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故土

幾日後,她留了一封書信便走了。

蘇琰如往常一般推開小院的門,卻不見昔日洛眠站在一旁,洛辭帶着謙和的笑容坐在桌前的景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輕喚兩聲,不聞應答,便向裏屋走去。

桌上留着一副未成的畫。畫中微雨清風,花下佳人不露正面,微微側身,傾世而獨立。他湊近去看,發現畫中角落題了一行字:公子如玉,絕世無雙。

畫旁便是一封書信。

信上只寥寥幾字:此去一別,應有歸期。

昨夜她提筆卻遲遲未落,夜色自筆尖滑落,潔白的宣紙上一點如漆。

她果然走了。

蘇琰早就有此預感,只是一直将其埋在心底。

只是那一襲青衣,嘴角那一絲溫和的弧度,那一個安穩的懷抱,難以抹去。

他細細地看着她留下的一切,想在紙間的紋路中,尋覓她留下的言語。心中大片的空茫,短短幾月他已将一切放在了心上。

應有歸期——

蘇琰暗暗苦笑。

不過是句好聽的托詞罷了。他的心中忽然泛起千般思緒,沉沉地壓在心頭。

猝不及防。分明,他在朝中的勢力逐步穩定,謀劃亦是順利進行。只不過是一個晚上,讓他如何相信這人一聲不響便離開了。她自稱無根浮萍,又能飄到何處?還是自己做了什麽讓她心生去意?

他垂下眼簾,苦苦思索。

再難與君逢,便留兩心知。

他忽然發現,他愛上她了。

……

“文兒,這些年漂泊在外,實是苦了你。”

她滿目恰好的慈愛,既不顯故作的寵溺,亦不令人感到半點冷漠。司徒謠恭順地微微低頭,神情平靜,像是什麽都未發生一般,一如八年前那樣中規中矩地答道:“兒臣無恙,倒是平白讓母皇費了心神。”

司徒璇面色尚可,說不上紅潤卻也絕不是一副病态。

燕京的消息有誤,不知哪一環出了問題。這麽拙劣的技倆,卻毫不費力地騙過了洛眠和她。司徒謠自嘲地想。

幸好,終究到了該回來的時候。

司徒璇和藹地笑笑,“文兒,當年你音訊全無,東宮之位虛設多時。既然你已回朝,朕明日便下旨恢複你太女之位。”

司徒謠不動聲色,等待着下文。

“今日……文兒便去二皇女府上暫留一夜可好?明坤宮已毀,新建太女府又尚未修葺完成。朕記得幾年前你們二人手足情深,想必二皇女亦是念着你的安危。”

司徒謠只覺得諷刺。

明坤宮一事在她口中輕輕掀過,不留一絲痕跡。

就好似焚了一場大火,徒留的灰燼和骸骨亦被吹散。

這手足情深……?

她不相信司徒璇蒙在鼓裏,這一舉将她送入二皇女府中,只是設下了一個圈套,試探司徒漣是否會急不可待地争這太女之位,是否會對風塵未洗的司徒謠下手。

至于自己下場何如,便不是這位陛下所憂心之事了。

她淺淡一笑,“多年不見,兒臣亦是思念皇姐已久。”

“那便好。”司徒璇神情愉悅,“明日朕便為你接風洗塵。”

“對了,”她頓了頓,目光仿佛不經意般地落在司徒謠身上,“前幾日你二皇姐求娶楚家公子,文兒覺得,這旨意朕當不當下?”

司徒謠聞言,避其鋒芒,揚起一張帶着微微喜意的笑臉,“皇姐有了心儀之人,自然是值得歡喜的。”

“呵呵。”司徒璇意味不明地笑笑,轉開話題,“罷了,幾日舟車勞頓,朕還是盡快放你下去歇息吧。”

“謝陛下。”

她又一次恭敬地屈膝,提步走出了闊別已久的宮門。

皇位上那人的綿裏藏針、處處刺探不由得令她感到可笑。

幾年前,司徒璇遠不及如今疑慮深重,亦輕蔑于這個愚鈍平庸的太女。如今,反倒是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馬車漸漸慢下來,司徒謠微微笑了笑。

八年不見,不知故人是否安好?

她輕輕踏過熟悉的門檻,一縷灰塵都不願驚起。院角生着一堆雜草,在一派整齊的院落中顯得尤為突兀,司徒謠憶起當年師父令人除了幾次都未能連根鏟去,終是讓它們根深蒂固。

司徒謠愈發急切的步伐漸漸緩了下來。

她停在階前,看着眼前虛掩的屋門,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像極了年少初次拜訪時的不安與期待。

正躊躇着,門忽然被人打開。

赫琉川一拉門,看到的便是司徒謠惴惴不安的樣子,僅愣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笑出聲。

“喲,太女殿下來啦,”她有意退後一步,嘴角揚起,壞笑道:“怎能讓尊貴的殿下在外頭受着寒風呢,這尉遲府可真是勞您費心來一趟了。”

司徒謠幹咳兩聲,瞥了一眼赫琉川,卻只是露出一個笑容,“師姐。”

這位師姐性子通透,骨氣和傲氣一個不少,司徒謠明白,什麽地位和權勢,在這位師姐眼中,盡是世人的愚昧無知。

“不敢不敢,我可當不起這等身份。”

說着,她背過身去,“師父早在屋裏等你。”

司徒謠不再多話,只是跟着赫琉川向裏走去。

“文兒……”

只到長廊邊,尉遲檀便已向司徒謠走來。

幾年來,她鬓角的白發又添了不少,面容滄桑了幾分,先前那個仙風道骨的畫家似是沾染了幾分煙火氣。

司徒謠低垂眉眼,說不上心中複雜的情緒,只是眼前卻漸漸模糊。

尉遲檀來到她面前,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漸漸帶上了笑容,說了一句“回來便好。”好像她從未缺席過那無數個日夜,從未有過她音訊全無生死未蔔的日子。

司徒謠擡眸,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聽琉川說,她并未找到你?”尉遲檀緩緩地道。

“哼。”赫琉川嗤笑一聲,“待我到了涞寒郡,這丫頭早就沒了影子,倒是枉費我來回十幾日。”

赫琉川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司徒謠卻有些驚異地回頭看她。靜默幾許,又回頭看向面帶微笑的師父。

終是有人不管不顧,在意着她的安危,挂念着她的音信。

霎時,她的心中湧上久違的寧靜。

仿佛這時,她才真正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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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更,掉收藏了啊,盡量每周都寫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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