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金銀花

楚雲渺六歲那年，母親去世了，小小的她穿着白色喪服跪在靈堂裏，眼中望着的卻是窗外那株玉蘭樹，唐無樂悄悄溜了進來，抱住玲珑嬌小的她說：“小婉妹妹，你別難過，以後有我陪着你呢。”

于是從此以後，兩人便幾乎是形影不離，唐無樂帶着楚雲渺滿唐門地浪，他載着她用機關翼在天空中滑翔，到竹林裏挖竹筍逗熊貓，還把自己做的第一只機關小豬送給了她。

唐無樂生性張揚，乖戾跋扈，經常在外面惹事被罰，可楚雲渺總是護着他，眼淚汪汪地哭求：“不要打無樂哥哥，要打就打小婉吧！”

長輩們立時就垂頭喪氣，偃旗息鼓，不痛不癢地把唐無樂關進了祠堂裏，可即便是這樣，楚雲渺還要偷偷帶吃的給他。隔着一道門，楚雲渺抹着眼淚哭道：“無樂哥哥，你以後別這樣了，你現在就這樣會惹禍，長大了更沒人能治住你啦！到時候會有好多仇家來殺你，你死了，小婉怎麽辦？”

聽見小婉妹妹的哭聲，唐無樂瞬間就急了，那眼淚像刀子一樣紮在他心上，比他爹的棍棒還厲害：“小婉，你別哭了，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了！”

從此以後，唐無樂收斂了很多，很少再被罰跪祠堂，即便在外面尋釁滋事，也絕不被人抓到把柄，讓人想罰他都找不到證據。

十五歲那年，楚雲渺大病了一場，險些就香消玉殒，藥王孫思邈用盡全力才保她一命，只是卻需要她在萬花谷修養一年，每日以落星湖的湖水沐浴。

春日的陽光徜徉在枝頭，灑落一片金輝，芬芳的金銀花吐露花蕊，枝丫間蜂蝶飛舞，美麗蒼白的少女倚窗望着花樹，目光平靜如水。她似乎是察覺到有人來了，回頭向受師命前來照看病人的裴元乖巧一笑：“小哥哥，以後就要麻煩你照顧我了，我叫唐小婉，你可以叫我小婉！”

陽光照在少女單薄的身上，那笑容如春光般燦爛，好像她正被整個世界寵愛着，可是裴元知道，不是，世界對這個姑娘很殘忍，它将在她二十歲那年奪走她的生命。

“你很喜歡金銀花嗎？”這是裴元對楚雲渺說的第一句話。

“是啊。”少女微微一笑，一如那窗外的金銀花，看似脆弱卻又有着驚人的堅韌：“因為金銀花的別名叫做忍冬，熬過漫漫冬季，終于得綻芳華，真是令人羨慕呢。”

可惜人與花終究是不同，忍冬能苦盡甘來，重獲新生，而眼前的少女卻只能在命運的重壓下虛弱的喘息。

萬花谷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是個當之無愧的世外桃源，楚雲渺在這裏過得很開心，可惜沒了唐無樂陪在身邊，日子不免無聊，于是她決定去陪裴元采藥。

青山碧水間，背着藥簍的少年和少女一起穿梭在雲霧中，每采一種藥草，少年便溫聲細語的向身旁少女解說草藥的名稱和藥性，少女亦認真的點頭記下。

若遇上下雨，少女便撐開一把紙傘，遮在自己和少年的頭頂，兩人相伴而返。

萬花多名士，只要想學，琴棋書畫皆可精通，楚雲渺和裴元常常一起去請教那些高人隐士，回來後再互相讨論，可謂是高山流水的知音。

“小婉，歷代帝王中，你似乎獨愛始皇帝？”紫藤樹下，俊美的少年翩翩如玉，他一襲墨衣，容貌昳麗皎然，風華無雙。

“那是自然，他在我心中，是千古第一帝王。”記憶的匣子打開，昔日種種一幕幕在眼前掠過，樹下哭泣的稚弱男孩，被呂不韋壓制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天子，君臨天下威壓四海的雄俊帝王……楚雲渺露出懷念的笑容。

“據說始皇帝一生不曾立後，你說這是為什麽？”裴元問道。

“那大概是因為，他一直在等一個人吧……”楚雲渺的聲音幽遠如渺渺白雲。

時光如珍珠般灑落，墜在少年心間，成就最美的回憶。裴元在終日的相伴中漸漸淪陷，愛上了那個命比紙薄的纖弱少女，萬花谷的花常開不敗，楚雲渺在花叢間戲蝶，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而清俊的少年望着她，眼中情意亦是如溪水長流，這世間繁花萬千，而他獨愛此一朵。

與裴元相反，楚雲渺在唐無樂接連不斷的來信中清楚的知曉，分別終有時，萬花谷的桃源之夢很快就會醒了。

一天，楚雲渺來尋裴元，無意中在他書房裏發現了一幅畫。只見金銀花樹下，楚雲渺頭戴花冠，翩翩起舞，宛若驚鴻仙子，畫卷旁附着司馬相如的《鳳求凰》。再展開其他的畫卷，也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人：睡着的楚雲渺，看書的楚雲渺，下棋的楚雲渺……

她早已走入他的世界，深入骨髓。默默掩上畫卷，楚雲渺假裝什麽事都不知道，走出了書房，裴元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已經知道了答案。

又是一年春，楊柳依依，燕子呢喃，唐門的馬車看着滿地落花來到了萬花谷，一年沒有見到妹妹的唐無樂抱起楚雲渺就開始轉圈圈，整個谷裏都回蕩着他們的笑聲：“小婉，有沒有想哥哥啊？”

“想！每天都想！無樂哥哥又長高了！”楚雲渺此刻滿心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忽然間一個小花蘿跑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子說：“小婉姐姐，大師兄找你！”

楚雲渺回頭一看，裴元正站在不遠處的桃林中等着自己，她眼中的笑意瞬間就淡了，對唐無樂道：“無樂哥哥，我還有些事，你在這裏等等我吧。”

唐無樂的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瞄到了裴元，頓時妹控雷達啓動：“小婉，有什麽好見的啊？咱回去吧，讓那小子在那等！”

楚雲渺秀眉輕皺，道一聲：“無樂哥哥！”

平日裏攪風攪雨的唐無樂瞬間就安分了，眼看着妹妹向裴元，他的內心咬牙切齒，卻偏偏擺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誘哄無知的小花蘿：“小妹妹，你告訴哥哥，他們倆是什麽關系啊？”

顏控的小花蘿被唐無樂俊美的面容欺騙了，竹筒倒豆子般的把兩人所有的事都說了，還重點強調谷裏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天生一對，絲毫沒有發現唐無樂越來越危險的表情。

另一邊，裴元手持一束金銀花，問道：“小婉，你只知金銀花的別名是忍冬，可曾知道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鴛鴦藤？我習醫術本為救天下人，如今卻願離經易道為一人！”

楚雲渺看着眼前少年灼灼若星的眼眸，有了一瞬間的沉默，可她最終還是道：“我本是薄命之人，又何必與這世界糾纏不清，平添傷感？忘了我吧，只當我從未來過萬花。”

暮春花落，裴元看着唐門遠去的馬車，垂眸苦笑：“因為知道不會有好結果，所以連開始的機會都不給我嗎？”可你叫我，如何相忘？

回來後，楚雲渺把自己鎖在房門內，三天三夜不曾見人，唐無樂知道了還以為裴元欺負小婉妹妹，當即就要提着機關弩打爆對方的頭。楚雲渺一把打開房門，怒喝：“不許去！去了就再也不理你！以後凡是和他有關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

唐無樂素來聽楚雲渺的，即便想為妹妹去萬花報仇，也不得不息了這個心思，後來的後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軌，我在唐門，君在萬花，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