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商粲努力了三次才睜開了眼。

身體無比沉重, 眼睛也很痛,視野中模糊一片,她恍惚間有種自己可能要失明了的可怕錯覺, 所幸眼前很快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眼前的景象很陌生, 商粲稍稍眨了眨眼,發現自己似乎正身處在某間卧房裏。屋內的裝飾格外華麗, 能看出屋子的主人大概是個性情張揚開朗的人。明明能看到的地方都沒有花朵, 屋內卻若有若無地飄着股馥郁花香。

商粲好不容易才适應了眼前這副色彩飽和度過高的景象,身體也終于遲遲地恢複了些知覺,她稍有些吃力地撐着身子坐起來,赫然發現雲端正靜靜坐在床邊,正閉着眼靠在床頭支柱畩澕上,清冷的眉眼微微蹙緊。

好像是睡着了。

确認了這個事實後, 商粲連呼吸都變輕了, 沒發出一絲聲音地輕手輕腳坐起了身。

雲端在她身邊, 至少說明這裏是安全的。商粲稍稍定了心,看了看雲端在夢中也顯得不安的面容, 一時有些拿不準該不該喊醒她。

盡管此時有無數的疑問想要問問雲端, 理應先喚醒她問個究竟的。視野仍有些暧昧的模糊不清, 商粲稍稍湊近了她,卻忽的發現雲端眼下似乎有圈青黑色,這讓商粲心頭一緊, 不禁躊躇起來。

“吱呀——”

就在此時,緊閉的門扉突然被人從外面大喇喇地推開了, 連接不暢的門軸發出些微聲響, 驚得商粲下意識伸手就要召出天火攻過去, 在看清來人的臉後才堪堪停住手上的捏決, 順勢豎起跟手指抵到唇前,警告地作勢“噓”了一聲。

而從門口走進來的鳶歌愣愣盯着她看了半晌,驚喜交加,大聲喊道:“你終于醒了啊!”

交流大失敗。商粲隐忍地放下了手,轉過頭去,與雲端含着些迷蒙的眼睛四目相對。

“你昏過去之後的事就說來話長了……啊,你先把這碗藥喝了。”

看着商粲面上抗拒與懷疑并存的神情,鳶歌瞪着眼把藥碗往她面前一放,兇道:“真的只是藥!我要害你還用等到現在嗎!”

“……”

這話倒也有道理,商粲看了看端正坐在她身旁的雲端,看到對方輕輕點了點頭,于是默默拿起藥碗,皺着臉小口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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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鳶歌滿意地點點頭,“總之就是你受傷受的挺重,然後就到我這裏來休養了。”

“這根本就稱不上說來話長。”

“很好,看起來你恢複的很不錯嘛。”

沒好氣地向結論莫名很樂觀的鳶歌翻了翻眼睛,商粲心知這位花妖在之前的事件裏十有八九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但還是提起了些警惕心,問道:“南霜呢?”

“在鬼王居養傷呢。”

預想之外的回應,商粲一愣,腦中回想起南霜曾說過的與自己全力交戰就是她的執念之類的話,心中默默想到這女人的話果然不可信。

“其實本來也想把你帶到鬼王居去養傷的,畢竟那裏還是比我這地方條件要更好些,但是……”

鳶歌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雲端,對方正默不作聲地倒了杯茶遞到商粲手邊,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視般随意向她看來一眼,驚得她立刻縮起了脖子。

“……但、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後還是決定安置在我這了。”

“各種各樣的原因……”

商粲神情複雜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似有所感地看向雲端,對方像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般稍稍冷了面色,點頭道:“要去的話,得先除了那個鬼族才行。”

“不、不行,阿霜她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

難得見鳶歌這副中氣不足的樣子,商粲見她眼神躲閃聲音弱弱,大概能想到她這些日子應該過得很是心虛氣短擔驚受怕,故而在看到自己醒來的時候才會那麽開心吧。

“……真要算起來的話,她其實也沒傷到我多少。”

摸了摸自己身上被包紮的很妥帖的幾處外傷,商粲中肯地說道:“至于我的內傷……那都不是她做的,我現在這副樣子也不能全都怪到她頭上。”

“是誰?”

雲端聲音清冷,眼中深邃一片,重複道:“還有誰傷了你?現在在哪?”

“……”莫名有些不敢直視雲端的眼睛,商粲裝作思考的樣子移開了視線,嘆道,“這還是得去問南霜。她現在狀況怎麽樣?能說話嗎?”

“能。”雲端手指一動,似乎是想去摸腰側的劍,但最終還是沒有動作,面上重新恢複了淡然,溫聲道,“但要等你傷勢再好些,我們再一起去找她。”

“……嗯。”

其實覺得自己已經能下地自由活動了,但商粲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而一直坐立不安的鳶歌終于松了口氣,如蒙大赦般站起身來,還殷勤地收走了商粲喝完的藥碗,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席話越說臉越紅,最後終于沒能按捺住,忽的湊近商粲壓低聲音道:“我話先說在前面、從你昏過去之後人家已經守了你快五天沒好好合過眼了,不管你想做什麽,都得讓人家先休息休息才行!”

商粲一頭霧水,迷茫道:“我、我想做什麽?”

“你難道想讓我直接說出口嗎!”鳶歌大怒,一邊臉紅一邊對她生氣,“剛才打擾到你了是我不好!但是我現在想想,人家好不容易睡個覺,你也不要打擾人家啊!”

……這都什麽和什麽,打擾雲端睡覺的人明明就是鳶歌才對,怎麽這家夥現在還來倒打一耙。

在商粲迷惑的目光中,鳶歌急急忙忙地端着空碗轉身走開,在離開前又小聲給商粲補上了句驚世駭俗的話。

“床、床借給你們随便用!但可不要做什麽奇怪的事!”

“奇——”

商粲目瞪口呆,一句“奇怪的事是什麽”卡在喉嚨裏,眼睜睜看着鳶歌逃跑似的離開了房間,一句解釋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她剛剛醒來的時候視力沒有完全恢複,好像在鳶歌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湊近雲端的臉仔細打量。

“……”

後知後覺地理解了鳶歌方才的奇怪言行,商粲覺得自己的臉猛地發起熱來,明明她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卻莫名不太敢直視身邊的雲端。

但還有比這無端的窘迫更加重要的事需要操心,想着方才聽到的話,商粲定了定心,轉向雲端單刀直入道:“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也沒有很久。”

大概是沒有預料到商粲先問起的是這個問題,雲端一愣,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就在剛才……還睡了一會兒。”

商粲現在可不吃這一套,恢複了正常的視力能很明顯地看出雲端又清減了。算下來不過十數日未見,她原本就單薄的身軀在寬大白袍的襯托下竟顯得更瘦了一圈,讓商粲眉頭緊皺,沉聲道:“那你上次睡在床上是什麽時候?”

“……”

沒有回應,雲端躊躇着垂下眼簾,稍有些無措地蜷起手指。

盡管有滿腹的問題該問,商粲此時卻只想把這些計劃都向後延期,她牽着雲端站起身,徑直走到床邊,按着雲端的肩膀迫她坐下。

“睡吧。”商粲手上稍稍用力,把看起來不太情願的雲端放平,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

盡管乖乖地順着她的力氣躺下了,但雲端面上仍有些不認同,她瞬也不瞬地看着商粲,道:“阿粲才是,你傷勢剛好一點,你才更應該休息。”

“我可是都睡了五天了。”商粲搖了搖頭,開玩笑道,“不然我們一起休息?”

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正有些懊惱地想改口時,就見雲端稍稍抿了抿唇,輕聲開口道:“可以嗎?”

“……”

腦中忽的聯想起鳶歌的大誤會,商粲突然之間感到口幹舌燥,說話都有點磕磕絆絆的:“……我、我現在不困,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說的什麽話,竟然還留了一線。商粲懊惱地咬了咬自己的舌頭,暗恨自己剛醒過來狀态都不太對,沒注意到雲端稍有些失落的神情。

“……我睡不着。”

雲端的聲音很輕,商粲眉頭一挑,正想着她那麽長時間沒休息怎麽可能睡不着,就聽她低低繼續道:“自從阿粲不在之後,我一直睡不着。”

“……”

商粲原本想回應的話就卡在喉嚨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最終還是順應本心,坐到了她醒來時雲端坐的位置,溫聲安慰道:“我現在不是就在這呢嗎,雲中君還是睡不着嗎?”

雲端擡起眼,定定看着商粲。許是視角的原因,商粲總覺得此刻的她不像平日那般清冷出塵,而是多了幾分楚楚動人,令人不敢細看。

“阿粲這次不會再離開了嗎?”就連話語中都帶上了幾分孩子氣的執拗,雲端輕聲道,“哪裏都不會去嗎?”

商粲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衣襟被輕輕牽動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看去,果然看到側躺在床上的雲端不太老實,像是自以為沒被發現似的拽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纏繞在指尖。

心裏像是被羽絨枕頭砸了一下般又輕又癢,商粲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将視線移到一邊。

“……至少在你醒來之前,我哪裏都不會去的。”出于某種欲蓋彌彰的窘迫心理,商粲又補上一句,“就當是報答你這幾天都守着我。”

“……”

床上其實已經有點睡眼惺忪了的美人顯然對這個回答并不是很滿意,但還是露出了些許安心的神情。

就算怎麽看她都很有睡意,但雲端卻還是強撐着,又向商粲抛出個話題來:“我想聽阿粲說說、我們分開之後的事。”

身體本能地對“分開之後”這四個字反應過度的僵了僵,商粲很快意識到雲端是在說幽冥鬼界的事,她腦中回想起墜入忘川後的幻境,以及那日戰後驚鴻一瞥看到埋藏在忘川河底的那柄非望,稍稍抿緊了唇。

但商粲決定把這個話題暫時擱置,畢竟那大約是個很長的話題,而她自己也還需要一些時間去理清這些信息,以及想想該怎麽向雲端開口。

她垂眸看了看雲端,從懷中取出那塊生了裂痕的青玉牌,輕輕放在雲端的床頭。

“抱歉,被我弄壞了。”

商粲輕聲道,雲端靜靜搖了搖頭,伸手取過玉牌,她撫過裂紋,面上是深深的後怕。

不想提起個中兇險惹她擔心,商粲笑了笑,道:“你那天在客棧做喚靈的時候就想好了是不是?都知道先斬後奏了,把玉牌僞作紙鶴的樣子送給我,虧你想得出來。”

雲端也跟着笑了,再開口時聲音很輕,是商粲不仔細聽就會錯過的音量,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喃喃道。

“……如果我也能變成紙鶴就好了。”

屋內安靜下來,商粲靜靜靠在床邊注視着雲端,直到她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說:

好起來了好起來了,運轉起來了(指我的更文速度(×

途中确實想讓她們一起睡來着,但我掐着手忍住了,這可是人家鳶歌的床!(不是

咳,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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