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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外天內的路半點不熟,挽韶拎着商粲硬着頭皮随便拐進個大石後,确認周圍沒有人之後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是怎麽一回事。”畩澕

沒等她去關心關心剛才突然吐血的商粲,就聽到倚在石上的對方搶先一步開了口,聲音稍顯嘶啞,語氣沉沉。

“你、你問我也……”

只比她早知道個十分鐘左右的挽韶心裏也完全沒有譜,驚慌地回想着在來之前打探到的青嶼參與者名單,怎麽想上面都絕沒有雲端兩個字。

“本來青嶼來的該是只有帶隊的楚銘一個人是認識你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

看了看面上一派莫名其妙的挽韶,商粲努力咽下喉頭翻湧的血氣,站直了身體。

“我要退出論道會。”

“哈、哈啊?!”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挽韶一下子被她吓得提高了嗓門,忙又壓低了聲音,手忙腳亂地攔在已經準備往外走的商粲面前。

“你說的什麽胡話!事已至此,你就因為雲端也參加——”

“我沒法子跟她打。”

平素總是嬉皮笑臉的商粲一反常态,她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只是如闡述事實一般語氣淡淡地說着,琉璃般的眸子坦率地看向挽韶。

“留下來也只是浪費時間,我拿不到魁首的。”

見她這副樣子,原本亂了陣腳的挽韶忽的冷靜了下來,定定望着商粲,洩氣般放松了緊繃的肩膀。

“……你們兩個的事我不清楚,你不想對上她也是你自己的事,但是那道心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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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韶面上顯出複雜的神色,放輕了聲音。

“好歹認識這麽多年,我不想看着你死,商粲。”

“你已經等不了下一個九年了。”

“……”

商粲抿緊了唇,想說幾句俏皮話來岔開話題,挽韶卻搶白似的再次啓唇,眼中閃着不忍的光,卻仍是執拗地開了口。

“——還有,她眼下應該已經把你忘幹淨了。”

“你對她所有的特殊對待……都只是你的自尋煩惱罷了。”

“……”

商粲沒作聲,掃了挽韶一眼,立刻被反瞪了回來。挽韶大概面無表情地繃了三秒鐘左右,然後迅速垮成一副哭喪着臉的模樣。

“大不了等你真的打擂臺打到對上雲端的時候,我想法子扮成你的樣子替你去打嘛,祖宗诶!”

……什麽破主意,好一個有勇無謀的妖主。

商粲撇了撇嘴,方才因雲端的突然出現而亂了的心在這一番對話後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生出幾分猶豫。

挽韶本還想說些什麽,空中卻忽的響起悠長的鐘聲,十二響結束後傳來洪亮的人聲,響徹整個天外天。

“已經通過問心的道友可至山門處等待,尚未完成的道友請盡快,初次比試将在一個時辰後開始。”

肯定是完不成問心的挽韶恨恨地看了看自己那塊牌子,然後警惕地盯住商粲,試探道:“……去不去?”

商粲摸出自己的牌子,看到原本樸實的木牌此時隐隐泛着青光,是她通過問心的證明。

她看了半晌,吐出長長一口氣。

“先過去看看吧。”

是夜,商粲在天外天準備的卧房裏躺的歪歪扭扭,愁眉苦臉地打了兩個滾,然後下定決心坐起了身。

初比試沒什麽可提的,修士衆多,實力難免良莠不齊,商粲就抽到了個實力低微的,甚至沒等她盤算好要不要假輸對手就已經被她一招打下了臺。連她特意為不暴露她平時不用武器而裝樣子買的劍都沒來得及出鞘。

然後她就順順利利地過了第一關拿到了論道會參賽資格——挽韶對此很開心。就連跟着被淘汰和還沒完成比試的修士們一起去另一片住所時都是蹦跶着離開的,在一衆儀态端莊的修士裏格外顯眼。

但商粲的心情就不是很美麗了。

她左思右想,總還是覺得這樣下去不妥。

只要想到雲端就在離自己這麽近的地方,商粲這心裏就燒的不行,坐立難安。

遠也好,近也好,若即若離最是磨人。

她也不是想跑,她只是想來逛一逛天外天而已……找找道心蓮子在哪什麽的,沒準能讓她瞎貓碰到死耗子,直接把道心蓮子順走呢?

商粲這麽說服着自己,貓着腰從卧房裏溜了出來,施展輕身功夫無聲無息地上了牆。

此時已近醜時,天外天一片寂靜,除了巡夜的弟子手裏提着的燈外,只餘幾盞昏黃的燈火,其餘地方都黑漆漆的。

雖然以前來天外天游學過一段時間,但天外天大的要命,她那時的活動範圍只在正山,眼下這一片給來客居住的地方她還是第一次來。

商粲像只大貓似的蹲在屋頂上,看準巡夜弟子錯開視線的間隙更換位置。

她輕身功夫向來練的好,腳下一點動靜也沒有,一直到她把這片區域的地圖摸得七七八八都沒有驚動到旁人。

心中大概對這兒的地形有了數,商粲屏住呼吸,輕輕巧巧落了地,正準備前往正山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清冷的女聲。

“停下。”

平淡的兩個字,落到商粲耳中卻如驚雷一般。

這聲音,今天是第三次聽到。

在她已經邁開逃跑的腳步之後商粲才遲遲地意識到這絕不是個好主意,她正懊惱地打算止住沖勢,身後已經傳來了破空之聲,商粲急急側身,炫目的劍光劃破漆黑夜色,伴随着悅耳的劍鳴略過她的耳際,急轉向她折返而來。

商粲不想做無謂的纏鬥,只在擰腰躲開追擊時以掌心推開劍柄,那劍去勢一滞,在空中迅捷無比地轉了幾轉後直直落下,毫不客氣地釘在她身前三尺處,如切豆腐般沒入青石磚地半米有餘,嗡鳴不止,帶着劍柄上的紅色流蘇輕輕晃動。

這劍劍身極薄,像是籠着一團雲霧般看不真切,緩緩吞吐着凜冽劍光,不需要去觸碰也能感受到它的鋒利異常。

商粲下意識垂目看去,目光緩緩掃過劍柄上那熟悉的兩個字,胸中難以抑制地泛起細密的疼。

無憂。

“別動。”

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平平淡淡殊無情感,常人聽了怕是會覺得是在被問責,商粲卻突然不合時宜的有些想笑。

雲端從小就話少。

她把雲端撿回青嶼的時候雲端才十三歲,那時的雲端就已經像個小大人似的,表情變化很少,說話也惜字如金,加之長相清冷,常被人誤解她不好相處。

商粲長她幾歲,和雲端的性子幾乎是兩個極端。她天生玩心大,性子又開朗,有和誰都能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本事。偏偏在自己唯一的師妹這卻時常碰軟釘子,這讓當時的商粲着實苦惱了好一陣子。

但她百折不撓,越挫越勇,每天都锲而不舍地去招惹雲端。結果逃了自己的課程不說還耽誤雲端修行,氣得她們的師父望月拎着她劈頭蓋臉罵她一頓,又罰她去掃玉衡峰入口處禦音木的葉子,掃完還要回去抄十遍心法才算完。

商粲苦着臉拄着掃帚,禦音木其實已經很努力地為了減少她的工作量而忍着不掉葉子了,但這份體貼在風吹過來的時候也實在起不了多少作用,只能随風響一曲頗顯憂傷的曲子向商粲表示歉意,商粲則嘆着氣摸摸它的樹幹跟它說沒關系。

于是她從天亮掃到天黑才算完,正把掃帚遠遠放到一邊獨自坐在樹下休息時,銷聲匿跡了一整天的雲端卻忽然出現了。

‘師姐。’

雲端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徑直遞過來厚厚一沓紙,商粲懵懵地接過來粗粗一翻,上面是熟悉的清秀字跡,正是抄寫完成的十遍心法。

‘……師父也罰你了?’

聽了她的問話,雲端認真地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只罰了你。’

……好吧好吧,這也不能算師父偏心,畢竟雲端的确只是被她單方面纏着罷了。

商粲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她這舉動的意思,但看雲端說完這話就不再繼續,商粲又着急起來,幹脆直接晃晃那沓紙向她問道。

‘那你這是……?’

‘給師姐抄的。’

答完之後雲端就又不說話了,只睜着一雙蒙蒙的墨色眼瞳面無表情地盯着商粲看,清秀玉顏上殊無波動。

商粲對她這樣子算是習以為常了,但還有些不太習慣她這突如其來的行動,當下有些遲疑地沉吟起來。

……這是關系變好了?還是雲端只是看她可憐,所以想幫她一把的意思?那雲端知不知道……她這半點不打算遮掩的筆跡,望月掃一眼就會露餡?

商粲正皺着眉思考着這些有的沒的,忽然猛地察覺到她想了多久雲端就盯着她看了多久。商粲有點錯愕地朝她看過去,雲端卻在和她對上視線之後震了震,十分僵硬地錯開了眼。

那大概是第一次,雖然雲端面上表情毫無變化,但商粲确定地感受到了她是在緊張。

想着要等到雲端先開口可能她會先老死當場,商粲幹脆直接問道:‘你在緊張嗎?’

雲端長長眼睫抖了抖,不自然地移回視線,纖細的手指悄悄扣緊了。

‘有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坐着擡頭看雲端會看的比較清楚,商粲把她的動作看的明明白白。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自己以前怎麽沒發現雲端還有這種小動作,忽然品出幾分樂趣來。她在心中譴責着自己的惡趣味,但還是繼續追問道:‘為什麽?’

‘怕師姐生氣。’

雲端的語氣依舊淡淡,商粲卻不知為何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生氣……?她能生雲端什麽氣?

這個疑問浮現的同時,商粲腦中電光火石亮了起來,她尋求的答案昭然若揭,混着驚喜一起湧上心頭。

商粲咧着嘴笑起來,把雲端抄好的紙收入懷中,一伸手扯住雲端的袖子,只稍稍用力,雲端就聽話地靠過來,然後順着她的意思并排坐到她身側。

原本穿的整齊端正的錦絲袍随着她的動作稍稍變亂了,商粲歪頭看了看,伸手替她順了順領口,雲端動也不動,整個過程都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商粲看。

‘是怕我因為受了罰就不再去找你了?’

‘嗯。’

坦率的令人心驚,雲端幾乎是在商粲問完的瞬間就點了頭,倒讓商粲愣了愣,随即對這問什麽答什麽的現狀玩心大起,惡作劇般問道。

‘原來端兒喜歡和師姐一起玩啊。’

‘……’

這次過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雲端的回答,商粲暗道不好,怕是逗過頭了,忙不疊地坐正了身子湊過去。

‘對不起、我——’

‘……嗯。’

“口無遮攔”四個字還沒說出來,商粲就聽到了一聲細若蚊吶的回應。

她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不太确定地看看雲端,卻從雲端垂落的發絲間看到了變得通紅的耳尖。對方似是察覺了她的視線,匆匆忙忙側過了身,想了想又轉回來,補上一句。

‘……喜歡的。’

不得了!雲端連着說了兩句話!

商粲現在還能回想起自己當時的震驚心情。

也正是從那天開始,她漸漸能夠理解雲端的感情表達。就像現在,她說停下就真的只是想喊自己停下,說別動就只是想讓自己別再亂跑。

雲端沒認出她來。

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商粲想。自己現在還戴着挽韶做的面具,其實就算不戴也不會有什麽影響,畢竟她們九年沒見——

——畢竟雲端已經把她忘幹淨了。

商粲忽然就有種很想轉過身去的沖動。

她這麽想着,于是也這麽做了,盡管雲端剛剛才說過讓她別動,但商粲覺得她顧不了這麽多了,大不了被無憂刺一劍,她現在就是、無論如何都想看看雲端。

商粲緩緩轉過腳跟。沒有呵斥,沒有劍芒,只有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女子站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看過來。

她身着素白錦絲袍,全身上下整齊端正,一塵不染。若不是那頭如瀑的黑發,倒像是個用雪捏出來的人那般剔透。如霜的月光從她頭頂傾瀉而下,襯得她整個人都皎皎若月,仿佛不該與這塵世有過多瓜葛。

她遠比幻象中更生動,仿佛觸手可及。

見到商粲轉過來,雲端稍眨了眨眼,絕色容顏上沒有什麽波動,商粲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像是耐心等着商粲開口似的。

從前也是這樣,雲端話少,那就靠她多說些話,總不會覺得無聊。她那時還會不放心雲端一個人和其他人相處,生怕雲端被人誤解,于是總是和雲端形影不離。

其實仔細想想,這也只是她的過度擔心罷了。雲端只是性子內斂,只要多相處一段時間,任誰都能領會到她的本性并不似傳聞那般冷清,也不是非要她商粲跟在身邊才行。

看,現在九年過去,沒有她陪着,雲端不也是好好的。

雖然還是話少,但她如今已經是名動修仙界的修士,人人都誇贊她的美貌,又無法忽視她的實力,縱使商粲身處碧落黃泉,偶爾也會聽到有人語帶尊敬地說起雲中君。

商粲又有點想笑,扯了扯唇角,卻又覺得笑不出來。

“方才是我吓了一跳。”

“不知是雲中君,失禮了。”

雲端一如既往,是她商粲變了。

作者有話說:

設定是成名的修士都會有個尊稱,大致都是xx君,比如雲端就會被尊稱為“雲中君”(取自《九歌·雲中君》)

商粲本來也該有個這種尊稱的,但現在就只能被喊“魔修粲者”(粲者取自《詩經·唐風·綢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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