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商粲是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
她也不知道該說自己幸運還是不幸,說不幸吧,她在那邊走在路上挺倒黴地被車撞了,但還能穿越到這邊重活一世。說幸運吧,剛穿越過來一睜眼周圍全是斷壁殘垣,方圓十裏地就她一個活人,而她那不知為什麽變小了的身體那時候可能連十歲都沒有。
要不是沒過幾天就被路過的望月撿回了青嶼,商粲可能在穿過來的第一個月就要再次去世。
她幸運的擁有絕佳的資質,能拜入青嶼門下,修行之路順風順水,從沒遇到過什麽稱得上難的事。再然後、再然後——
商粲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來,額上全是冷汗。
她猛地捉過床頭錦囊,伸手進去翻找着什麽,卻忽的停了下來。
手指微微用力,指尖觸到的是溫潤微涼的玉質,安靜貼在她的掌心。
不用取出來商粲也知道它的樣子,除了最低限度的雕琢外毫無花哨,幹淨又通透的白玉面具,讓人絲毫想不到這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碧落黃泉魔修粲者的專屬之物。
砰砰。
“喂——你怎麽還沒起床?到時候了——”
突兀的敲門聲響起,挽韶的聲音隔着門傳過來,商粲略閉了閉眼,輕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
她重新系好錦囊翻身下床,應道:“來了。”
今日是論道會開始日,煙陽上上下下熱鬧非凡,商粲與挽韶走在街頭,聽着耳邊各色商販招呼的“雲中君同款劍飾”或“青嶼玉山君親筆題字”之類的招呼,對這番繁華景象品頭論足。
“難怪這論道會不限制只有修士才能入場觀看,這天外天要是這麽限制了,不得少賺好多錢?”
挽韶看着前些日子還是小吃攤的攤位上如今擺出的所謂符咒靈石,不禁啧啧稱奇,商粲掃過一眼,笑道:“畢竟世人都崇尚修仙,既然修行是為了黎民蒼生,那這種論道會就沒有把蒼生拒之門外的道理。”
“沒看出來你打起官腔來還一套一套的,商——”挽韶硬生生把話吞回去,改口道,“——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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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再多念幾遍記記清楚吧,徵羽。”
挽韶吃癟,扁着嘴認了這個嘲諷,商粲——如今該叫她宮商——眯起眼睛,覺得這實在風險很大。
‘要搞到那道心蓮子,我們直接去搶是有點費勁,但我們完全可以靠正當手段混進論道會奪得魁首嘛。’
記憶裏的挽韶一臉認真,語重心長地拍拍商粲的肩膀。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碧蒼門的宮商,我就是碧蒼門的徵羽了。’
說起來她們吃飯也是鑽了天外天對論道會入場限制并不強的空子。作為修仙門派領軍者之一的天外天對參與者要求十分寬容,向衆多大小門派廣發招待貼,除了年齡是硬性條件之外,其餘的條件一概沒有,參加的人選皆由門派內部決定。
而這個碧蒼門就是收到了招待貼的小小一個門派。它開山立派的祖師爺還算有點本事,但随後就一代比一代勢微。到如今,整個門派毫無名氣不說,也不怎麽和外界交往——自然也沒人知道它其實早就被收編到了碧落黃泉門下。
于是碧落黃泉的妖主大手一揮搞來了兩張招待貼,并很講義氣地陪着急需道心蓮子的商粲冒了碧蒼門兩個弟子的名字來到了煙陽。
“聽着宮商,我們都已經費這麽大勁走到這一步了,這顆蓮子必須是我們的。”
看來是在心裏默念了幾遍,這次挽韶喊得挺順,但表情十分嚴肅,不像是能讓她開玩笑的樣子,商粲于是附和着點了點頭。
“當然,來都來了。”
不顧身邊挽韶憤慨的“你能不能提起點精神!”的訓斥,商粲心不在焉地看向遠方,遠遠已經能看到天外天的大門。
她尋道心蓮子已經尋了九年了,但願這裏是最後一站。
一路順遂地來到了天外天腳下,挽韶皺着眉看了看前方擁擠的人潮,禁不住低聲罵道:“……這修士也來的太多了,當是來趕集的嗎?”
“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來看熱鬧的普通人,剩下的修士裏今天就要篩掉一半,也就算是來煙陽趕個集吧。”
聽了商粲的話,挽韶再次賊眉鼠眼地掃視了一圈,果然發現修士和普通人大有區別,最直觀的區分就是修士們個個打扮的油光水滑,整齊規矩。
修仙界尚白,挽韶冷眼看去,十個修士裏少說得有七八個穿白衣的。
她腹诽着這樣看起來根本全都長得差不多,又忍不住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吊兒郎當站在自己身邊的商粲。
對方眼下戴着她改良過的面具,雖然沒有之前那麽平平無奇,但也只是勉強稱得上清秀。只是商粲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袍,在一衆淺色系修士裏就顯得分外紮眼。
挽韶看看她下擺上用正紅錦絲勾勒出的花紋,心情複雜地感嘆道:“……你今天穿的真像個魔修。”
“過獎過獎。”
商粲打着哈哈,一路擠到報名處,從懷中掏出碧蒼門的招待貼遞給負責登記的天外天弟子,挽韶也快步跟上。
“二百四十七號……和二百四十八。”
從弟子的表情來看,他顯然是不知道還有個碧蒼門,但他很有修養地掩飾住了自己的迷茫,向二人遞上寫着號碼的腰牌,示意她們進入天外天。
“再有兩個時辰就要結束入場了,到時會在論道會參與者中進行随機抽選的一對一比試,二位可以先以靈力注入腰牌問心。過了問心和比試兩關的修士才算真正過關,能拿到論道會的參與資格。”
“還有,天外天有靈力結界,除了在擂臺上之外是不允許私用法術的,請二位知悉。”
向他稱謝後,二人溜溜達達進了天外天,也不跟着人潮往前走,只在門口轉悠,對天外天看起來十分財大氣粗的恢弘氣派大加贊嘆。
“比我以前來這游學的時候更氣派了,我們碧——碧蒼門能不能也學着這麽修一修?”
“哈哈,根本沒有錢。”
插科打诨幾句,挽韶很自覺地往外站了站,像是護法似的把商粲護在牆邊,揚了揚下巴。
“行了,你去搞那個什麽問心吧,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确實,以徵羽你的年紀,就算去問心也只會被踢出來而已。”
眼看着挽韶額上青筋突起,商粲沖她笑笑,握住自己的那面腰牌,掌中金色靈氣一閃而過,随即眼前一黑,神識如失重跌下高空般下沉。
所謂的“問心”是修仙界常用的一道仙術,激活仙術者将進入幻境,幻境千變萬化,由心而生,能不借助外力成功脫離幻境的就算是通過問心。
一般來說,問心的作用大多是為了磨砺弟子的道心,而眼下天外天設置的這道門檻十有八九會包括對年齡的考察,以免有年紀大的修士渾水摸魚。
身為妖的挽韶年紀遠超這個限制不說,單是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掩蓋起來的一身妖氣進了問心就會無處遁形。故而她來這論道會實際上沒有什麽施展空間,只是來湊個熱鬧,順帶給商粲護護法罷了。
商粲倒是對問心并不陌生。
規模越大的仙門對弟子的道心磨砺越嚴格。而說起仙門來,修仙界公認的仙門領袖除了天外天外就是仙山青嶼。二者一入世一出世,都是修仙界響當當的招牌,關系向來融洽,每年都會有互相交換弟子游學的行程。
青嶼的問心頗為頻繁,規定每當弟子修為有所進展時就要去瑤光峰問心。而天外天雖沒有青嶼問心的頻率高,但天外天問心之嚴格、門檻之高,過不了關是常态。運氣好的只是受些內傷,運氣不好的甚至會修為倒退。
商粲當年來天外天游學的時候就在問心上吃了大苦頭。不過那時她們使用的是位處天外天內山的湖泊“清漣”作為問心的媒介,想必如今面向論道會報名者的問心與那邊并不相同,至少會簡單許多。
摒去腦中紛繁的思緒,商粲很快就感到自己落了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似有柔和的光源擺在眼前,光亮隐隐透過緊閉的眼簾。
商粲緩了一緩,慢慢睜開雙眼,然後不動聲色地屏住了呼吸。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空間,像是到處都在發着微光,細看卻找不到光源。她的正前方突兀地擺着一面幾乎有她兩人高的巨大鏡子,整個空間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
商粲眸光閃了閃,緩緩走到鏡前,神色淡淡地向鏡中看去。
鏡中人也向她看來,熟悉但略顯稚氣的面容,随意用根長長發帶束起頭發,一雙漂亮眼睛瞬也不瞬,光華內斂,似是盛着山海星辰,稍一挑眉就帶出幾分少年意氣。
商粲冷眼看着鏡中人身上穿着的素白錦絲袍,上用閃着光的絲線依稀勾勒着雲紋,襯得她身形修長挺拔。
她腰間随意挂着枚青玉牌,慢悠悠地轉了個圈,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商粲”兩個大字。
“……哈。”
商粲歪着頭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毫無顧忌地伸出手去觸到冰冷的鏡面,從自己的眼角虛虛滑到腰間。
“還差一把劍,是不是?”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商粲就感受到腰間多了一份重量,明明低頭看去什麽都沒有,鏡中的自己卻的的确确佩上了劍。劍柄上挂着不怎麽精巧的紅色流蘇,無風自動地晃着,商粲伸手去捉,卻只感受到它癢癢掃過掌心的觸感。
周圍的氣息毫無征兆地變了,鏡中的景象忽的泛起一圈波紋,商粲擡頭看去,看到鏡面的邊緣緩緩走入一個人影。
是個女子。
那女子烏黑長發披着,随着她的走動懶懶從肩頭流瀉下來,穿着與商粲同樣款式的白色雲紋錦袍,但偏偏就是比商粲看起來更規矩,讓人觀之賞心悅目。只覺得她如美玉般清雅端方,翩翩然如天上谪仙。
新雪般冷冽清新的氣息從身後席卷而來,商粲默不作聲,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鏡面,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身後不足一尺的位置,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一如記憶裏的白皙若玉,絕美無俦,清清冷冷的墨色眸子裏斂着一輪光,與鏡中的商粲對上視線後輕輕勾起唇角。
美人如花隔雲端。
商粲垂下眼簾,掃到身後人腰間佩劍,像是要刻意給她看似的,那劍柄上刻着的“無憂”格外清楚。
她輕嘆一聲,閉上雙眼,卻擋不住随風傳來的輕聲呼喚。
“師姐。”
風……為什麽會有風呢?
商粲朦胧地想着,不止是風,周圍的空間似乎在迅速地變化着,原本毫無聲息的空間漸漸變得豐滿,拂過頸側的是山間輕柔的風,混着清澈的鳥鳴和禦音木的琴聲,甚至還有幾聲背書的聲音,隐隐約約是在念“不争炎涼”。
青嶼弟子,不争炎涼。
她默默在心中跟着念了一遍,睜開眼睛,最後深深望了鏡子一眼。
然後她伸手撫上鏡子,像是在摸情人的臉一般輕柔,眼神溫和又缱绻,下一秒卻從掌心生出猙獰的火焰,徹底擊碎了整面鏡子。
在意識脫離問心之前,商粲仰起頭,看着周圍的空間漸漸破碎,低聲嘆道。
“不像。”
睜開眼,眼前是天外天人頭攢動的景象,商粲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剛要擡起頭就被挽韶拽了一個趔趄。
“你也問太久了!要不是我怕打擾到你我早就拎着你跑了——先換個地方!”
“……怎麽了?”
挽韶話中的焦急不同尋常,商粲蹙起眉,順着她的力氣走了兩步,但天外天門口不知為何擁擠非常,只她們兩個要逆着人流走,簡直舉步維艱。
“我&%#@——!”
挽韶氣得直翻白眼,百忙之中咬着牙向仍是一頭霧水的商粲壓低聲音說明情況,眼睛心虛地轉來轉去。
“……我們之前打探到的青嶼參加人選可能有點問題……就是……”
“你能不能大點兒聲——!”
周圍的人聲實在很嘈雜,商粲被夾在人群裏根本聽不清挽韶在說什麽。她多少有點喜潔的毛病,一來二去心中就越發不耐起來,轉着頭向四周打量打量,盤算着用輕身功夫踩着這些人過去可不可行。
正當她聚精會神地想着那邊那顆頭看起來比較平坦應該适合踩的時候,背後天外天門口處忽然響起一道清越的劍鳴,餘音悠長,霎時間就讓人群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這聲音熟悉的要命。
商粲腦中猛地炸成一片空白,挽韶手上更急,趁着這個機會連拖帶拽地把她往天外天裏拖。商粲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了起來,再無抵抗地被拖着跌跌撞撞地前進着,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個男修士的肩膀上。商粲吃痛,下意識擡頭望去,卻看到對方完全沒有在意她這邊,只是繼續伸着脖子往外看,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豔,喃喃說道
“……不愧是……美人如花、隔雲端。”
商粲呼吸一滞,腿上忽的沒了力氣,只能呆呆立在原地。
在一片修士窸窣的低語聲中,是方才還在問心時聽過一次的清冷聲音如利箭般穿破人群而來。
“論道會,現在還能入場嗎?”
“可、可以!時間剛剛好!”
天外天守門的弟子猛地回過神來,顫顫巍巍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招待貼,聲音緊張的有些尖利。
“三百七十五號,青嶼、雲端!”
商粲喉頭泛起腥甜,她眼疾手快擡起手,借着寬袍大袖的遮掩費力咳出口中鮮血。
她沒有回頭,踉跄而逃。
作者有話說:
我會努力用一些漂亮詩詞來形容我寫不出來的美貌(卑微
我自己寫的時候滿腦子就只有“師姐師妹都特好看”這種樸素的想法,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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