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幽冥鬼界, 鬼王居門口。
重新站在曾經借住過的宅邸前,商粲不禁感嘆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上次從這道門走出去之後度過了非常漫長的一天,希望今天不會再重蹈覆轍。
不過今天她到這裏來的目的和夥伴都與往日不同, 想必結果也該大相徑庭。
商粲看了看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邊的雲端, 姑且擡手敲了敲門,很快聽到從門中傳來道毫無緊張感的熟悉聲音:“請進。”
二人推開門并肩而入, 看到要找的人正斜斜坐在院中躺椅上, 一如既往随意地套着寬袍大袖,姿态也漫不經心,只是面上燒傷的疤痕猙獰,讓人望之觸目驚心。
“稀客。”南霜合上書卷,懶懶向二人看來,“要喝茶嗎?普通的那種。”
“……不必了。”
盡管其實沒在她這裏喝到什麽毒藥, 但曾被隐瞞過的商粲心有餘悸, 拒絕了南霜的提議。她仔細看了看南霜的臉, 遲疑道:“你這臉……怎麽回事?”
“哎呀,怎麽你倒來問我了。”南霜面上顯出刻意的驚訝, “不就是你的天火燒的嗎。”
商粲擺擺手, 疑惑道:“我是說, 就算天火那時的确傷了你,但你一個鬼族,應該總有辦法在表面上讓自己恢複原狀的吧?”
“或許有吧。”
看起來興致缺缺, 南霜聳了聳肩,随意答道:“但我現在很弱, 不是很想把靈力耗費在這種事上。”
“畢竟最近是關鍵時刻。”她說着, 示意地指了指門外, 商粲隐約感受到了些不善的敵意, “自從我受傷之後,可有不少鬼族對這地方虎視眈眈的,想着對我取而代之呢。”
“所以就算你看不慣也好,我現在是真的沒有餘力去修我的臉,抱歉了。”南霜沒什麽誠意地低頭致歉,又補上一句,“光昨天就打了三場。”
“不瞞你說,你們今天來可能還算幫了我個忙。只要有你們在這,外面那些鬼族就不敢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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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一副堂堂地拿她們做護佑的樣子,商粲哭笑不得,一轉頭看到雲端已經在默默摩挲無憂的劍柄,忙開誠布公地進了正題。
“我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關于秦意的事。”
見南霜了然地點點頭,商粲追問道:“秦意現在在哪?”
“不知道。”
回答的非常幹脆利落,南霜無辜地攤開雙手:“可能還在鬼界潛伏着,也可能已經離開了。對不住,我這兩天也沒有精力去顧及她——我說的是實話,你能不能讓你身邊那位雲中君先把劍收起來?”
簡直像是在逼供時分別唱黑臉和白臉的角色。商粲看向雲端,對方自打進了鬼王居之後就顯而易見的心情非常差,時刻都毫不隐瞞自己對南霜的敵意。見商粲望來,雲端沉默半晌,開口道:“她曾經騙過我們一次了,很難保證不會騙第二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懂。”
被殺意直指的南霜像是沒有半分自覺般感慨道:“但你當時到我這裏來的時候,我的确沒想到之後商粲竟然也會過來。我那時候可是真心地在擔心她已經死了,都已經在認真考慮她死之後還能不能用天火這件事了。所以在後來看到她的時候完全沒有準備,只能緊急把她放到另一個空間裏去。”
“我後來的确也有點于心不忍。盡管是為了我自己的執念,但看着你每天都出去找商粲,每天都無功而返,卻不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一牆之隔的地方的樣子,我實在——”
無憂劍應聲出鞘,但商粲比雲端更快,天火轉瞬之間在南霜的脖頸間束成一個緊貼着皮膚的火環,只要商粲一個眼神就能迅速絞斷南霜的頭顱。
商粲面上神情并不像她出手這般狠厲,甚至還狀似心平氣和地勾起了唇,語氣溫文有禮:“南霜,你很想死嗎?”
“……”南霜新奇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火環,看着瞬間被燒的焦黑的指尖,低低笑道,“不知道,我還沒想好。”
“但我真的說了實話。”
她擡起頭來,眼中半是戲谑半是認真:“我本來就和秦意的目的并不一致,我只是想利用她讓你來到幽冥鬼界罷了。故而在我達成目的之後,我跟她之間基本上就已經開始各走各的路了。”
商粲皺起眉,問道:“但那天……我記得她是在和你說了話之後才離開的吧。”
“嗯,但我那時候只是在單純地威脅她而已。”南霜回憶着皺起臉,“‘搗亂的話就先殺了你’之類的。”
“雖然身為長輩說這種話不太好,但秦意的修為一直很低微,只能靠其他的手段補上點兒。”她看起來全無罪惡感地說着,補充道,“以前和現在都是。”
“……”
完全沒有有用的情報,商粲稍有些洩氣,又聽到南霜慢悠悠道:“不過我覺得你也不用急,只要等着就好了。畢竟只要你和秦意都還在這個世上,那不管你多不願意,她總是會來找你的。”
“就像是——”她頓了頓,忽的對雲端綻出一個刻意的笑容,“就像是這位雲中君一樣,不是嗎?”
“夠了,南霜。”
商粲沒好氣地踢了腳她的躺椅,看着南霜一下子沒坐穩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嘆道:“既然都已經弱成這樣了,就別總是挑釁行不行?”
“……有道理,那我忍忍。”
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南霜饒有興致地盯着雲端看了半晌,又不怕死地搭話道:“我還有一件事沒想明白,想了好長時間了。”
“我的幻境是哪裏出了破綻?”她看着面色冷淡的雲端,又看着面前二人靠得很近的距離,笑道,“總不能是愛的力量吧?”
“……”
這個人根本沒長記性,商粲無奈地扶額,只覺得還好出門前以商談內容機密為原因拒絕了那位花妖想要跟她們一起來的請求,不然現在場面真是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商粲心中姑且惦記着幽冥鬼界還是需要有個鬼王守着的,并且自認這次的因是來自于她當年的失控取了南霜性命,故而有心幫南霜一把。于是她此時不禁憂心地往雲端身側悄悄靠近了一步,只想着等雲端按捺不住想出手的時候盡量攔下來。
只是這次她的憂心似乎落了空,雲端并沒露出什麽受到冒犯的表情,只是與南霜靜靜對視了半晌,然後擡起了手。
提着心的商粲正準備出手攔住,卻看到雲端将寬大的袖子稍稍捋下,露出截雪白皓腕,上面赫然有一條纖細的赤金色鏈子,定睛看去就能看出竟是一線還在靜靜燃燒着的火焰。
“這是……”
商粲瞪大了眼,回想起初到天外天鬼界入口的那個夜裏——她将一團天火贈給了雲端。
“在阿粲放出天火的時候,它有所感應。”雲端淡淡道,重新将手收回袖中,珍惜地摸了摸手腕,“所以我才知道了,阿粲就在那邊。”
“也是多虧了它,”雲端的聲音忽的低了下去,輕聲道,“讓我一直能知道阿粲還……沒有死。”
最後三個字說的無比艱難,大約是打從心底裏不願去觸碰那個字眼,雲端隽秀的眉輕輕蹙起,看的商粲心中一痛,禁不住刻意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琨瑤君在這裏嗎?”
“不在。”
原本還聽得連連點頭的南霜立刻失了興致,重新坐回到躺椅上,懶懶拿起書卷道:“那天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可能已經離開鬼界了吧。”
商粲一愣,疑道:“……他只知道天外天那一個出口,現在又還沒到一個月,打都打不開,他能怎麽出去?”
“誰知道呢。”南霜敷衍地擺了擺手,“總之他沒來過我這,要找他的話可以去找其他鬼族問問看。”
“他的事我是幫不上忙了,秦意那邊我知道的也沒多少。啊,但我知道她出入鬼界的那個連接口在哪,先告訴你們吧。”
她說着搖搖晃晃站起身,從屋內取來紙筆,給二人畫了張詳細标好了位置的地圖,遞給商粲,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給。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忙想要我幫的話,我也一定會盡力而為的。”
聽出了她話中所指的意思,商粲接過地圖,含混地答道:“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離開了鬼王居,二人走在回鳶歌住所的路上,雲端顯得放松許多,問道:“還有要找她幫的忙嗎?”
商粲看着地圖的目光一凝,默默卷起地圖,看了看不遠處平靜的忘川,水位已經漲到了與初來時差不多的樣子。
“……還不好說。”
她搖搖頭,笑道:“沒事的,你要是很讨厭她的話,下次再有事找她的時候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不要。”
提議被立刻否決了,雲端不贊同地皺起眉,沉吟了片刻後低聲道:“雖然聽你說了傷你的不是她,但我還是……”
“我知道的,害你擔心了。”商粲溫聲安慰着,突然想起件事,“那和她關系……嗯、關系挺好的鳶歌呢?我記得她說你之前是因為不想住在鬼王居,但又要找個安全地方給我養傷,不得已才接受了鳶歌的幫忙吧?”
“還好。”雲端垂下眼簾,道,“鳶歌沒有傷你。”
這話中真是愛憎分明。商粲作勢輕咳一聲,笑道:“現在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們得盡快找到琨瑤君,然後一起離開這裏,眼前不是再花時間拘泥于不明去向的秦意那邊的時候了——不然玉山君那邊怕是快要瘋了。”
“琨瑤君那日最後曾去同他說過的。”雲端回憶着,輕嘆道,“只是我那時候沒有餘力去關注其他事情,并不知道他是怎麽讓楚銘師兄同意我們留在幽冥鬼界尋你的。”
雲端顯然也清楚自己那時的舉動有些沖動無謀,但面上卻并無半分悔意。事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是不解風情的翻舊賬,商粲只是心緒複雜地看着她,嘆道:“那琨瑤君給他的那三道能把人強制傳送出去的符咒呢?他用了嗎?”
“不知道。”雲端搖了搖頭,語出驚人,“我在确定那日找不到你之後,就把我的符咒丢了。”
“……”
商粲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急急地想要說些“下次萬萬不可再做這種事”之類的勸誡,話到嘴邊卻總覺得說不出口,只是徒勞地張了張嘴又閉上。
“我本以為琨瑤君會攔着我,沒想到他只是看着我丢了符咒,然後把自己的也丢了。”
雲端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輕嘆了口氣,低聲道:“現在想來,他那時的心緒大約與我全然不同吧。”
商粲立刻理解了她話中的未盡之意,沉默地抿緊了唇。
裴琛那時想必也是為她着急的,但她和裴琛的交情遠沒有能讓他留在幽冥鬼界一個月來尋生機渺茫的她這樣的深厚,讓他選擇留下來的原因一定另有其他。
商粲回想起方才鬼王居中漠不關心的南霜,不禁默然。
那雲端留下來的原因呢?
她悄悄用餘光看向雲端,對方一襲素白衣衫皎潔若月,襯着周身幹淨幽冷的氣息,在昏暗的鬼界顯得相當惹眼。
商粲沒能親眼看到那時的雲端,只能猜想她那時大約是亂了方寸,只剩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一腔執拗。
只是猜想着就讓人難受起來。商粲覺得胸口悶悶的發堵,輕吸了口氣,如閑聊般開口問道:“雲端,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她明顯感到身邊的人一僵,但傳來的聲音卻仍是風輕雲淡的平穩,完全聽不出半點異樣。
“為什麽這麽問?”
“……”
商粲閉了閉眼,沒有回應。
她有好多問題想要問雲端,而雲端也理應有問題要問她才對。
比如雲端腰上那柄無憂,雲端到底知不知道它已經生出劍靈的事,明明是除了主人之外誰都碰不得的靈劍,商粲已經用過好幾次,每一次都沒有生出任何異樣。
而雲端每一次都什麽都不說。
為什麽呢,就算是雲端之前也不知道劍靈的存在,但在之前與南霜的那一戰裏也已經看的清清楚楚,為什麽到了現在還……
不知怎的,商粲突然覺得她此刻像是在和雲端在獨木橋的中端彼此相望,橋下是萬丈深淵,她們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不論是誰踏出一步都會讓二人的世界和距離發生劇變,故而都躊躇不前。
就像是在擂臺上僵持了太久而心力交瘁的對手,都只等着對方給自己致命一擊似的。
誰都破綻百出。
一路沉默,商粲在路途的最後才開了口,語氣很溫和:“只是閑聊罷了。”
作者有話說:
就,事情發展到現在,也差不多該有個說法了(指指點點
等商粲拿到證物就A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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