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是被迫的。”
躲得老遠的挽韶在遠遠看到商粲的身影時就一溜煙跑了回來,哭喪着臉,當頭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怎麽放心把我和雲中君單獨放在一起!我好歹是個妖啊!這對我來說也太危險了——咦,雲中君換了衣服嗎?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商粲有點無語地把伸着脖子往她身後看的挽韶推回去,頭疼地皺起眉:“……對你來說很危險?”
把人和妖放在一起,竟然是妖在極力嚷嚷着危險,這商粲還是第一次見到,納悶道:“你不去惹她,她還能無端拔劍把你砍了不成?”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我難道看起來像是會惹她的樣子嗎!”挽韶頓時憤憤不平起來,“我當然不會,但她腰上還沾着血呢!”
“那玩意兒對我們妖族來說跟什麽迷魂藥似的,你剛燒了一批妖獸你還不清楚嗎!”
所以她這不是在林子裏催着雲端把衣服換了嗎。
商粲太陽穴又有些疼起來,稍回過頭看了雲端一眼,對方正事不關己地站在她身後,仿佛二人讨論的事情全然與她無關一樣。
……真是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明知道自己的血像貓薄荷似的會引誘妖物,自己也不惦記着趕緊把沾血的衣服換了,就這樣直愣愣從天外天一路追了過來。要不是商粲開了口,也不知道雲端什麽時候能想起這件事來。
‘可是我現在沒有其他衣服了。’人人都誇端方雅正的雲中君如是說,“我的行李都在天外天,沒有帶過來——不然把沾了血的地方先撕掉?”
為了避免發生讓雲端在這個民風相對比較保守的時代露着腰在街上走這種事态,商粲不得不從自己的衣服裏挑挑揀揀選出一身沒穿過幾次的天青色衣裙借給了她,至于雲端原本的那身素白錦絲袍——
‘我沒地方放。不然扔了吧?’
人人稱贊心思缜密的雲中君如是說,完全沒有考慮到丢棄沾着血的衣服會引來妖獸争奪的問題。于是粲者只好忍氣吞聲地把衣服收進了錦囊裏,真是好人做到底。
“然後呢?你們剛才到底怎麽了??”商粲揉揉太陽穴,嘆着氣催促挽韶,“她的劍呢?還有她手腕上——”
“在那放着呢,我可沒動!碰都沒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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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韶忙不疊地向身後大樹旁指去,那柄無憂果然正可憐兮兮地靠在樹幹上。
從那規規矩矩的擺放方式來看,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戰鬥中被敵人奪走的,倒像是主人自己主動解下來放到一旁的。
說起這事來挽韶就要叫撞天屈。
商粲和楚銘走後,她本來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到了離雲端遠遠的地方,縮的跟個鹌鹑一樣,安分守己的只盼着商粲趕緊回來。
結果沒過兩分鐘,挽韶靈敏的鼻子就聞到了無瑕仙體的血味兒飄過來,她心下打鼓,一轉頭就看到雲端不知何時不聲不響地走到了她五步之內,吓得她差點兒蹿上樹。
“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真的是雲中君在釣魚執法!”挽韶說的聲淚俱下,就差抱着商粲大腿賭咒發誓了,“我承認我有被她的血吸引到一瞬間,但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立刻!”
“我才不相信我神志不清的時候那随手一藤蔓能把這位、這位雲!中!君!的劍抽掉呢!”
在挽韶看來,那怎麽看都是雲中君自己幹脆利落地放開了無憂,然後很配合地讓滿臉懵逼的挽韶禁锢了她的靈力,然後雲端就對她點了點頭,自顧自地走進了樹林裏。
比起說她們是剛打了一架,不如說像是完成了個神秘的交接儀式。
商粲看看幹嚎冤枉的挽韶,又看看身後似乎并不打算對挽韶這番言論發表任何看法的雲端,只覺得這世道真是挺離奇。
她默默走到樹下拿起無憂,回來遞還給雲端,卻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用一種“幹什麽”的疑問眼神看過來。
哎,想問“幹什麽”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拿着,然後回青嶼去。”
商粲心中五味雜陳,對眼前匪夷所思的事态發展難以理解,見雲端不太配合,幹脆自己替她把劍別到了腰間,然後一把拽過她的手腕把挽韶的術式解開了。
“我不管雲中君是在想些什麽。”商粲後退兩步,“擄走無瑕仙體雲中君,碧落黃泉可擔不起這種罪名。”
雲端盯了她半晌,似是不太理解地皺起眉:“你對無瑕仙體不感興趣嗎?”
“……”
這話從雲端口中說出來,不知為何總讓商粲覺得很微妙。她一時失笑,反問道:“雲中君想讓我感興趣?”
“是。”
令人難以置信的,雲端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右手似是無意般摸上無憂劍柄。
“那樣的話,我就有籌碼。”
“不帶我回碧落黃泉的話,那你跟我回青嶼也可以。”
大概是商粲面上那種見了鬼一樣的神情太明顯,雲端頓了頓,又很認真地加上一句:“青嶼的飯也比天外天好吃。”
這她能不知道嗎,或者說哪兒的飯不比天外天好吃——這個問題不重要!
身側方才還在喊冤的挽韶一架停了下來,面上表情風雲變幻,非常接近撞破奸情的那種神情。
商粲頭疼的不行,拎着挽韶的領子丢到一邊,向雲端走近兩步,好笑道:“雲中君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還是說,是我在天外天的僞裝太好,讓雲中君現在還沒适應我的真實身份?”
商粲說着伸出手,在掌心召出一團靜靜燃燒着的金色火焰。
她本意是讓雲端認清現實,誰料對方瞥了一眼,說出的話卻讓她始料未及:“所以那天晚上烤雞的時候,你說你帶了取火符其實是騙我的,是用這個火烤了雞,對不對?”
“……”
商粲還沒說什麽,被拎到一旁的挽韶就又不屈不撓地轉過頭看向她,滿臉都是“你竟然用天火烤雞”的揶揄,很快又被商粲推了回去。
“……雲中君到底想做什麽?”
真是軟硬不吃,商粲敗下陣來,只好開誠布公地問道。
雲端垂下眼簾,天青色的衣裙讓她顯得比平日着白衣時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更柔和些,但仍是美的脫俗。
她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商粲腦中嗡的一聲,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不像。”
她話出口後才覺得糟,果然看到雲端直直望來,話語中反添一分篤定:“我還沒說是誰,粲者為什麽就這麽肯定不像?”
商粲心中一亂,但又覺得雲端态度雖然古怪,卻并不像是已經認出她的樣子,故而帶着一絲僥幸問道,“是誰?”
“……”
雲端抿緊了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清亮的墨色眼瞳細細打量着商粲,眼中像是暈着霧霭,少見地顯出些迷茫來。
“……我不記得了。”
她聲音輕輕,商粲心中大石落地的聲音卻沉的要命,像是要生生砸出一個坑來。
商粲也搞不明白自己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想早點結束掉這個話題,于是故作随意道:“那想必也不是多重要的故人,不記得就算了吧。”
這時,她又遠遠看到楚銘稍顯落魄的身影向這邊走來。不想事情變得更複雜,商粲心煩意亂間直接旋身後退拉開了距離,溫聲道。
“我無意與雲中君結仇,但也不是雲中君該想要結交的人。”
“不管雲中君信不信,碧落黃泉剛背了一口黑鍋,我等須得盡快回去處理事宜,沒有功夫再陪你們青嶼的修士浪費時間了。”
“若是他日在攻上碧落黃泉的修士中畩澕再見到二位,粲者再來好好招待。”
她說完就不再停留,拽着堪堪反應過來的挽韶禦風而去,這次速度更甚之前,眨眼間就消失在天際。
楚銘快步跑到商粲方才所在處,空落落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好半晌才放棄般地低下頭去。
“……雲端師妹、你和她……?”
他問的謹慎,卻詫異地看到雲端身上換了套從沒見過的衣服。
而雲端正不錯眼地望着天際,許久才将搭在劍柄上的手放下去,然後轉過身去。
她低聲開口,聲音雖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卻莫名讓人想起隐着暗流的水面。說出的話也沒頭沒腦,讓楚銘不禁陷入了困惑。
“我信。”
半日跋涉,商粲和挽韶終于回到了碧落黃泉。
碧落黃泉身處妖界,與修仙界的連接口隐在崇山之間,唯有受碧落黃泉妖主許可者方可尋到。
挽韶打開入口,商粲跟在她身後熟門熟路地走進去。待來到城內後終于能夠把臉上的面具撕下來了。
不用戴面具的日子可真是久違了,商粲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然後腿上突然一沉。
“是阿粲回來啦!”
清脆的童聲欣喜地響起,商粲跟着笑了起來,俯身把抱住自己腿的孩童舉了起來。
“怎麽這個時候還在外面亂跑?當心你娘又打你屁股。”
“才不會呢!我是幫我娘出來跑腿的!阿娘才不會打我屁股!”
“是嗎是嗎,真了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她哈哈笑着把氣鼓鼓的孩童放下來,身側早被圍了一圈,男女老少都有,個個都面帶驚喜,笑意盈盈。
“粲者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吃過飯了沒?”
“是啊,我記得妖主大人說至少要離開一個多月,現在才過了幾天……”
“想必是粲者神勇無雙,用這麽短的時間就把事辦妥了!”
周圍紛紛發出贊同之聲,商粲聽的心虛,苦笑連連。
還沒等她開口解釋,挽韶就探出頭來,一邊扯着她往前走一邊佯裝怒道:“怎麽都只看見了粲者,都沒人看見我這個妖主也回來了的嗎!”
周圍哄得一下笑起來,紛紛笑着向挽韶致歉,街上的商販們熱情地招呼着二人,向她們懷中塞來各式琳琅的商品和小吃,孩童們嬉笑着追跑打鬧,整條街上都回響着他們的歡呼聲。
“粲者回來了!妖主回來了!”
這裏就是修士們避之不及,傳聞中惡妖橫行、以武為尊的碧落黃泉。
但眼前分明是如煙陽一致無二、甚至更加繁華的市井街道。
只是走在街上的行人個個形容有異,彰顯着屬于妖族的身份。就連商粲剛剛抱起過的那個孩童,也有着額上還沒長成的雙角,和紅綠色的異色雙瞳。
未至酉時,方才在外面還是天色大亮,碧落黃泉的天空卻是一片漆黑。
這裏沒有白晝,也沒有星星和月亮,只有街道上點起的盞盞燈火,在這無際的黑暗裏撐起一片光來。
這裏是碧落黃泉。
商粲與挽韶暫時作別,獨身回到自己的居所洗了把臉,突然覺得心安。
是她如今的容身之所。
作者有話說:
前路漫漫(兩個都是(嘆氣
感謝在2021-07-05 09:54:40~2021-07-07 23:20: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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