碰了碰他胸口受傷的地方,好奇地問:“你不疼麽?”
剛才她進來的時候雖未看到他傷勢如何,但是從他臉色蒼白的程度,應該可以猜出傷得不輕。既然如此,為何還有精力把她壓在身下,詢問她這個問題?他難道不該關心關心自己的傷勢麽?
趙玠握住她軟乎乎的小手,不讓她亂碰,貼着她的臉頰磨了磨,許久才啞着聲音道:“回答我的話。”
方才那一下确實扯動了他的傷口。平日裏看起來很容易的動作,目下做起來卻很是艱難。他胸口隐隐作痛,剛剛才止住的血又洇了出來,然而正因為疼痛才使他清醒,讓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答應他的事。他的小姑娘說等他從陝西回來後,便告訴他答案,現在他回來了,迫不及待想聽到她怎麽說。
因為太想得到,以至于在陝西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崇貞皇帝心懷慈悲,撥了五百萬兩銀子開國庫赈災。他一路來到陝西陳倉,那裏已是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當他們得知上頭派遣靖王來赈災時,各個将趙玠奉若神明,頂禮膜拜,就連對生身父母也沒有這麽感激尊敬的。這次赈災一切都很順利,當地的官員也很配合,沒有假公濟私,當然,這一切大部分是看在靖王的面子上的。
時人道靖王殿下是陰狠殘酷、不近人情之人,再加上他身份尊貴,誰敢不長眼地招惹他?
既然如此,他身上的傷又是從何而來?
這是新傷,是他從陝西回京城的路上遭受的。
有人事先得知了他回京的路線,在城外五十裏外設下埋伏,企圖取他性命。對方想必是有備而來,統共有四五十人,各個身手矯健,訓練有素,下手毫不留情。可惜他們低估了趙玠的勢力和防備之心,趙玠此次出遠門看似沒有帶多少人,實則大部分都是隐藏在暗處的侍衛。侍衛武功高強,身懷絕技,對付這些人綽綽有餘。是以他們雖然人多,但是卻一點也沒有落到便宜,反而被趙玠的人打得落花流水,非死即傷。
期間趙玠将計就計,硬生生承受了對方兩刀,正是他現在受傷的地方,一個在左邊胸口,一個在左手上臂。
趙玠大抵猜到是誰指使的這一切,命人一個活口都不留下,四五十人全部曝屍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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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刻意隐瞞自己受傷的消息,為的就是讓那幕後之人放松警惕。他倒要看看,在他受傷的這段期間,他們能掀出什麽大風大浪來。
只不過當時沒控制好,傷口有些太深了,以至于他現在不用僞裝,便是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
魏籮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忍不住偏頭看去,只見他嘴唇發白,額頭冒汗,仿佛十分虛弱。她的心跟着抽了抽,試圖從他身下鑽出來,“大哥哥就不能好好躺着,先把自己的傷養好了再說麽?”
他一動不動,幾乎全部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一手握着她的小手,一手撐在她身旁,呼出的氣息又熱又沉:“你答應我,我便好好躺着。”
這是已然神志不清,居然都耍起賴來了。
魏籮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雙手抵着他沒受傷的地方輕推,從他身子底下鑽出來。他現在受着傷,力氣不大,是以她要掙脫他比以前容易得多。
魏籮站在床頭一看,他胸前的白绫透出微微血色,想必是剛才止住血的傷口又流血了。她不知為何有點生氣,若不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真想扔下他一走了之!“大哥哥若是不好好養傷,我就不答應你。”
他敏銳地聽出她話裏的疏漏,睜開一雙深邃鳳目,直勾勾地看向她:“如果我養好傷,你就嫁給我麽?”
魏籮總算明白了!這是他的苦肉計,用自己的受傷的身體要挾她,逼迫她不得不心軟,然後答應他。
她立在床頭,恍然大悟。
她想了一個月都沒想清楚的事,如今見了他,反而一切撥雲見日,豁然開朗起來。如果不是心裏有他,何必看到他受傷時心中一揪,替他擔憂替他心疼?如果不是心裏有他,換做旁人對她這樣動手動腳,又親又摟的,她早就對他不客氣了。他就是仗着她容忍他,對她做盡男女之間的親密事。
真不要臉。
她忍不住腹诽。小姑娘面上無波無讕,其實早就在這麽短的時間想得透徹。
她跟宋晖還有婚約在身,等她下個月過完十四歲生日,兩家想必就要着手準備起來了。她得解決了宋晖的婚事,才能安安心心地跟他在一起。何況姑娘家本就該矜持一些,若是輕而易舉地被他得手,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韓氏曾經跟她說過,男女之事,雖說講究你情我願,但該耍手段的時候還是應該耍些小手段的。韓氏見慣了宮中争寵的手段,對這些也頗有研究。還說誰最終能贏得男人的心,端看誰的手段高明。
魏籮不想把這些手段用在趙玠身上,他是真心誠意喜歡她,她不想兩人之間相處還要算計來算計去。是以韓氏對她說過那些拿捏住男人心的方法,她一個都不打算用在趙玠的身上。
只不過,眼下,她剛剛理清楚對他的感情,不想那麽快承認罷了。
趙玠等不到她的回答,伸手握住她垂放在身側的手,“阿籮,回答我。”
魏籮往回抽了抽,沒能成功。真奇怪他都受了重傷,怎麽還有那麽大的勁兒抓住她?她粉唇一抿,嚣張的小模樣讓人又愛又恨:“我可沒這麽說。只不過大哥哥若是連傷都養不好,到時候怎麽來我家提親?我爹爹和常弘才不會同意把我嫁給一個病秧子。”
她說他是病秧子,趙玠額頭上的青筋冒了冒。事關男人的尊嚴,不能随意被她污蔑。然而轉念想了想,她肯讓他去英國公府提親,不正是松口的意思麽?
趙玠烏瞳泛上笑意,薄唇忍不住一挑再挑,握着小姑娘的手久久不松,許久才低聲緩緩道:“好,本王把傷養好,到時候去英國公府提親。”
那雙眼睛太溫柔,飽含許多沉甸甸的情意。魏籮承受不住,也有些不習慣,扭頭道:“你若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趙玠看着她,沒有放她走的意思,“再陪本王說會兒話。”
可是有什麽好說的?他現在受着傷,大夫都說了他要好好休息,說話不浪費精力麽?魏籮盯着他,翕了翕唇,正欲開口,
趙琉璃忽然從十二扇紫檀屏風後面走出來,目光落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腳步一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對趙玠道:“皇兄……我進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母後來了,還帶着丹陽表姐。”
魏籮下意識抽出自己的手。
她倒不是覺得做賊心虛,只不過八字還沒一撇,不想讓陳皇後誤會罷了。
趙玠手中驀然一空,臉上看不出情緒,蹙眉道:“高丹陽來做什麽?”
趙琉璃看看魏籮,再看看他,模樣很無辜:“我也不知道……大抵是聽說了你的事,擔心你,所以來來看看吧……”
晉真院正房廊下。
不多時,果然見到高丹陽扶着陳皇後急急忙忙往這邊走來。
陳皇後得知兒子受傷,頓時顧不得其他,擱下手上的事務立即出宮探望了。彼時恰好高丹陽在她身邊,聞言關心趙玠的傷勢,便央求陳皇後帶她一起過來。陳皇後想着兩人小時關系親近,又是青梅竹馬,便沒有避諱,答應了下來。
陳皇後沒來得及換衣服,一襲紅衫百子衣,下配玉女獻壽雲龍紋雙膝襕馬面裙,頭戴粽帽,雍容華貴。因為緊張,少了幾分沉穩,多了三分慌亂。她身邊是穿着胭脂紅遍地金夏衫的高丹陽,高丹陽看似冷靜,袖中的手卻已牢牢緊握,看得出來十分替趙玠擔心。
兩人走到近前,趙琉璃和魏籮一起上前行禮。
趙琉璃道:“母後……”
陳皇後顧不得其他,打斷她:“長生怎麽樣了?”
她道:“大夫給哥哥看過了,止了血,又包紮了傷口,這會兒已經沒有太大危險了。”她心有餘悸又道:“母後您不知道,哥哥剛才流了好多血……吓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陳皇後聽她說已經沒有危險,頓時松一口氣。本欲進去看看,目光落在一旁的魏籮身上,好奇地問道:“阿籮怎麽也在這兒?”
趙琉璃早已想好說辭,拉着魏籮的手道:“我本是跟阿籮在一起的,聽到哥哥受傷的消息,一時着急,便顧不得把阿籮先送回家,帶着她一起過來了。”說罷又道:“好在哥哥沒什麽大事兒,我一會兒就送阿籮回去。”
陳皇後點點頭,心中惦記着趙玠的傷勢,沒有多想,也沒有多問,舉步往內室裏走去。
高丹陽跟在後面,路過魏籮身邊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魏籮觸到她的目光,彎唇微微一笑:“高姐姐。”
她回以一笑,道了聲:“阿籮妹妹。”沒有多言,踅身走入內室。
內室裏,陳皇後來到床邊。
此時趙玠已經穿好衣服,正是魏籮給他挑的那一件。他倚着床頭,目光看向檻窗,不知在看什麽。
陳皇後見他臉色蒼白,模樣虛弱,忍不住眼圈一紅,坐到床頭道:“究竟怎麽回事?不是說一切都好麽,為何卻帶着傷回來了?”
他收回視線,唇畔微彎,淡聲道:“一點小傷,不要緊的,母後別太擔心。”
陳皇後怎麽能不擔心,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沒成親,若是有一點好歹可怎麽辦?她拿絹帕擦擦眼淚,問道:“究竟是誰做的,查出是誰指使的麽?”
趙玠不欲說太多:“尚未。”
然而就算他不說,陳皇後也知道怎麽回事。争權奪勢的那些事兒,背地裏多麽腌臜,她早就領教過了。趙玠此次受傷,八成跟趙璋脫不了幹系。她臉色難看,心中雖氣,但也不好插手。趙玠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她若是出手,說不定非但沒有幫他,反而會給他添亂。
思及此,陳皇後只得平複下心中的怒火,不再過問他這些,關懷起他的傷勢來。
趙玠身邊沒有個女人照顧,受了傷也沒有噓寒問暖的人,這點陳皇後很不放心,絮絮叨叨地說:“大夫說的話你都好好記着,不要逞強,好好養傷要緊,別的事都先擱一擱……”嘆息一聲,又道:“若是你成了家,我也不用這般操心了。”
趙玠不由自主想起剛才的小姑娘,忍不住彎了彎唇。
若是娶了她,不知會是什麽樣的生活?擱在以前,他對成家是不感興趣的,若是對象換成魏籮,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同她在一起,每時每刻他都覺得愉悅。
陳皇後見這次說起婚事,他非但沒有面露不悅,反而有一絲絲笑意。頓時覺得有了丁點希望,把高丹陽叫到跟前道:“丹陽今日進宮本是陪我的,一聽說你受了傷,緊張得不得了,非說要來看看她的表哥,本宮就把她一塊帶來了。”
高丹陽立在床頭,被陳皇後這麽一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他道:“靖表哥沒事,我就放心了。”
正說着,外面的丫鬟端着藥進來,向陳皇後行了行禮道:“皇後娘娘,靖王殿下的藥煎好了。”
陳皇後聞言,看了一眼趙玠受傷的手臂,起身讓出床頭的位置道:“這陣兒天氣寒涼,本宮的手肘一直有些疼。丹陽,你過來,照顧你靖王表哥把藥吃了吧。”
高丹陽聞言,心裏雖高興,面上卻露出羞赧:“姨母,這不太好吧……”
陳皇後正欲說什麽,趙玠臉上的笑意收起來,冰冷冷地道:“不用,本王自己可以。”
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與面對魏籮時的溫柔耐心完全不同。
高丹陽無措地跟陳皇後對視一眼。
室內氣氛正僵,趙琉璃忽然出現在屏風後面,看了看衆人,道:“母後,皇兄,若是無事,我便送阿籮回去了。”
魏籮站在她身後,沒有看趙玠,而是看向高丹陽手中端着的青瓷番蓮紋藥碗上。眨眨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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