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被伊藤那老頭叨念已久的新年終于如期到來了。

這日原本安靜到與世無争的松川會大宅變得格外熱鬧、門庭若市。

卓鶴不準紫薇去暗潮洶湧的前院搗亂,她便只好偷偷的趴在傭人出入的通道處觀看。

明明傍晚才開始的宴席,到下午便已經吸引了大半數尊貴的客人們,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裏三兩結群,交頭接耳。

他們多半是每年末才來東京拜訪的各地傑出幹部,雖然身份各有不同,但在松川會,到底也就算做會員。

此次的任務,是帶着一年的賬本來交差,以此決定自己來年在會中的地位。

但随着十二年前的慘劇的發生,大部分都已經成了百無一用的形式而已。

自立門戶或各伺其主,期間錯綜複雜,莫說外人,就算是松川會的老人也未必理得明白。

然而這些沉重的煩惱對于卓鶴而言,卻早已是存常如家常便飯。

“趙小姐,坐在右邊第二排穿綠色和服的姑娘,就是江口奈緒。”那個熟識的女傭送茶路過,忽然指點。

正在心疼小面癱的趙紫薇立刻回神望去。

果然,是個顧盼生輝的大家閨秀,臉上始終挂着暖人的笑意。

她皺起眉頭看了片刻,想起卓鶴不許自己提前露面的囑咐,便還是郁悶的轉身回了後院。

——

這幾天幾乎是松川會整年中最忙碌的時候。

卓鶴在書房日日夜夜的工作,才勉強将那些賬本查的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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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中恪盡職守的、敷衍了事的、弄虛作假的仔細看來,也都心裏面有數。

正沉思着的時候,趙紫薇忽然端着茶點走進屋裏:“辛苦啦。”

這姑娘平時粗心大意,可從不是個忽然會照料別人的女孩。

卓鶴瞟了眼盤子中為客人特制的甜點,心下了然,問道:“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呀。”紫薇笑嘻嘻。

“能。”卓鶴把手裏的賬冊合上,氣定神閑地打量她。

趙紫薇果然還是憋不住,湊到他旁邊盤問:“那個奈緒是誰呀,聽說你們有故事?”

卓鶴意外的愣了下,而後回答:“沒有。”

“哼,我就知道你不肯告訴我,聽說你招待人家很殷勤呢,還帶她去看了東京塔,你都沒帶我看過。”趙紫薇氣鼓鼓的瞪他。

“都是誰和你胡說的?”卓鶴既不心虛,也不生氣,甚至目光毫無波瀾。

“不告訴你,我可是靠譜的記者。”趙紫薇扭開頭。

卓鶴一把将她拽得跌坐在自己的腿上,淡淡回答:“是嗎?可我既不懂什麽叫殷勤,也沒帶她做任何事,你想多了。”

趙紫薇拒絕接受:“我不管,我吃醋了,你要安慰我。”

卓鶴扶過她的下巴問:“怎麽安慰?”

面癱君當然不想和這姑娘啰嗦無聊的事情。

“自己想去……唔……”趙紫薇氣勢洶洶的話都沒有說完,就被吻上了嘴唇。

她扶着他的手想要掙脫開,可是卓鶴卻輕松的握住她的手腕,變本加厲地奪去了她的呼吸。

在紫薇壓根沒反應過來得時候,就被拽下和服上裝飾用的緞帶,系住了雙手。

她頓時惱了:“喂,你放開我。”

卓鶴把桌子上那些令人煩悶的賬本推倒地上,抱紫薇坐到桌面:“不放。”

趙紫薇氣憤地想要踢他,卻被趁機分開了雙腿。

卓鶴又一次眯着美麗的眸子吻住她的呼吸,伸手拉下礙事的外衣。

誰知道平時總是花癡得要命的趙紫薇卻顯得極度抗拒,呼吸急促講不出話,竟然急的哭了起來。

這下卓鶴才松了力氣,怔了怔,擦着她的臉說:“怎麽了,我只是逗逗你。”

“不許綁着我的手,上次你就是這麽離開我的,然後我再也找不到你了……”趙紫薇自己也沒有辦法控制的淚流滿面。

年少時外灘的經歷,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已經成了她內心深處的噩夢。

自從那時發生意外之後,格格大人就不太喜歡人潮洶湧的地方,更不喜歡上海。

在她的噩夢裏,她愛的人就是在那裏,一次又一次的死去的。

“抱歉……再也不會了。”卓鶴解開緞帶,想拿手絹幫趙紫薇把臉擦幹淨。

可是紫薇在得到自由的瞬間就抱住了他,死死地不肯撒手。

忽然之間,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不客氣的拉開。

除了泷本雅治,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他瞧見這狀況露出笑來:“喲,打擾你們了?”

“既然知道會打擾,就敲門好嗎?”卓鶴把紫薇的和服外套披好,面不改色的問:“什麽事?”

雅治瞧了眼背着自己擦眼淚的格格大人。

卓鶴并不想刻意躲避她:“有什麽事你就直說。”

雅治這才關上門:“我找警方仔細查閱了當年的檔案,在優香被害當日,的确有電話從伊藤宅打到了松川會,而且花玲也在當日登門拜訪過,但是後來警察盤問,她用了其他借口敷衍,關于花玲是不是真的想要救我表姐,實在是沒有辦法證明,至于當年伊藤的秘書美惠,還在尋找之中。”

“這就是羅生門,每個人嘴裏都有一個真相。”紫薇已經恢複了平靜,雖然眼睛還紅紅的,聲音卻不再顫抖:“如果伊藤真的那麽狠毒,也不會給知情人留活口的。”

卓鶴說:“我并不真的關心花玲曾經的态度,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誰幫助了南田浩二,現在讓英樹開口才是當務之急。”

“那家夥抱着必死的決心,橫豎都說不知道。”雅治頭痛地皺眉。

卓鶴平靜依舊:“難道你還能沒有辦法叫他生不如死嗎?”

雅治成熟而英俊的臉上浮現了絲戾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至于女人和小孩,就讓他們走吧。”卓鶴坐下來說:“準備晚宴,先把這件事放一放。”

“委員會的老頭子一定會當衆為難你,讓你放權的。”泷本雅治點起支煙:“你要沉住氣。”

“還有什麽權好放?”卓鶴淡聲回答,不以為然。

雅治笑了下,轉而對趙紫薇說:“我妻子和女兒都來了,你要不要見見?”

偷看他們好一會兒的紫薇忙點頭:“好啊好啊。”

“你忙你的。”雅治跟卓鶴暫時告別後,便帶着紫薇出了門。

——

大部分女傭都在廚房和前廳忙碌,以至于走廊裏幾乎沒什麽人影。

早就不是小朋友的趙紫薇,當然意識到泷本雅治是有別的話要對自己說,所以一路安靜。

果然,到了完全隐蔽的地方,雅治忽然停住腳步說:“你逼他仁慈,就是叫他猶豫,一旦猶豫,他可能就會被自己害死。”

趙紫薇問:“劄幌的事……你知道了……”

雅治看向她的眼睛:“卓鶴,他不是個普通人,請不要用普通人的道德标準要求他。”

“我只是……”格格大人也做過多年記者,三教九流接觸的不少,自然不會那麽天真,她只是不希望面癱君做了違心的事而後悔,現在不禁欲言又止。

“如果你真想留在他身邊,就成為可以幫助他的女人。”雅治眯起眼睛,眼角已出現皺紋:“別害了他,你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幸運。”

趙紫薇思索片刻,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怎麽做了。”

雅治這才帶着她繼續去尋找妻女,臉上的嚴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見的溫存與喜悅。

——

晚宴開始的時候,天色将将暗淡,但無數明亮的燈火将宴廳照得通亮,猶如白晝。

低調的跟在卓鶴身邊的格格大人,緊張到一句話都不敢說。

從落座起,便按照被教導的規矩,起筷落碗,頻頻行禮。

日本本就是個繁文缛節很多的國家,松川會更是變本加厲。

生在紅旗下長在陽光中的趙紫薇,實在覺得煩悶,但更心疼卓鶴。

否則以她的性格,早就要多講幾句,氣氣主座前那些戴着面具假到不行的“優秀幹部”們了。

卓鶴同樣緘默,甚至沒有向大家介紹紫薇。

但他們穿着同樣布料制成的和服,關系昭然若揭。

趁着伊藤和幾個老頭笑聲洪亮的敬酒時,紫薇忽然小聲問:“我們這算不算情侶裝呀?”

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卓鶴側眸,朝她淡淡的笑了下,俊顏明眸猶如院中月光,讓花癡的格格大人立刻在桌底握住他的手。

“會長,今年各個分會接表現優異,入賬收益比往年多了八個百分點,在這種不景氣的年份,真是值得慶賀的一件喜事啊。”伊藤很快就注意過來,開始找話。

“所有在經營上做出貢獻的人,我都會給與他們應得的獎勵。”卓鶴回答:“不僅是副會長和幹部,但凡有增值營收的企業,獎金所有的會員通通有份,吸納進新晉優秀會員的人,還會有額外的驚喜。”

“會長真是宅心仁厚。”伊藤啧啧道:“只可惜太年輕,畢竟經驗有限,大家也都看到,所有會長的名下的企業幾乎全部虧損,特別是松本電子公司,再這樣下去,很快就要被市場淘汰了,這個結果是我們誰也不願意看到的,新的一年會長不妨坐鎮會內就好,選出更适合經營的人才代會長管理,才是理智之選。”

“問題雖有,但我會盡快解決,就不勞煩委員會費心了。”卓鶴并不是個會周旋的人,也不願當衆被他操控,立刻把話說死。

“不曉得會長還有什麽辦法呢?據我所知,松本電子那裏,已經資金不足了。”伊藤咄咄相逼。

聽到這話,他周圍幾個老頭立刻點頭稱是,慫恿着面癱君即可另選良才“幫助”自己。

趙紫薇可是個非常護短的妹子,此刻看到卓鶴簡直是在被夾擊,泷本雅治又坐在一旁酌酒不言,便忍不住大聲說:“不管缺多少資金,年後第一個季度,一定會到位的。”

她是主持人出身,聲音甜美清晰,擲地有聲。

“十五億日元。”伊藤回答。

“好,這種小事不用會長煩心,交給我就可以。”趙紫薇幾乎把自己所有的財産都交給卓鶴保管了,雖然現在一個頭兩個大,但她覺得不能認慫,還是立刻答應。

已經沉默整晚的雅治這才笑出來:“趙小姐真是賢內助,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好了,伊藤委員長,這新年吉時,大家聚在一起本是慶祝節日,何必把那些無聊的事搬到宴席上來講,看來您退休是寂寞了,忙不夠啊。”

“伊藤爺爺,我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不遠處的江口奈緒在父親的示意下站起來,言笑晏晏。

她本光彩照人,此時此刻的不卑不亢更顯得青春優雅。

伊藤無奈,只好仰頭不情不願的飲了手裏的酒,重新落座。

從始至終都平靜的注視着這位老人的卓鶴,目光深邃,似乎在琢磨着些并不光明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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