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手
七月就那樣面無表情地擡眼盯着他。
他的一雙狗狗眼看向周瓷的時候總是軟塌塌,濕潤潤的,于是周瓷也就從來沒有注意到過,其實七月的眼睛有點下三白。
當他伺機而動擡眼望人的時候,看上去十分兇狠,像一匹餓了三天的狼。
這只亞雌的挑釁對于七月來說甚至比不上空氣裏的一粒灰帶來的影響大,他心裏平靜到連一點水花兒都翻不起來,不過——
七月目光落到到這些亞雌像是兔子遇見狐貍一樣又驚又怕的目光上,又轉眼看了看那旁爐子裏盛滿的碳灰。
他眼眸閃了閃,雖然是些不自量力的雜碎,但是似乎也有點用。
他走上前,只是幾步的空兒,整個人的狀态就變化一瞬,從一頭面露兇光的惡狼成了一只無害的小動物,有些瑟縮着肩膀走到那缸碳灰旁邊,低着聲線。
“我,我沒有......”
他故意露出有些染血的繃帶,猛地一眼看上去着實是刺目的紅。
“少将,少将讓我拿心糖。”
阿錦瞧他渾身繃帶,心裏的恐懼放了下來,拔高聲線罵道:“真是賤不死你!我就告訴你別給我得意了!你以為少将真的有多喜歡你?”
他故意把他藏起來的心糖露出來放在手裏,不無得意道:“我告訴你,以後在我眼皮子地下幹事兒就機靈點,知道知道誰是老大。”
七月低頭絞着衣角,掩住嘴角嘲諷的弧度:“可是,為什麽少将和我說做事兒的時候不要累着自己?”
阿錦瞪眼,醜陋的疤痕在扭曲的面部肌肉下更如同惡鬼,他氣得疾走上前,伸手用盡全部力氣,洩恨似的狠推了七月一把。
講真的,這個力氣給七月撓癢癢都不夠的,但他卻順勢向後一倒,“砰”地一聲磕到了那個炭火缸上,炭火缸頓時一歪,灰塵飄飄灑灑雪花一樣落了他半個身子的灰。
黑發黑眸的小孩兒似乎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鼻尖和下巴都沾上灰,眼睛卻澄澈又明亮,看着很像雨夜裏蹲在路邊的被抛棄沒人要的小土狗,全身灰撲撲的,瞧着讓人心疼。
那幾個本和阿錦同仇敵忾的亞雌看到這一幕也都頓住了,那個孩子的眼神此時實在太讓人憐惜,雖說平時總是嫉妒他,也都多多少少感覺阿錦過分了。
“......也罪不至此。”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阿錦,少将喜歡他也不是他的錯嘛......”那個亞雌話還沒說完,阿錦便一巴掌給他甩在一邊,有些騷動的幾個亞雌頓時寂靜下來。
阿錦這才轉頭,像是得到了什麽證明似的趾高氣揚指着七月鼻子罵道:“賤種,我告訴你,少将要是真喜歡你就不會讓你幹這樣的下人活計,更不會讓你每天沒塊好皮好肉,他——”
阿錦聲音斷了,七月卻仍是愣愣擡着頭,灰塵撲朔着螢火似的從身上落下。
“我怎麽了。”
周瓷站在阿錦身後,眼裏盡是寒冰冽雪。
下一秒,身後的侍衛上前,輕而易舉把阿錦壓制住。
“少,少将......”阿錦腿軟了下來,嘴唇吓得發白。
周瓷不再理他,皺眉向七月走去。
有些病弱的小皇子因為走得太快,腳步都有些錯亂了,他慌慌張張跑到那只黑發少年身邊,也不顧身上的華服,還沒等七月說什麽,牢牢實實一把把那個髒兮兮的奴隸拉進自己懷裏了。
七月張了張嘴,眼眶莫名有些酸澀。
一切都是按照計劃走的,可是......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眶。
明明每次都這樣保護我的都是你,每次把狼狽的我擁入懷的也是你,那為什麽,我吻你時,你卻不願意了呢......
周瓷輕輕拍走七月身上的灰,目光落到那些條紮眼的慘白的繃帶,心裏針紮似的疼。
他又想起剛才血淋淋的少年。
“傻子一個,傷口還沒愈合呢你亂跑什麽......”
七月乖乖倚在周瓷懷裏,半晌擡頭,摸了摸周瓷眼底的青黑:“少将太累了,想給您拿點心糖。”
周瓷眼睫輕顫,感受着七月擡手的輕撫,不知為何心髒環繞着一股很奇怪很複雜又十分溫燙的情緒。
像是失而複得,倦鳥歸巢。
他是人,不是機器,若有一顆真心對他坦誠相待,他無法不動容。
像是用一顆石子換來一顆珍珠,他最不後悔的事,大概就是帶走了七月。
他剛才在房間裏醒來,第一眼就發現他的小孩不見了,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就好像天塌了一般,一種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惶恐,不安,焦慮都一齊卷上心扉。
七月傷的那麽重,去幹什麽了,在哪裏,有沒有受到危險,會不會有人欺負他,他是不是,又去那個梅花樁了?
他想到這兒就再也坐不住,只知道如果七月出了什麽事他這輩子也原諒不了他自己。
“有沒有傷到哪兒?”
周瓷把七月肩膀翻過來一看,果然,繃帶滲着血,傷口微微裂開了。
小皇子的臉色瞬時間不好看了。
周瓷緩緩吐出一口氣,剛滿腔怒火想起身收拾那個不長眼睛的玩意兒時卻一把被七月拉住了。
小孩毛茸茸的腦袋一下子紮進了周瓷懷裏,癢癢的,毛毛的,像一只無家可歸毛發濃密的小狗。
小皇子一下子什麽脾氣也沒有了。
“少将,不關他的事......”七月歪頭靠在周瓷懷裏,這個角度周瓷剛好看不到小孩兒譏诮的眉梢。
不同于他印象裏的七月,少年撩起眼皮看垃圾一樣掃了眼阿錦,嘴角的弧度有股微妙的嘲諷。
七月就那樣用眼神嘲笑着那個被壓制住的亞雌,炫耀般把頭在周瓷懷裏蹭了蹭。
“是我不對,應該自己好好找一找,不該麻煩他的......”
阿錦聽到後眼前一黑,瘋狂掙紮着吼道:“少将!少将!”
一張扭曲的臉頰上此時滿是淚痕:“少将他就是個賤貨,最會裝模作樣了啊!少将您被他蒙騙了!不是的!”
周瓷聽着他對自家單純的小孩無邊的詛咒和辱罵,終究忍不住,回頭吼道:“閉嘴!”
“把他趕出去。”
“少将!!少将!我錯了,你讓我留在這裏吧.......”
對于一只侍奉過小皇子還被趕出去的亞雌,基本他出去就等于失業了,沒有人會敢再用他,今後等待他的,只能是最令人不齒的低等工作,亦或者,皮|肉生意。
系統木着臉把七月扮豬吃老虎的整套動作看在眼裏,瞅了瞅周瓷心疼的眼神,大氣不出,一個字也不敢說。
兩人回了房間,周瓷把小孩拽進懷裏,仔仔細細把每一處的繃帶都檢查了一遍,确認傷口都幾乎結痂了之後才稍稍放下心來。
周瓷擡手揉了揉小孩鼻尖兒,蹭掉那抹礙眼的灰。
“你是不是傻子啊?”他把小孩的臉頰戳下去一個小窩。
“他說什麽做什麽你就不會反抗?又不是打不過他,就那麽任人欺負?”
“本少将的奴隸可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七月低眉順眼,看着眼尾挑着,有些兇巴巴的雄主心裏有些甜滋滋的。
他剛想說什麽,目光又落到了周瓷濕潤的唇上。
紅嫩,香甜,像是蟲星擺在貴族餐桌上幾萬蟲幣一顆的草莓,看上去紅燦燦,咬下去滿口清甜,水潤多汁。
七月有點渴。
他想再次嘗一嘗這片紅唇的味道,很想很想。
七月故意跨坐在周瓷的腿上,借着身高矮些把頭落在對方的脖頸,呼吸和說話的吐息都撒到周瓷的喉結上。
“我,我只給周瓷欺負。”
周瓷覺得脖子這裏尤其是喉結那個敏.感處被弄得癢癢的,直男那麽多年哪知道是小孩兒故意撩撥的,幾乎是七月剛開口他臉就被逼的有些發紅了。
他微微低頭,想讓小孩兒離遠些,誰知道一低頭,七月便“不小心”擡頭,兩人的唇瓣輕輕擦過,如同拂過一陣初春輕風,涼涼的,又有着帶着春意的溫熱。
周瓷心頭大震,只覺得那一抹微微觸碰,癢的如同電流自接觸處迸發流入四肢百骸,腦海也被這輕輕一吻吻的酥麻了。
他瞳孔微縮,手猛地推開七月,心髒壞掉似的瘋狂跳動着幾乎要沖出來。
這他媽怎麽回事......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唇。
為什麽只是輕輕擦過,卻比那天被少年壓着親還要,還要......
周瓷不敢繼續想了。
七月被推到一旁,有些疑惑地仰着頭:“周瓷,你怎麽了?”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周瓷緩過神來,看着小孩無辜的臉,頓時尴尬的五體投地,幾乎想把自己埋在地縫裏。
他可真是不要臉......少年連剛才發生了什麽都沒感覺到,自己反而和被非禮了的大花姑娘似的,不要臉,真是不要臉......
“連剛才發生了什麽都沒感覺到”的少年壓着嘴角忍不住翹起的弧度,近乎是以一種享受的心情看着周瓷可愛的反應,小腿都愉悅地微微晃着。
狼崽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湊近周瓷身邊,眉眼帶着關切:“周瓷,你是不是發燒了,臉好紅......”
他伸手想摸摸周瓷的臉,對方這才通紅着臉頰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有些語無倫次道:“不,不用,我沒事兒......”
七月樂的幾乎想要笑出聲,也不想把他逼狠了,想了想,保險起見為了讓周瓷不對他起疑,他故意給周瓷接了杯涼水,表現得像是真的很擔心周瓷發燒的樣子,欣賞好一會兒小皇子目光游移的樣子後才跳下床找了本軍法書和鋼筆照例開始學習。
周瓷在心裏唾棄了自己好一會兒,手裏捧着水越看越心虛,等到那杯水已經由涼轉溫自己的心方才由溫轉涼。
他擡頭尋了尋七月的身影,小孩坐在書桌前似乎在發呆。
周瓷擡腳走過去,踩在地板上的聲響讓七月猛地回過神。
七月表情很亂,似乎很努力在掩飾什麽,故作冷靜地向周瓷笑了笑:“周瓷,你先回去吧,我開始學習軍法......”
周瓷愣了愣,他這是第一次聽到小孩主動要求自己回去的......
他一直希望七月能夠多多獨立,平時的時候不要一有空就和自己連體嬰似的黏在一起,希望他早日能夠獨當一面,也希望小孩能認清自己的心思......
可他發現,當七月真的要這樣做的時候,自己似乎不是特別開心。
尤其當他會想到剛才兩人那個莫名其妙的吻的時候,更是從心底浮上來一股奇怪的像是什麽被始亂終棄的怪異的感覺,不由更是不爽。
周瓷挑了挑眉,也不答話,更懶得管心裏莫名其妙的酸意和些許悶氣,自顧自坐在小孩對面。
七月垂着頭,有些沉默了,書也放下來。
“不是說學習嗎?”周瓷看了眼書桌上的軍法書,認出這本是自己在圖書館親手給小孩挑的。
七月頂着周瓷的目光,心裏沉甸甸的。
周瓷看着他,感覺莫名其妙。
兩人這樣僵持了有一會兒,周瓷看着七月越來越不對勁的神色,率先心軟了,他按捺下心裏有些吃味兒的情緒,開口道:“不想說就......”
七月搖了搖頭打斷周瓷的話,手不再藏在桌底下,緩緩擡到書桌上來,握住那只鋼筆。
可是筆雖然握住了,卻幾乎用不上力,每次落筆想要寫字的時候筆尖都在主人的發不上的微弱的力氣下可憐地發顫,字跡劃在紙上也是歪歪扭扭,平白浪費一張白紙,如同剛剛學習寫字的三歲小孩。
周瓷瞳孔一縮,幾乎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一下子握住那個不由自主顫抖着的手。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周瓷心如刀絞,是不是剛才梅花樁裏被傷到了,七月的手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主角失去這雙手之後難以控制的連鎖反應。
若是沒了手,沒了這雙手操控下精準地宛如機器般恐怖的槍支命中率,沒有了這雙手賦予他的強大的武力......談什麽起義,又談什麽組建軍隊......
七月面無表情,眼底一片寒冰,瞳仁微微透露着狠戾的色彩,他緩慢卻堅定地掙脫周瓷握住他的手,眉頭縮緊,□□的脊背繃緊成一張彎月似的弓,自虐般對抗着這股用不上力的顫抖,最終卻還是一敗塗地,壞掉的手腕像是再和他作對,越用力,顫抖得便越厲害。
“七月......”周瓷輕聲喚道。
面無表情的少年不理,目光死死咬住這段殘廢一樣的手腕,手上再次發力,迎來更強烈的一波反噬般的顫抖。
“七月!”周瓷叫着,不管不顧地伸出兩只手一齊握住七月的手。
傷病的,顫抖的手。
那只受傷的手,因為主人的不恰當使用,已經近乎蜷縮着痙攣,即便不用力也變得和癫痫患者一般不停地抽搐,醜陋而扭曲。
枯樹枝般的手就這樣鬼影一樣亂舞着,七月不再看這只不中用的廢物,緩緩垂下頭。
“周瓷......”
碎發後的眼睛黯然,如無波的古井。
那雙眼睛什麽也沒說,卻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我的手壞掉了......”
我的手壞掉了,連筆都握不了了,變成廢物了。
成為不了您的槍,您的盾,您的刀。
那你,還要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下一章全程高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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